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月霆頗顯沮喪,本以為幾個時辰的相識,能夠留下一份值得紀念的友誼。

但那一切,都是趙宗佑觀察篩選,挑中目標後所演繹出的假象。

適才偷襲一擊,絕無任何留手,就是要至烏月霆於死地。

……

趙宗佑的右掌傳來灼辣的劇痛,除了手掌手腕,小臂的脛骨似乎也在剛才的一擊中被崩斷。

眼前之人的武境,絕不可能是戰驍!

而且……

分辨出那一抹熊熊騰燒的赤烏戰意,再看向裹覆烈焰的棺材板兒,趙宗佑隱約明白了什麽。

他渾身一顫,驚恐退後,難以置信的看著烏月霆。

這個看似不大聰明的年輕人,居然……

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

烏月霆半轉回身,漆亮的眼眸寒光凜冽:“魚雀法則,終究還是……太過理想。”

“你……你是……”趙宗佑瞳孔急縮,慌張得無以複加。

正要說出來一個名字,忽覺一道銳利無匹的鋒芒穿透神庭靈竅。自己的意識便如微渺的塵埃,被徹底崩為虛無。

……

“呼……”

冰窟裏,眼看趙宗佑頹然倒斃,年輕男子麵無表情,吐出一口熱氣。

他當然不是什麽“烏月霆”,而是偽裝潛伏至此的餘鬥!

“兒女雙全……”

餘鬥其實不想殺他,拋開一些陰謀算計,這趙宗佑的確是個聰明人。對天下大勢頗有見解,養兒育女也自有一套。

與之交談,相當投機。

但是……

炎紋戰魂甲反傷機製,讓這個聰明人猜到了太多。

讓他活著,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

餘鬥將趙宗佑收集的虛戒快速整理,他在無間地獄蟄伏五年,對這一套倒是極為熟絡。說來簡單,無非是分揀靈元礦物、戰技卷軸、上品靈丹、天材地寶。

“收成不錯。”

無聲嘀咕之時,餘鬥又將視線投向冰窟之外。

過去的一刻鍾間,隕落於此的戰豪高手多達數十,已有不少挖掘者改行“撿屍”。

得著一枚戰豪虛戒,可比自家勢力允諾的那些好處強上千百倍。

餘鬥自不手軟,悄不愣摸出冰窟,就在天坑底部進行收集。若是遇著倒黴蛋,二話不說,當場放倒,虛戒全拿走——在九寒世界,留他們一條性命,已經稱得上仁慈。

至於殞命的那些戰豪……

餘鬥兩天觀察,早早鎖定目標。

棺材板優先攻擊的,皆為漠視挖掘者性命,對天坑進行無差別攻擊者。

那些家夥,死得不冤!

——

至於天坑上的戰鬥。

……

嘭!

……

又一次力量絕強的對撞,在寒夜中炸開炫目的光芒。

金紅色的衝擊波呈圓環擴散,照亮十餘裏地麵。

餘鬥看也不看,又將撿到的虛戒整理一番,血賺一筆之後,又才暗笑:“該結束了,再拖下去,真正的強者就該出手了。”

刹那念動——

老羅自以為和棺材板至少平分秋色,甚至還占據優勢。

恰才的對撞,讓他得以傾瀉出絕大部分力量,心裏甚至有些“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豪邁之感。

然而本該因為撞擊而後退的棺材板,卻極其詭異的追身而至。

就卡著老羅一口氣沒回上來的微妙當口,照著他的腦袋便猛力砸下!

“嗯?”

老羅察覺異狀,心下凜然,當即閃爍抽身——古怪的是,縱然他的瞬移法門相當迅速,卻在數十丈外踉蹌跌倒。

身上的戰魂甲,可見的碎裂大半!

……

噗!

……

老羅有些失神,驚愕看向遠處的棺材板時,無可遏製的噴出一口血霧。他那雙見過無數陣仗的眼睛,透出來幾分恐懼。

“這東西……”

“難道需要尊級強者,才能降服麽?”

他呸掉口中血沫,感到身體重度灼痛。低頭去看時,發現自己的雙腿、雙手,皆受到程度不一的灼傷。

而黝黑的棺材板,仍舊完好無損。

“再這麽打下去,老夫怕是要賠上雙腿雙腳……”老羅心裏敲起退堂鼓,眼看棺材板仍舊處在天坑範圍,他猛一咬牙。

朝著隱在黑雲中的六人隊伍哼道:“神殿隻派出你們幾個小鬼,真不知哪來的自信!老夫倒要看看,你們如何降服這怪物!”

