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念站定腳步。
崔氏的女兒,薑家二小姐薑妙茹,今年也是十五歲。
她方才分明沒有報自己的名字,可沈渡卻知道她是薑三。
她轉過身去,見他立在原地,眉目照舊溫潤。
“明日宣平侯府折春宴,姑娘會來嗎?”
沈渡是在提醒她。
他對薑家這點陰私了如指掌,僅一麵就猜到她的身份、處境,還輕易點破了崔氏設的局。
薑念想,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二十幾歲官至吏部文選郎,又怎會是良善之輩?
“多謝你,”她衝人露出笑,少了原先的戲弄意味,“我會來的。”
經沈渡一點撥,薑念就把整件事串起來了。
折春宴是侯府年年都會辦的相看宴,她和薑妙茹今年剛夠赴宴的年紀,宴會卻延後了。
崔氏不想帶她,薑默道卻不會允許。
於是她故意弄破耳房的屋頂,引自己上去又搶走長梯,就是為了找個借口,光明正大不帶她去宣平侯府。
“姑娘,你怎麽下來的呀?”碧桃扔了長竿,上前查看她,“可傷著哪裏了?”
薑念了然笑笑,衝她搖頭。
第二日一大早,眼見崔氏一雙兒女登車,已至中年卻依舊英姿煥發的男子往門內瞧了瞧。
“念丫頭呢?”
崔氏就等著薑默道問,走到他身邊解釋:“念姐兒昨日不知怎的爬屋頂上去了,結果自己又不小心摔下來,今日出不了門。”
薑默道疑心:“怎麽昨日不說?”
他雖不喜歡薑念,可這個女兒樣貌更好些,又是嫡出,照說更容易抵個好價錢。
崔氏柔聲解釋:“原是想看看今日能不能下地的,方才銀珠去看了,腳腫得都穿不了鞋。”
沒人告訴薑念今日是折春宴,薑默道忌諱這個女兒,更不會特意跑去看她。
兩頭騙兩頭瞞,這就是崔氏最常使的手段。
果然男人歎了口氣,“真是頑劣不堪!”
崔氏安心去登馬車,半個身子剛探進去,身後傳來匆忙腳步聲。
“怎麽這就要走了?崔姨娘不等我?”
婦人被丫鬟撐著手臂,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扭身。
薑默道許久沒見這女兒,上下打量過,發覺她出落得與亡妻愈發相像。
方才那點怒火,也奇異地壓了下去。
“怎麽回事?”他給了薑念一個開口的機會。
崔氏心道不好,便聽碧桃說:“回老爺的話,今日我聽丫鬟們閑談才知道姑娘要去赴宴。於是連忙伺候姑娘換了衣裳,這才來晚了些。”
車內崔氏的長子,薑鴻軒不解道:“娘,你不是說三妹妹腳腫得穿不了鞋嗎?”
“閉嘴!”
自己那點計謀被戳破,崔氏不敢看薑默道,匆匆忙忙鑽入車廂。
“行了,趕緊過去,別耽誤時辰。”
薑默道也沒空發作,隻讓薑念趕緊跟上。
多了個人,本就不寬敞的馬車立刻滿滿當當。
“怎麽,姨娘見我來,不高興?”
崔氏氣得臉都青了,卻不知是誰向她告密,隻狠狠瞪她。
薑妙茹今日臉色特別差,冷哼一聲道:“你一身的晦氣,誰見了你會高興?”
薑家上下都認定她是災星!
薑念對著崔氏都不客氣,更別說薑妙茹,立刻反唇相譏道:“這話也難說,莫不成他沈季舟看不上姐姐,姐姐也要怪到我頭上?”
“你……”薑妙茹指著她,卻因羞憤愣是說不出話。
崔氏臉更黑了,怎麽這丫頭院子都沒出過,什麽事她都知道!
