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謹聞一回來就直奔堂屋,卻和剛要出門的薑念打了個照麵。
“去哪兒?”
薑念收住腳步,如實道:“采萍姑姑一家在東苑,我答應了今晚一同用膳。”
男人身後的白刃眼光轉一圈,最後望向謝謹聞。
真是不巧,方才來的路上,謝謹聞才囑咐梧桐將膳食安排到堂屋。
兩個人的分量。
“哦,”謝謹聞應一聲,隔了半晌才道,“那你今日,就去陪他們吧。”
薑念看了看他,又瞥見白刃神色複雜對自己搖頭。
“好,”她卻應得輕快,“那大人今夜稍等等我。”
白刃在心中呐喊,這薑姑娘怎麽忽然如此不通人情,自己眼皮都酸了,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
少年人轉頭再看自家主子,麵色果然沉下去了。
碧桃跟在薑念身後也有些瘮得慌,“姑娘,怎麽不問問大人用飯了沒有?”
畢竟住在聽水軒,碧桃也怕得罪他,自家姑娘日子不好過。
“我要是問了,他說沒吃,那我還怎麽走?”
這話聽得碧桃一陣心驚,“姑娘是故意的?”
薑念的確是故意的,她和謝謹聞認識兩年,卻始終捏不準他。
有的男人喜歡被女人追著,有的卻隻喜歡追不上的女人,例如韓欽赫。
棘手一些的像是沈渡,追不追著都沒用,他心裏有杆秤。
不過人多犯渾,若是起先追著忽然又不追了,心底的不甘作祟,必然會生出幾分衝動的占有欲。
她不敢輕易將重回聽水軒的事,歸類為謝謹聞犯渾,若隻是這樣,他必定不能在而立之年就權傾朝野。
薑念歎了口氣,對手強勁呐。
她怕謝謹聞失控,兩年之後若他不肯斷,這段見不得光的關係就會捆住自己一生。
所以她要看看清楚,他骨子裏究竟喜歡被女人追著,還是追著女人。
“你不用怕,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薑念進到東苑時,兩名女使正在放置碗筷,見她進來,又連忙行禮喚了一聲薑姑娘。
許明安隨家人立在一邊,他們習慣了親力親為,不習慣被人這樣伺候。
原先內向的小姑娘被安排坐她旁邊,沒了初見時的畏縮,時不時轉頭偷瞄她。
這幾個孩子雖都不是采萍姑姑親生的,可自小教養得好,都很懂事。
薑念許久沒體會過全家坐一塊兒的感覺,被娘親一般的人照顧著,竟生出是這家女兒一般的錯覺。
飯後聊了幾句家常,采萍姑姑便要許明安送兩人出院子。
“我想與薑姑娘說幾句話。”
這話是對碧桃說的,她看薑念默許,便遠遠落在後麵。
許明安走在她身側,先是緩聲說了句:“原先以為,你今日不會過來了。”
薑念偏頭看他,“此話怎講?”
“我在前院散心時,看見謝大人回來。”
這便是說,以為她會陪著謝謹聞用飯。
薑念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一顆心莫名似被揪著。
不得她應,許明安忽然問:“你與謝大人,何時成親?”
就這一日功夫他已弄清,薑念與謝謹聞,是八竿子才能打到一塊兒的義兄妹,壓根沒什麽兄妹情分。
因此他默認,這兩人已定了終身。
聽他問出來,薑念的心卻跟著一鬆。
果然,她沒想錯。
“許大哥,這種話往後別問了。”
兩人站定腳步,月亮被白日的烏雲遮擋,唯有不遠處的院落明亮。
“為什麽?”他眉頭蹙起,語調不複平靜,“你與謝大人不是……”
隨即,一個荒唐的念頭躥入腦海,將他的聲音都奪走了。
一句“他隻是占著你嗎”卡在喉頭,逼得他脖頸上筋脈暴起。
薑念靜靜立在那兒,昏暗幽微的光亮隻勾出她一個模糊的輪廓,讓她失了白日的嬌憨,像一碗隔夜的茶水,又涼又澀。
有些事是經不住挑明的,就像聰明如沈渡,他必定知道些什麽,但絕不會主動提起。
否則就會像她與許明安,那份親近徹底止步今夜了。
“許大哥,我先回去了。”
她正要招呼碧桃跟上,男子卻跨出一步,擋住他的身形。
“此次秋闈,我有七成把握中舉,若三年之後再高中,便能入朝為官。”
薑念心底生出些煩躁,或許是因為她隻拿這人當哥哥。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
她是個心思剔透的人,許明安早就知道,也明白她此刻隻是裝傻。
許明安不肯再低頭閃躲,直直望著她道:“我隻想姑娘知道,許某不會一生窮困,而我初次見姑娘便……”
薑念始終望著他,見他氣勢弱下去,生出了幾分尋常的不安模樣。
良久,許明安才道:“我見姑娘,如珍似寶。”
足夠含蓄,卻也足夠剖明心意。
薑念長長舒一口氣,避重就輕道:“那我就祝許大哥,早日金榜題名,榮歸故裏。”
對他的感情,薑念沒有回應。
不過,這也算是體麵的拒絕,相信他會懂。
這回薑念不猶豫,衝碧桃招了招手,隻留給許明安一個決絕的背影。
“唉。”碧桃歎了口氣。
薑念轉頭問:“我還沒歎氣,你這是做什麽?”
碧桃如實道:“這許公子人還是不錯的。”
她也看穿了許明安的心意。
“碧桃,我發覺你這腦子該好使的時候不好使,這種事倒不點就通。”
不僅看穿了她和沈渡,連剛認識一日的許明安都逃不過。
碧桃聳肩,“我也沒辦法啊姑娘,我在努力了。”
薑念無話可說。
“那許公子應當很難過吧?”方才經過人身邊時,碧桃一刻都不敢多留。
“難過也沒辦法,”薑念語調平靜,“我壓根不敢信他給的承諾,他初入京都,尚未見識過繁華處的富貴迷離,遇上一個我,坐井觀天以為就是自己想要的。”
“你真讓他高中試試,看到時候,他還願不願意想起今日所言。”
碧桃回頭,見人還定在原處,弱弱道:“可我見他不似作偽。”
“他說的是真心話,”薑念也承認,“若你穿了大半輩子棉衣,頭回見著錦緞,就算明知有殘破也會奉若珍寶。”
“可見的錦緞多了,再看初時那匹,便隻會笑自己當初沒見過世麵。”
碧桃覺得有道理,卻又哪哪都別扭,半晌嘀咕了一句:“人哪能跟物件一樣。”
薑念轉過頭,與幾丈開外處,佇立原地的男子對上眼光。
對人上人來講,普通人跟物件又有什麽分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