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陪著她上了馬車,薑念擔憂道:“要不我自己去,你好好休息。”
蕭珩卻堅持:“沒事的。”
韓欽赫正著急,也沒察覺對麵人看自己的眼光怪異,隻掏出一張紙遞給薑念。
“這是一個南京禦史的密函,想了很多辦法才呈上來,這份是我抄的。”
薑念接過便展開,上頭字跡有些淩亂,通篇不過百來字,卻講出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
江南這場時疫並非偶然,而是他與韓欽池查到當地鹽引走私,有人為遮掩風聲,天理難容特地製造的這場風波。
“然則我等遲覺,大禍已成,為免時疫禍及鄰府,一發不可收拾,禦史韓欽池以身為典,與難民……”
最後那五個字,同封甬寧府,薑念沒忍心念出來。
落款處,是“蔣廷聲”三個字,就是那位南京禦史。
午後還嬉皮笑臉的人,這會兒扶著膝頭,眼眶憋得通紅。
“從前我總想,有我爹,有我哥哥,我不入仕也沒什麽大不了。”他嗓音沙啞,“可今天,看見這個,我真後悔沒去做禦史,好歹還能參那些地頭蛇一本。”
薑念知道,他也是病急亂投醫了,隻得先問:“孟姐姐呢,不是瞞得好好的,她也知道了?”
男人嗓音低下去,帶著淡淡的自責,“我與父親在書房說話,她在門外聽見了。”
這一天還是來了。
從她幫忙隱瞞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會有真相大白的這天,很難撐到韓欽池回來。
韓欽赫又告訴她:“她哭了一晚上,我們怎麽勸都沒用,大夫進去過一回,說是有見紅。”
孟春煙的肚子已經七個月,見紅,便極易早產。
“怎麽辦薑念,怎麽辦?”他已然沒了主張,“我哥哥如今生死未卜,要是我嫂嫂再……”
“你別著急,”薑念立刻握住他一隻手,“她如今正哭著呢,這麽大肚子見紅也不奇怪。我去勸她,就算勸不住,老話說得好‘七活八不活’,你這叔父保準有得做。”
她也就是個剛長成的丫頭,對婦人產子之事懵懵懂懂,信口胡說這些也不過為了寬慰他。
在這車裏,最冷靜的當屬蕭珩。
他靜靜注視兩人交握,置於韓欽赫膝頭的手,似是根本感知不到他們難過什麽。
“明日就啟程了,”他隻能陳述這個事實,“我們會去救小韓大人。”
薑念卻沒有多寬心一點。
這封信幾經阻撓才遞來京都,韓欽池少說已在城中困了一個月,可帶著大軍走陸路,少說要三個月。
也不知,他等不等得住。
進到熟悉的院落時,薑念隻見丫鬟婆子圍了滿門,裏間傳出的哭聲微弱。
一眾人見她來了,趕忙讓道叫她進去試試。
薑念重重吸口氣,推門走進去。
孟春煙伏在榻上,根本不在意有人進來。
“姐姐,是我。”
她仍隻是哭,卻在薑念走到眼前時啞著嗓音問:“你也早知道了對不對?你也幫他們瞞我是不是?為什麽不告訴我阿池的事……”
薑念忙抱住她,連喚了好幾聲“姐姐”,才堪堪叫她不要動。
“我也是才聽說,他們知道我跟你要好,所以什麽都不告訴我。”
“姐姐你怎麽能懷疑我呢?我又怎麽會騙你呢?”
婦人哭得幾乎脫力,掛在薑念身上也沒多少分量。
她沒有選擇了,到這種時候,不是她願不願意相信薑念,而是相信薑念,她才能說服自己暫且活下去。
“你告訴我阿池在哪裏,他什麽時候回來,他還會回來嗎……”
“會,當然會,”薑念應得痛快,“他還要回來抱孩子,姐姐還要跟他好好說話呢,怎麽就不回來了?”
婦人卻搖頭,哭得更凶,“可他為了封城,他自己也在那裏麵,不會有人好好對他的,我真沒用,都不能陪在他身邊……”
薑念也恍惚了一瞬。
她先前猜想過,封上甬寧府是很難的一件事,韓欽池該如何平眾怒,確保這處心積慮的疫病不再擴散。
卻沒想過,會是這種以身殉道的法子。
她不是這種人,也沒見過這種人,卻很清楚,不能叫韓欽池那樣一個人,落到個家破人亡的地步。
“你寫封信吧,”她冷不丁出聲,似將自己也驚著了,嘴卻比腦子轉得快,“你寫封信,我替你交給他,是好是壞,我親自回信給你。”
孟春煙怔住了,淚眼朦朧看著她。
“姐姐,我不騙你,好不好?”
她懷胎七月有餘,不可能長途跋涉去往江南,如今卻信不過旁人,隻聽得進薑念勸。
兩名男子都在門外聽著,韓欽赫下意識要進去攔她,卻在伸出手後改了主意,默默定下決心。
薑念出來時,望向蕭珩就帶了懇求。
“你帶我一起去,行不行?”她手裏還有一封書信。
不必過多解釋,方才什麽樣他都聽見了。
“不行。”
少年人艱難吐出兩個字,轉身就朝外走。
步調之快,薑念都要追不上。
於是追到外院時,她故意“哎呦”一聲,前頭男子才頓住腳步。
明明知道她是裝的,明明清楚她的心思,蕭珩重重舒一口氣,大步轉身走向她,卻隻定在她麵前,一言不發。
“蕭珩,我的腳好像扭了,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她蹲在地上,溶溶月光映亮一張明豔小臉,眼裏有他不忍拒絕的光。
他還是蹲下身。
少女手臂環住他,貼著他耳廓懇求,“我能照顧好自己的,到時候我不進甬寧府,你幫我把信送進去就好。”
“孟姐姐就像我的親姐姐,我不忍心看她這樣,蕭珩,你幫我一回,行不行?”
換做其他事,蕭珩早幫她做成了,可這種性命攸關的事,他怎麽都沒法應。
“把信給我,我替你送。”
“那不行,那不就是我騙她。”
“你方才沒騙她嗎?”
薑念忽然收聲。
片刻之後才軟軟講:“這不一樣。”
“你要是不帶我去,那我隻能自己去,到時候你也找不到我,萬一我遇見歹人……”
握著她膝彎的手倏然掐緊。
“嘶——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