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於好在心緒大幅震動的幾天以後。放學後七海飛奔向公交站台守株待兔,畫著康師傅茉莉清茶廣告的大車一輛輛在眼前停住又啟動離開。
最後那個熟悉的身影,手裏卷著高考詞匯手冊從學校的方向慢慢踱過來。男生的目光明白無誤地從她臉上掃過,但又像對方是空氣一樣重新垂下眼瞼,麵無表情開始背單詞。
七海愣了愣。
剛想沮喪卻又覺得不對,雖然是視而不見的一眼,但似乎有很多含義在裏麵。女生把鞋尖在地上蹭了蹭,走到他身邊,聽見背單詞的聲音。
communication這個詞他至少拚了四遍。心思全不在裏麵。
七海笑著放肆地扯扯他手肘處的製服,用撒嬌的聲音:“呐,阿虛。”
男生放下書側過頭,弓下肩到和她的身高一樣的高度,正對著她的臉,非常近非常近,讓女生覺得很難掌控好自己的呼吸。
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長胖了。”說著還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難怪成績退步,沒好好用功。”
七海看不見自己怎樣彎起眼,怎樣牽起嘴角,笑得猶如在晚風中招搖的花朵,非常耀眼。
更耀眼的是夕陽,漫天的緋紅不知是從哪個點爆發出來,變成覆蓋整個世界的水彩。在被橫向拉得極其寬闊的視野裏,所有的東西都開始含混不清。
站台上並肩而立的兩人,女生問男生:“喜歡我麽?”
“喜歡你。”
“真的真的喜歡我?”
“真的真的喜歡你。”
“比喜歡人民幣更喜歡我?”
“比喜歡人民幣更喜歡你。”
意識到他隻是在學舌的女生忿忿地哼了一聲:“真沒情趣。”
“唔,真對不起。”
當時的喜悅盛大到至今銘記於心,因為自作多情要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被證明。
大四最後一次分手前終於反複確認,阿虛的視而不見總是顯得很深情,對衣物、刻錄機、台燈、鞋櫃、書桌……都深情。
[六]
連告白都隻是單調的重複,也許是因為無情才會無趣。
最後一次分手後一個月有餘,七海的“感冒”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天天戴著口罩上課回家,隔壁的女孩也一直沒有來領她那個大箱子,七海想實在無人認領寄回原址也好,但一看是寄件地址在香港便隻好作罷。她可不想在最冷的冬天整個月沒錢吃飯。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聽見傳聞,阿虛有了新的女友。這並沒有讓七海感到意外。
分手六次,其中有三次是被阿虛甩,因為本是受歡迎的男生,所以除了高三的那次之外,每次他都很快就和別的女生開始交往。辛苦療傷的隻有七海。
第二次和阿虛分手後,七海也考慮過擺脫他開始新的生活,和同專業的學長嚐試著交往,但似乎自己沒有碰上好男人的運氣,最終還是被甩。對方的分手理由是“不好意思,我還是比較喜歡美女”。同寢室的好朋友聽後氣得帶著塑料臉盆去上專業課,在課上砸向他的臉。可是七海,卻完全沒有體會到和阿虛分手時那種心痛,反而覺得和場情景喜劇差不多。
“臉盆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是周六,媽媽輪到值白班不在家。七海給阿虛打了個電話:“來我家見我最後一麵吧……也不知能不能趕上。”
然後割腕自殺,被送去醫院搶救,剛醒來就被阿虛在腦門上敲了個響栗。
女生捂住額頭:“好痛。”
“你也知道痛?被你嚇得不知道有沒有減壽啊!萬一路上堵車呢?萬一忘了你家門牌號呢?萬一你家門比較堅固撞不開呢?萬一晚了一步……”很凶,但好像是激動得哽咽,說不下去。
七海伸出沒傷的那隻手摸摸他的臉,笑著說:“我隻在想萬一你不來我怎麽辦。”
男生見她這副安靜祥和的表情,有點迷茫,在以往一點一滴的回憶中尋找可以提供解釋的蛛絲馬跡,幾秒後恍然大悟,無奈地笑出聲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內心無力。
“克星,真是克星,我一定要親手結果你。”
“什麽啊。”女生笑著躲開對方扔過來的枕頭。
七海死不了,阿虛從小了解的七海,會站在窗口等著自己焦急地奔跑進樓道,待在房間屏息聽自己高聲喊叫,直到門被撞開的瞬間,才淺淺地割傷手腕。
--再多萬一也死不了。
--隻要你來了就絕對死不了。
所以在第三次分手時,阿虛才特地叮囑:“別自殺,也別假自殺,我可不會去了。”
七海點點頭說:“嗯。”
重複的戲碼上演次數太多,到最後連七海也越來越平靜成熟。
有一陣,生活總算是上了道,交往了一個比自己大六歲的可靠的人,事業也小有所成,會送花和高檔時裝給七海,開車和七海去法國餐廳吃飯。七海在貧苦的單親家庭中長大,媽媽也覺得這次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托付的人。日子簡直能用幸福來形容了。
可是在某天深夜,接到了阿虛的電話。
喝醉了,也許還在娛樂場所,聽起來那頭鬧哄哄的。七海努力從無數噪音中分辨出自己熟悉的那個聲音。
“你現在有男友了?”
