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人,他幾乎不曾擁有過什麽。
親人、朋友、自由,做玄衣衛時統統沒有,甚至連名字都隻是個代號。
他會猶豫,無非是答應做蕭珩之後,連僅剩的自己都要失去了;像被套進一個塑好的殼,往後任他如何呼喊,都不會有人再聽見。
而薑念,恰好是他最後的見證者。
“我說這些隻是想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在我這裏你永遠是第一位,隻要能幫到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薑念搖著頭,不忍卒聞似的抽回手。
“我……”
薑念從沒聽過他說這些,從來沒有。
今日聽了他的自白,她隻能無力地想著,他該去信教才對,將意念寄托神明,也總好過錯付給自己。
“怎麽了?”見她神色緊繃,少年人關切地湊近。
“我沒事,”薑念緩過一陣,才又抬頭望向他,“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她能走到今天,利用的人絕不會少,可她也有底線。
處境比自己還難的,絕不會去沾。
她現在甚至說不清,蕭珩對自己究竟是男女之愛呢,還是拿她當神祇供奉。
“以前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緩緩開口解釋,“後來我怕你失望,自己也不敢提。”
“失望?”薑念不解。
少年人俊秀的麵頰往左偏,掩去那半邊麵上的疤痕。
“我的麵上有道疤,叫你……”
這回不等說完,他就被人抱住腦袋,緩緩貼上少女柔軟的身軀。
“誰叫你想這些的!”薑念假意訓斥著,“你生得很好看,我滿意得很。”
“……真的嗎?”
“你不信我嗎?”
他依偎在人懷裏,滿足地彎了雙目。
他所求的,無非是這樣。
隻要她在,她眼裏有自己就行。
“信的。”
可比起他心滿意足,薑念的心情就複雜多了。
她不斷想著該怎麽告訴他,她當日說“雖沒看見,但我想你一定生得好看”,重在“沒看見”而並非“很好看”。
不過是猜到他身份敏感,為求保命撇清幹係而已。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誤會呢。
她敢對天發誓,但凡他早些說明自己的情況,就算失去這份助力,她也不會隨口許諾陪人一輩子。
現在說出來,蕭珩能接受嗎……
咚咚咚——
一陣叩門聲,打斷薑念亂糟糟的思緒。
她輕輕拍一拍少年後背,鬆開他,轉身去開門。
雖然猜到是他,薑念還是問:“你來做什麽?”
韓欽赫托著兩盤點心。
湊近壓低聲線對她講:“我未來大舅子在,可不得來露露臉?”
“你……”
是啊,韓欽赫也不知曉內情。
他隻知道,侯夫人把自己名字添到了蕭家族譜上。
她和“蕭珩”是同宗,可房中人又不是真的……
“你別添亂了。”她心煩意亂地想趕人。
“我放下東西就走,行了吧?”
不等薑念答複,他已擠過門縫進到房內。
“蕭兄,許久不見了。”
蕭珩不是當初的蕭珩,見到他便立刻站起身。
“韓兄。”
“你坐你坐,”韓欽赫放了點心到桌上,“聽說你一路過來,受傷了?”
“啊,”說到底半生不熟,蕭珩略顯局促,“不是什麽重傷。”
“正好這幾日你好生將養,這帶我熟,缺什麽找我就行。”
走過場的寒暄很快落幕,兩個年輕的男人,不約而同望向門邊的薑念,都在詢問自己表現如何。
薑念隻能尷尬賠笑。
他們兩個倒挺像,把目光投向沈渡,投向謝謹聞,卻都還沒意識到對方的威脅。
太平起見,不如就先這樣,誤會著吧。
“好了,”韓欽赫收起托盤,“不打攪你們敘舊,今日我讓廚子多做幾個菜,給你接風。”
蕭珩隻是點頭,“多謝。”
韓欽赫出門時還對著薑念挑眉,賣弄自己的周到,被薑念迅速推門關在屋外。
她已經決定,暫時不去理這筆爛賬。
轉過頭就開始問正事:“你是和東南抗倭的那支軍隊遇上,才會受傷的嗎?”
“是。”
蕭珩拉開身邊那張圓墩,示意她坐下慢慢聽。
薑念便坐到他麵前。
“遇上他們的時候,他們糧草已盡,強弩之末負隅頑抗而已。”
“所以他們劫走的賑災糧,真是假的?”
蕭珩點點頭。
“我在正麵以逸待勞,謝太傅斷後,很快就把他們製住了。”
“那些士兵呢,你們如何處置的?”
她聽蔣廷聲提起過,東南這支軍隊足有一萬人。
“他們也是聽頭領的話,打著清君側的名義,以為入京勤王;糧草一斷,頭領一死,自然還是歸順朝廷。”
薑念若有所思地頷首。
蕭珩便又說:“這都是沈大人的主意,他還說,事成之後要傳暗報,隻說那些人順利北上。”
臨江王等著這一萬人,與他西北駐軍會師。
可他又怎麽想得到,那一萬人加之八千精兵,全是去要他命的。
“西北駐軍有多少人?”
“三萬左右。”
“那駐守京都的呢?”
“一萬出頭。”
“難怪。”
難怪要在東南花這麽大心思,那一萬兵力,實則是扭轉乾坤的關鍵。
可真有那麽容易嗎?要變天的大事,沈渡夾在中間,兩邊人都會輕信他嗎?
“你是不是,在擔心沈大人?”
薑念回神,發覺麵前人望向自己,詢問得甚至很平靜。
是了,他曾目睹自己和沈渡親近,並未表達不滿。
“我擔心,他有軟肋落在人手裏。”
話一出口薑念自己先明白了。
為何他會爽約,為何爽約後沒有解釋,也再沒和自己聯絡過。
他是在保護自己。
“你要幫他嗎?”
薑念說:“我答應過的。”
在侯府東華堂,她們假借補講《大學》的名義,肆意暢談朝中時局。
那時薑念仰頭,望向憂心忡忡的男子,說:“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不是每句誓言都會兌現,但對沈渡說過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好,”蕭珩立刻接道,“那我也幫他。”
薑念不再拒絕。
“你是因為受傷才過來的嗎?”否則,他應當隨謝謹聞回京了。
蕭珩也說不清,謝謹聞那時似有所顧慮,會師之後便指了梧桐帶他來此休養。
他隻能如實道:“是謝太傅的意思。”
“果然呐。”薑念慨歎一聲。
把自己跟韓欽赫放在一處還是不安心,這就派人來盯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