語罷,老羅身形一閃,不知所蹤。

——

“得,戰魁都慫了。”

柳天鳴見得這般情景,亦是哭笑不得。

本還以為三名戰魁聯手,或能降服棺材板。

怎奈上來就溜了倆。

剩下一個老羅使了八九分本領,僅僅打破棺材板的玄霜硬甲。說來有些成效,但是棺材板的黑色本體似乎更為堅硬。

嚴飛龍旁觀許久,搖頭道:“棺材板的絕對力量,超越六星戰魁,非你我所能抗衡。我有一計,或可將其擒下。”

“哦?”柳天鳴尚未得解,問詢道,“你快說來。”

嚴飛龍下巴一點:“棺材板先有玄霜為甲,如今又有赤烏護體——我們需要一種不懼赤烏火焰的網兜。”

“棺材板力量強,卻屬‘鈍器’,極難破網而出。”

“我們用足夠堅韌的網兜將其困住,再六角定位——憑我們六人之力,或許能夠將其控製。”

——

六人皆是戰豪中的佼佼者,各自施展底牌,亦能爆發出媲美戰魁的超強實力。嚴飛龍的說法,立即得到大家的認可。

柳天鳴道:“老嚴的建議不錯,但是……”

他看向諸人:“誰有這樣的繩索,或者網兜?”

幾人麵麵相覷,普通的工具,大家虛戒裏都應有盡有。但是棺材板上的赤烏火焰,連戰魁強者都能燒傷,除非特殊材料,恐怕都難以久持。

一名隊員提議:“你我共事多年,默契程度不用多說。我們可以將戰意化成絲線,彼此戰意共鳴,使個困字訣——不信耗不過這塊棺材板!”

假如沒有工具,這確實是個辦法。

柳天鳴卻搖搖頭:“棺材板擊敗戰魁,戰意總量深不見底,我們很難輕易得手——換言之,就算得手,倘若消耗太大,又如何活著離開九寒世界?”

他警惕的掃眼周圍,在漆暗的寒夜裏,天知道有多少強者在暗中盯梢。

柳天鳴吐口熱氣,臉色凝重,但是冰天雪地,又去哪裏尋找可以困住“棺材板”的工具?

那名隊員又道:“或可一邊行動,一邊釋放求救信號?隻要我們對‘棺材板’達成控製,維持到‘金甲神侍’到來……”

話未說完,柳天鳴卻把手一抬,苦笑道:“兄弟,你以為這樣,可以分到半數功勞?這些年你我的遭遇,還不夠慘麽?”

“何況玉尊者還……”

柳天鳴想起過去五年的遭遇,不由攥緊拳頭。他倒是不恨餘鬥——回風穀一戰,餘鬥明明有機會擊殺自己,卻讓了一手。

自己足夠狠辣,亦曾試圖在回風穀內,將餘鬥永遠終結。

然而那個家夥頑強之極,在身負重傷之後,利用天地法則,還把狀態完滿的武淞擊敗。

最終,雙方手段用盡,是自己失了算計,沒能在殞神峰決戰勝出。

——

以戰敗者的身份回到鬥戰神殿,十人的從新一代神侍的最高點,直接墜入深淵。

加上後續的“餘鬥隕落”事件,有著極大概率和玉尊者有關,連著柳天鳴都被指責“輸陣又輸人”,在鬥戰神殿完全抬不起頭。

亦是因此,隊伍常被派去執行些炮灰任務,並導致四名兄弟戰死……

……

玉尊者尚在時,倒也罷了。

出任務時遭遇凶險,發生傷亡,說來也不算奇怪。

如今,玉尊者死了。

那些企圖上位者,自然要利用良機,在柳天鳴等人的腦袋上踩下最後一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

“唉。”

柳天鳴輕歎,鬆開捏緊的拳頭,視線落下,鎖定飛懸在天坑之上的棺材板。

他年輕且滄桑的眼眸裏,透出幾分決然。

“用戰意絲線試試。”柳天鳴道,“如果消耗過大,立即放棄——發求救信號,我等保持觀察即可。”

幾個兄弟稍感訝異,都有些不忿。

在他們看來,若能借此翻身,哪怕拚上性命,又有何妨?

柳天鳴哪還不知他們的心思,鬆懈笑聲,猶如往昔般爽朗:“若拿成為金甲神侍的機會,換老武活過來,你們願意嗎?”

“當然!”一名隊員想也沒想,張口應道。

剩下幾人雖未出聲,但是各自的心裏,也都明白了什麽。

柳天鳴嘴角上揚:“搏來功名利祿,卻無昔日喝酒的兄弟,便是穿上至尊金甲,又有什麽意思?”