“嗯。”
“和他分手吧。”
“唉?什麽?”
“你又不幸福。”
“誰說……”
“和不喜歡的人交往不會幸福的。”
不知道為什麽,早在心裏肯定了成百上千遍的信念,就因為這麽一句話,產生了動搖。七海驚慌失措答不上話,手機電波間懸著沉默。
聽了很久很久的噪音,最後那邊傳來一句:“我很想你。”
那麽,究竟誰才是誰的克星?
明明看似這麽幸福,但是他說不幸福就真的不幸福了,想要複合,那麽輕鬆的一個電話就把人拽了回去。
和不喜歡的人交往不會幸福。
和喜歡的人交往更不幸福。
仗著對你的喜歡任性妄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把人折磨個透,從十五歲到二十一歲,所有的青春都受盡委屈。而你卻那麽吝嗇不肯付出真情。
平安夜,大街小巷都鑲著紅的綠的金的邊,紅色的聖誕老人紅色歌聲,綠色的聖誕樹綠色彩燈,那些金色的鈴鐺點綴在每一家臨街店鋪裏,門口許許多多奇裝異服的吉祥物在派發促銷傳單。沒有人會注意一個古怪地戴著口罩的女生穿過了這些大街小巷。
七海從學校回到家,把抽屜裏所有的感冒藥丸倒出來數了數,有306顆那麽多,堆在麵前成了小山。她撐著頭望著它們發呆。
如果七年的時光都換算成藥丸,該是多麽令人恐懼的景象。
終於到了最後分別的期限,這次分手,七海很清楚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大四要麵臨的現實太多,由不得人嬉皮笑臉。七海要工作,阿虛要出國,已經早就不是一衝動就會為了誰填報誌願的浮花泊草的少年時代。那麽優秀的人不可能為誰停下腳步,不配的終究不配。
即使在一起還能得過且過,也終歸會變成彼此的拖累,兩人分別和別人牽手走剩下的路,會比相守成困獸幸福得多。
憑什麽去相守?
憑什麽去相信一路相互欺騙的愛情還能夠繼續?
七海看見躺在客廳黑暗中的那個快遞紙箱,時間像流逝了幾個世紀那麽漫長。最後心裏湧出了一股特殊的感覺。無論那裏麵放著的是什麽,艱難跋涉了那麽遠才來到此地,最後卻變成累贅,成為了礙眼礙手又礙腳的存在。
七海把一堆藥丸全部撥進垃圾桶,戴上口罩,在紙箱邊坐下,覺得好像有了依靠。
這依靠最後化成跨越平安夜的那個夢境裏唯一的微笑。
[七]
紙箱從此不再是負擔,而是同伴。
七海每天去隔壁敲一次門,看看鄰居有沒有回家。
在之後單調乏味的日子裏,唯一的波折就是史上最漫長的感冒讓媽媽覺出了端倪,七海被拖去醫院檢查,並沒有獲得比網上看到的更多的信息。因為家境不好沒閑錢治病,再加上醫生確實也說隻是暫時性的,於是媽媽也坦然接受,把這件事擱置了下來。
媽媽、紙箱和七海,一起跨過了新年,過了元宵,直到來年春天,三月份。
三月的一天,七海清掃著房間,為即將來臨的新學期做準備,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長發的清秀女生站在隔壁302門前。
七海愣住。
女生居然掏出鑰匙去開門,轉了半圈後毫無障礙地打開進了屋。七海扔下垃圾袋衝到門前,和轉身準備關門的女生麵麵相覷地對上了。
“有事麽?”
答不上話,第一次感到焦急。“以前的屋主哪兒去了?”“你是誰?”“能找到她嗎?”……無數問題在腦際穿梭,卻一個也滑不向嘴邊。
最後無奈之下,隻好像入室綁架犯一樣把對方強行拖進自己家,正想找紙筆寫便條跟她對話,卻聽見大喇喇毫不拘束在屋裏晃的女生在身後說道:“啊咧,這不是我的快遞嗎?”
七海回轉身,見她正指著紙箱上的快遞單。
是本人?完全不像啊。
“哦,你把我拖過來是為了這個?”
點點頭。
“謝謝你幫我簽收啊,我以為還要半年才能寄來呢。上學期我出國交流學習去了所以沒回家。”邊說著邊想把箱子搬走,可是也大大低估了重量。七海立刻上前幫忙,兩人把紙箱搬去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