“好了好了,都少說幾句,都是一家人,莫傷了和氣。”
還得薑鴻軒開口勸和。
隻是這和稀泥的話兩邊不討好,三個女人齊刷刷瞪他一眼。
薑鴻軒反倒沒心沒肺地笑笑:“三妹妹,咱們許久沒見了。”
她這庶兄沒什麽特點,硬要說有,就是太普通了。
樣貌、才學、性情,全都不上不下的,以至薑念一直沒正眼瞧過他。
今日仔細一看,發覺他生得既不怎麽像薑默道,也不怎麽像崔氏。
她點了頭,根本懶得回話。
今日要去的宣平侯府是當朝新貴,隻可惜幾月前老侯爺命喪沙場,連他的獨子蕭珩都重傷在身,朝廷的接風宴都沒露麵。
此次眾夫人多是想看看,蕭珩到底怎樣了,還能不能將自家女兒送進侯府。
隨著引路家仆下車、進門後,薑家四人自覺分成三批。
崔氏去往內院侯夫人處,未婚的少男少女分席而坐,薑念便隻能和薑妙茹同席。
她們兩個小門小戶的姑娘,又是第一回赴宴,很快被人冷落一邊,但聽身旁熟絡的少女們交頭接耳。
“看見沒,那個就是吏部的沈季舟沈大人。”
薑念正好在人群裏找到沈渡。
就算把他丟進王公貴族的公子哥堆裏,沈渡照舊是惹眼的。他與人交談不卑不亢,很快身邊就聚了幾個貴公子。
“這位沈大人,可謂是最最合適做夫君的了。”
一旁有人問:“此話怎講?”
“沈大人品行高潔,待人接物寬和有禮,二十歲高中探花,入仕三年便官至五品。”她忽然壓低聲音,“我父親說了,指不定他三十歲就能入內閣呢。”
“三十歲的大學士?天爺啊……”
不說後無來者,也至少前無古人吧。
那女子玉指貼了貼唇瓣,示意她不要聲張。
“這男人的仕途啊也就說出去好聽,隻是沈大人這般溫柔的郎君實在難尋,誰要是嫁給他,日日與之舉案齊眉,這輩子也算不虧了。”
薑念信馬由韁地聽著,一轉頭,卻看見薑妙茹絞著帕子,魂飛天外似的。
她唇角勾了勾。
可惜啊。
沈渡這種人,絕非池中物。
他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心裏明鏡似的,絕不會選對自己毫無益處的人做妻子。
就在她懶懶托著下頜打量男子時,沈渡似感受到她的視線,轉過頭來,衝薑念頷首示意。
可隻一瞬,又怕人瞧見似的回望身邊男子。
薑念反應不大。
薑妙茹和他沒可能,自己也一樣。
謝謹聞那邊算是徹底斷了,當務之急是物色幾個新的。
“誒,虞姐姐,那個郎君呢,怎麽從前沒見過?”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望見個舉止輕佻卻也清俊風流的男子,容色遠勝周遭青年。
“他呀,”少女麵上顯露幾分嫌棄,“他是新入閣的韓荀韓大學士次子,叫韓欽赫,又自稱什麽青鶴散人。我勸你們,別被他那張臉給騙了,這人花花腸子可多著。”
聽見韓荀的名字,薑念立刻多看一眼。
韓家隻來了他一個,他哥哥沒來。
觀察片刻後,薑念打消了嫁入韓家的打算。
那樣的男人,一看就是拈花惹草的紈絝貨色,沒沾上韓荀半點風骨。
好竹出歹筍啊。
可憑借一副好皮囊,那少女還在纏虞姑娘多講些。
驟然鐵甲碰撞聲起,打斷眾人玩鬧的心思。
隻見兩列身著玄衣,麵戴玄鐵麵具的護衛疾步踏入院中,最終整齊劃一停立兩邊,不知為何人清出一條寬敞的過道。
“這是……玄衣衛的天衛軍?”
“天衛軍來宴廳做什麽?”
薑念心裏一咯噔,慌忙朝大門看去,果見一男子跟在女子身後,兩人款步進到院裏。
反應過來的護院高唱:“太後駕到——謝太傅到——”
完了,薑念的心涼了一半,怎麽這兩尊大佛也來這小地方。
在謝謹聞眼皮子底下,她還怎麽施展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