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謹聞剛緩過來,薑念陪他用過午膳,就推開窗坐在房裏。
這男人向來話少,但好在句句有回應,薑念說什麽他都會搭理。
“大人,其實……您心裏也想我跟來吧。”
她搬了圓凳坐在窗下,半邊麵頰被日光映亮,猶如鍍上一層金輝。
謝謹聞看得眼熱,卻隻說:“不想。”
“真的嗎?”薑念轉過身,麵上都是狐疑,“您要是不帶我,這會兒就沒人陪您啦。”
謝謹聞下意識便要說,“本就沒要人陪”,低頭對上那雙清淩淩的眼睛,這話便隻停在了嘴邊。
“進到浙江以後,萬事小心。”
薑念衝他粲然一笑,才點頭應了聲“好”。
後來她實在無事可做,起身又去沏茶回來,謝謹聞才主動開口:“薑念。”
“怎麽了大人?”
“你坐過來,講講你小時候的事。”
他已將自己的從前和盤托出,對於薑念,隻知她不受父親重視,在薑家日子並不好過,細枝末節一概不知。
難得兩人都得空,他可以放下政務,認真聽聽她的事。
薑念卻是一愣,“大人怎麽忽然要聽我的事?”
她還得掂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畢竟在這男人眼裏,自己就是個愛賣乖討巧,又沒什麽心計的小姑娘。
謝謹聞隻說:“閑來無事。”
話是這樣講,薑念卻沒法不嚴陣以待。
她盡量先挑真的講:“我五歲的時候,娘親難產走了。我被攔在產房外頭,透著門縫,看見穩婆的手從被子底下伸出來,血淋淋的。”
“不過我還沒看清,就有人把我抱走了。聽穩婆說我本會有個弟弟,沒成想,連娘親都沒了。”
“家裏人都說,是我克死她們的。”
謝謹聞沉沉望著她,並未出聲打斷。
“我到今天都記得那個算命的道士,沒一點仙風道骨不說,滿臉的精明算計。可那個時候太小了,旁人都那麽說,我就也信了。”
“我娘活著的時候,我爹對我還算不錯;我娘一走,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還說是我阻了他仕途,放任姨娘磋磨苛待我。”
約莫是從九歲開始,她有了同人爭鬥的意識,幾年來慢慢和崔紅繡打成平手。
這些她不細說,隻揚起脖頸看向謝謹聞,“您知道後來,我是怎麽翻身的嗎?”
謝謹聞唇邊配合地問:“如何?”
薑念故弄玄虛地不往下講,忽然拐了個彎:“您見過我姐姐吧,是我好看些,還是我姐姐好看?”
男人的眼光淡淡移過來,似是在認真評判她的樣貌。
她年歲尚小,並非拔尖的美人,勝在鵝蛋臉柔和流暢,又配了雙狐狸似的眼睛,叫人隻看一眼就能記住。
謝謹聞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忘了。”
這答複聽得薑念怔了怔。
轉個彎才明白過來,謝謹聞是說,忘記薑妙茹長什麽樣了。
也沒關係,這更不影響她扯謊。
她顧自說著:“十一二歲的時候,那姨娘想刮花我的臉,我就跑去找我爹告狀。興許是我比姐姐好看,他還想我往後攀高枝,這才訓斥姨娘一頓,叫她往後收斂些。”
還是那句話:話說三分假,神仙難斷他。
事實上,她的臉壓根沒花,還是她主動出擊,設計崔氏被薑默道誤會,加之那男人隻想後院風平浪靜,毫不意外地幫了弱勢的薑念一回。
這之後便熱鬧了,崔紅繡報複她,她就更狠地報複回去,一副不手軟又不怕死的模樣。
崔紅繡又不敢真弄死她。
這才有了後頭,大致相安無事的局麵。
房裏有些太靜了,河堤水聲都清晰入耳。
薑念被抬了下巴,竟罕見地,從謝謹聞眉目間窺見不忍。
“後來呢,”他沉聲開口,“怎麽想到來找我?”
剛應付完前頭,薑念立刻開始想這裏該怎麽編。
她處心積慮得知聽水軒的位置,打聽到謝謹聞不近女色但身染怪病,這才在他經過時故意打濕衣裙,得了個接近的機會。
此刻再說全然無心,謝謹聞必定不會信。
“我第一次見您,隻是覺得好看。”她下巴陷進人掌心,帶過些許癢意。
“再仔細看看,就知道您一定身份尊貴。我進來換衣裳的時候就想,要是我嫁一個,像您一樣尊貴的人,就再也不會受姨娘欺侮了。”
謝謹聞沒接話,細細摩挲她的麵頰,仿佛在思量這番話的真假。
“你找我,還真是找對了。”
他沒信,或是說,不全信。
薑念立刻抓了他一隻手,“其實那個時候,我沒想那麽多。”
“梧桐姐姐帶我去的那間屋子好漂亮,我想,要是以後能住在那裏,叫我做什麽都願意。”
“是後來,我才想清楚,好好嫁人方是正途。”
全是假話,偏她睜著一雙無辜的眸子,委屈當中還能窺見小心收斂的愛意,叫人不忍疑心。
她聽見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意味不明。
隨後屋門忽然被扣響,打斷兩人之間的溫存。
“誰啊。”
薑念已經猜到,卻故意打著迷糊去開門,都不給謝謹聞叫住自己的機會。
木門掀開,韓欽赫果然立在那兒。
“韓公子有事嗎?”薑念是背朝裏站的,嘴上正經,神色卻玩味。
男人揚了揚手中的東西,“見謝大人一日未出門,怕是頭暈難受,囑咐船上做了點山楂糕,特意給你們送來。”
他說話規規矩矩的,薑念卻清楚,是自己和人共處一室,他壓不住心底那點躁意,想來看看她在做什麽。
“薑姑娘,”韓欽赫坦然迎上她探究的目光,“是我端進去,還是……”
“給我吧。”
那碟子不大,交接時難以避免會觸到他的手。
更何況他不肯送盤子,隻把自己手背往薑念掌心送。
直到她忍不住抬眼,他才噙笑鬆手。
“那就麻煩薑姑娘了。”
薑念心裏搖頭,無可奈何關上門。
“大人要吃點心嗎?”
不出所料,她聽謝謹聞言簡意賅吐出兩個字:“不吃。”
反正就是送給自己的,他吃不吃隨便。
薑念把碟子放在小桌上,一連吞了兩塊。
午膳吃飽更容易頭暈,就得吃點消食的解解膩。
伸手撈第三塊時,那**大佛又發話:“你也少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