“雖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但我……”

說話間,柳天鳴的語調有些顫顫。

每次聊起這些,他深埋心底的傷疤都被揭開,能夠感到鑽心的疼痛:“我真的好羨慕餘鬥……”

“他能把周圍的人保護得那麽好,自己總是扛在最危險的地方。”

“當年他發生意外,有那麽多人,全大陸的去找他。”

“而我……”

“卻隻能親手埋葬自己的兄弟!”

柳天鳴說完,表情有些發狠:“那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

這番話說完,六名銀甲神侍都有些難以釋懷。

正待調整心態、細化戰術。

柳天鳴的臉上卻是一僵,眼裏透出幾分疑惑——幾名俯視下方的隊友,也都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原來,在老羅認慫撤走後,有好些挖掘者冒險爬出,在靈元之眼的俯視下,螞蟻般四散逃開。

那棺材板兒也不追擊,飛旋在天坑上方。

它微微旋轉,仿佛在掃視周圍,一種嘲諷的情緒,不難被旁人解讀:“嘁,一群螻蟻!跑呀,現在跑得再遠,待會兒也是死路一條!”

——

高空中的柳天鳴解毒出棺材板的情緒,紛紛一愣。

心知事不宜遲,正待行動時,忽見逃離的挖掘者中,一名滿麵風霜的年輕男子忽的停住腳步。

有些沉鬱的眼眸,死死盯住“殺神”般的棺材板。

“你……你這怪物……還要殺人?”

男子捏緊雙拳,就站在天坑邊緣。他表情悲憤,似乎剛剛遭逢大難。

非但不懼棺材板,反而朝著它破口大罵:“你這地下生成的魔物,充其量是塊棺材板板,也敢在此行凶作惡!你過來呀!”

“老子非把你剁成八(瓣)!”

咻!

棺材板是什麽脾氣?

怎會容忍一個凡夫俗子,對自己大放厥詞?

那邊話音未落,棺材板就火冒三丈,在夜空裏劃出一道烏紅的軌跡,似要向前砸落。

這攻擊方式,旁觀者可再熟悉不過——樸實無華的“蒼蠅拍戰法”,在過去的一兩刻鍾內,生生擊殺的數十名戰豪!

打跑了一名戰魁!

那名站在冰原上咆哮的年輕男子,區區三階覺醒,連蒼蠅腿都不算一根,豈能幸免?

然而……

呼——轟!

棺材板在天坑上方掠過一道平滑的弧線,速度在末端成倍飆升。

眼看就要聚力一點,將目標拍成肉泥,忽見年輕男子手裏托起一團柔和白光——棺材板見了那團白光,迅猛無比的姿態霎時止住。

極其突兀的定格在了遠處。

饒是如此,強勁衝進的餘威,裹挾著赤烏火焰,化為一道熊熊燃燒的熾烈衝擊波,直往年輕男子身上撲去。

——

啊!

——

年輕男子慘叫一聲,頓時被渾身燒著,呈一個“火球兒”向後滾摔而出。

虧是棺材板有所保留,周圍又是冰天雪地。

他身上的火勢在翻滾之中被冰雪撲滅,狼狽停下時,除了一些摔傷,倒也隻是落得個灰頭土臉。

不過年輕男子,始終緊抱著那團柔和白光,手心裏,似乎攥著什麽東西?

……

“嗬……嗬……”

年輕男子氣息粗喘,努力的把手高高抬起。隨著些許戰意融入,那原本光芒柔和的寶物,亦變得明晰璀璨。

猶如在漆夜中,舉起一顆閃耀的星星!

他如癲如狂,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你……”

年輕男子一手舉著寶物,一手指向棺材板兒,嘶聲爆喝——

“過來呀!”

棺材板聽了,還真就飛了過去。

不過,比起之前的霸氣側漏,此時的棺材板,顯得蔫蔫的。

飛行速度不快,軌跡也不筆直。

隱約中,還有些畏畏縮縮……

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遭了訓斥,想靠近“家長”,卻又在畏懼著什麽……

——

“媽的……”年輕男子眼色一橫,左手指在跟前處,怒氣衝衝的罵道,“磨蹭什麽,還不快點!”

令人驚奇的是,那棺材板兒還真就“唰”的一聲,飛到了年輕男子所指之處。

並且——

“跪下!”

年輕男子也不看棺材板有腿沒腿,橫豎是賭了性命,那就更囂張一些!

死了幾十個戰豪,戰魁都跑了,小爺沒跑!

就這麽橫!

——

嘭!

直立的棺材板猛然仆到,掀起一片雪塵。

可是……

——

啊!

——

冰原寒夜,再次傳出年輕男子的慘叫聲。

因為仆倒的棺材板前端,正正好砸在了他的左腳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