曾經,餘鬥、嚴雀都曾有過悔恨。

都曾覺得:愛一個人,對方過得好,不就行了?像個相愛的人,不是非要在一起。

然而經曆生離死別,經曆暗無天日的五年,餘鬥終於明悟——為何世人會紀念那對投江的情侶?

為何虹橋,會掛滿銅鎖!

……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

愛而不得,為世間第一憾事。

正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便是這潦草人世間,最美好的祝願了。

說什麽兩不相幹?

彼此相愛,就該永世相伴!

——

餘鬥聲落,拉著兒子餘岩跨入鶴山宗最後一重門。

昔年虹橋言語,早已傳唱江湖,如今改了模樣,更是催人淚下。

門邊的嚴昭愣一瞬,連忙揚聲呼曰:“吉時到!”

“新郎到!”

“奏樂——”

話音傳出,適才安靜的鶴頂峰,氣氛如同燃起烈火,鼓樂齊鳴間,山道上掛出的鞭炮劈啪炸響。

煙霧翻卷升騰,讓那天上的雲彩,都有了活潑歡快的模樣。

恰在這時——

“娘!”

餘岩忽的朝著前麵喚道,聲音清脆傳出——眾人驚覺,連忙回望,頓時驚住!.

鶴山宗正殿,身姿高挑的嚴雀,穿著一襲紅底繡金的鶴紋長裙,款款行出,立於簷下。

發挽如雲,戴著大圩名家製作的“金玉流風”,尊雅兼顧,頗有皇家之風。

手上玉鐲晶瑩剔透、完美無瑕,恰是昔日珦玉閣的鎮店之寶。餘鬥五年前贈給了嚴夫人,而丈母娘也順理成章,把價值不菲的玉鐲傳給了女兒。

——

她手裏提著個子孫袋,卻是未披紅蓋頭。

她眼似桃花、眉如柳葉。

麵如皎月、肩瘦腰纖。

鼻尖小翹、唇如霞煙。

今日著了新娘妝,俏似三春之桃,清似九秋之菊。傾世之顏,猶勝天上仙子,叫人呆首癡盼。

清醒過來時,紛紛感歎:唯有如此人物,才能與靖安王相配!

——

嚴雀款款走下殿前石階,聽見小家夥的呼喚,柔嫩薄唇揚起溫暖的笑意,衝兒子招了招手。

餘岩飛也似的跑到近前,本想撲進母親的懷抱,但他愣在跟前,大眼睛撲閃撲閃,忽的笑道:“娘親的衣服好漂亮呀!”

嚴雀莞爾,輕撫兒子的小腦瓜道:“岩兒嘴真甜,待會兒讓你爹去買糖葫蘆!”

“好耶!好耶!”小家夥歡呼雀躍,繞著嚴雀跑了兩圈,視線又回到嚴雀臉上,嘀咕道,“娘親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唔?”嚴雀眨了眨眼,剔透的眸子裏滿是溫柔,“岩兒,娘親哪裏不一樣啦?”

餘岩麵露思索,一本正經的道:“娘親本就生得好看,但是過去不愛笑……現在娘親愛笑了,比過去更好看!好看一百倍!”

“傻孩子……”

忽有一雙大手,從後邊把餘岩抱起。

餘鬥帶了他幾日,也逐漸熟練了“帶娃手法”。左手圈個臂彎,讓兒子扶著自己的肩膀坐穩。

“你娘親從來都愛笑!”餘鬥右手捏捏他的小鼻子,故意道,“是不是岩兒不乖,惹得娘親不高興了?”

“才沒有!”小家夥頓時有些急眼,委屈巴巴的爭辯道,“岩兒很乖,岩兒一直都聽娘親的話!”

嚴雀見他欺負孩子,淺嗔一眼,安慰餘岩道:“娘親過去不愛笑,不怪岩兒——都怪你爹,遲到這麽久。”

“哈……”餘鬥呆看伊人,一時心緒難明。

——

按說成婚之日,帶著孩子稍顯奇怪。今天的一些流程,也未必合乎禮製。

但是旁地清瀾子弟、江湖俠士,都沒有半分戲謔之心,反而極為虔誠。

見證這一雙璧人喜結連理,那些凡俗禮法,早已拋諸腦後。

怎麽開心怎麽來!

——

嚴雀哄得兒子發笑,下巴輕點:“岩兒,先去尋外公外婆。”

“嗯呐!”餘岩乖巧應聲,就從餘鬥懷裏一個跟頭翻下來,嗖嗖兩下跑進正殿,尋外公、外婆撒嬌去了。

——

殿前花海,彼此相對。

“這小家夥……”餘鬥見兒子身手矯健,渾然不像四歲小孩,“以後了不得。”

“你也‘了不得’。”嚴雀麵露狡黠,嘴角噙笑,“為何想到公布‘戰魂融合境秘籍’?”

餘鬥癡癡的看著她,答道:“西荒武庫、大圩刀閣、清瀾劍塚,皆已陸續開放。‘幹柴’既已架好,還須一把烈火!”

戰魂融合境秘籍,就是點燃東南大陸戰意的火源!

“守護這一切,不隻需要你我。”說話間,餘鬥看向周遭,“東南大陸,不是誰的棋盤,不是誰的王朝,不是誰的戰場——是我們所有人的家!”

“靖安王高義!”遠處的一名江湖俠士聽聞,不由呐喊。

而這句話,又恰恰是在場者的心聲。

一時附和成片,歡呼喝彩,熱鬧至極。

待餘鬥的視線又“鎖”回嚴雀臉上,又默契的安靜下去。

——

“夫君還會寫詩了?”嚴雀想到剛才餘鬥吟詩的畫麵,又是驚訝,又是感動。

這家夥看著清秀,骨子裏就是個沒墨水的糙漢子。

他吟詩?

就跟莽漢繡花差不多。

嚴雀故意嗔道,“本想讓你背一首,卻還讓你出盡風頭——這下可好,天下文人墨客,怕是要將那‘十八行書’廣為傳唱了。”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餘鬥溫柔笑道,“我胸無點墨,本無‘妙手’。但是心裏,卻藏著和你的故事。”

“五年懸燈守候,卿有千行淚,我卻隻寫得出十八行,唉……”

他聲音一軟,麵露慚色,卻是語調詼諧:“還是得多讀書!”

“嘻(嘻)……”嚴雀想要咧嘴發笑,卻是見得場麵隆重,努力忍住一半。恰是這欲笑還休的活潑矜持,美得讓人心醉。

“能寫十八行,已經很了不起啦(傻子)!”她眼眉彎彎,偷藏了兩字氣音,看著眼前之人,“呐——今天怎不說什麽‘兩不相幹’了?”

“當年虹橋一句話,不知多少癡心公子奉為經典。甘願為了心上人付出一切,卻不敢求個結果——你呀,難辭其咎!”

餘鬥鬆懈笑歎,凝望眼前的新娘,聲音輕緩:

“當年初見,你便是我心裏最美的月光。”

“你有天人之姿、劍道聖體,我卻是廢柴一個,連自家魚檔都經營不好。境窘迫,亡命天涯。”

“嘴上說著‘兩不相幹’,其實心裏難受。”

“奈何當初自己……確實不配……”

“當然,我也很幸運。”

“因為那道最美的月光,很早很早,就照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