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縣,因為“蒙門”而得名,蒙門就是當年商湯在此會盟地方,可謂是曆史悠久,源遠流長。此時此刻,蒙縣以南的亂葬崗,氣氛肅殺,哪怕陽光照在身上,也無法令人感到一絲暖意。
在離開蒙縣的前一天,劉益守帶著王偉,二人來到此地,韓賢領著本部人馬,已經恭候多時了,軍司曹崔暹也在,和以往一樣不苟言笑。
他們將那兩千多甄選出來的俘虜包圍在圓陣當中,水泄不通。
“主公,韓將軍和崔司曹……我們都很熟悉,有什麽要看的呢?”
王偉疑惑問道。劉益守拉他來這裏,說有對付爾朱榮的“秘密武器”,他就很好奇。
沒有等來對方的回答,卻等來韓賢冷著臉走上前,對劉益守拱手行了一禮。
“稟都督!夏侯洪部曲俘虜中,甄選出作奸犯科者兩千餘人,全部在這裏了!”
夏侯洪麾下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作奸犯科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些人一部分是他的狗腿子,當初跟著他在建康城就是胡作非為,手裏頭的人命數都數不過來。
另外一些,則是夏侯洪家鄉那邊的混混無賴。這些人行軍打仗都不行,禍害地方第一名。都督七州諸軍事的夏侯夔也是煩透了這幫人,索性讓兒子夏侯洪把這些“辣雞”都弄走,眼不見心不煩。
“本來呢,是想留這些人挖煤……挖石炭的。可是現在有了突**況。”
劉益守歎了口氣,像是在說服自己。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隨意處斷其他人的性命,因為這種行為本身,就非常的冷酷,帶著人類生而固有的傲慢與偏見。
“爾朱榮需要白袍軍的首級,而我呢,又不可能讓陳慶之把他手下的人砍了。沒辦法,隻能讓這些人代替一下了。”
他的語氣頗為無奈,毫無幸災樂禍的情緒,卻聽得王偉後背一陣陣發涼。
“這可是兩千多人……都給宰了?”
不僅是王偉有些後怕,就連在葛榮麾下見過大場麵的韓賢,都心中打鼓,覺得劉益守處斷冷酷。當然,他聽劉益守的命令,讓夏侯洪那幫俘虜互相檢舉,旁邊的崔暹記錄了好幾天才整理出這麽多人。
按崔暹的話說,打雷霹中這些人當中隨便哪一個,都不會有無辜的。和王偉現在的不忍比起來,崔暹反而覺得這些人裏麵包括夏侯洪在內,每個人都該死!
他對劉益守要處死這些人感覺到痛快,解氣!甚至可以說崔暹此時才算是覺得劉益守有那麽點開拓之君的樣子。而不是個隻會在**玩弄他妹妹身子的浪**公子。
“主公,殺俘不祥。這些人留著,可以學韓將軍麾下敢死營,以軍功贖罪。”
王偉湊到劉益守耳邊說道。
他怕劉益守不聽,繼續補充道:“再不濟,留下來挖石炭也是好的。腦袋割了不會像韭菜一樣再長出來不是麽?主公以前也說過,不要濫殺,更不要隨意殺俘。”
王偉不是婦人之仁,而是覺得現在正是要幹大事的時候,任何人力都是有用途的,就這麽直接殺掉,太可惜了。
“感覺你說得還是有那麽點點道理的。”
劉益守微微點頭說道。
“主公也覺得讓他們挖石炭比較好麽?”王偉大喜。
“不是,我是覺得吧,白袍軍強悍,我們就算是偷襲,好像也拿不到這麽多白袍軍的首級。要是給爾朱榮送去太多,似乎也有點假,容易露出破綻。”
劉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好吧,感情這位根本就沒去考慮要不要留下來挖煤的事情。劉益守心裏想的全是怎麽對付爾朱榮呢。
王偉輕歎一聲,他盡力了,這些人死了以後別找他就是了。
“這樣吧,韓賢,你傳達一下。我們隻需要一千五首級,讓這些俘虜自己想辦法。自盡也好,殺別人也好,都隨他們。我隻看結果,太陽落山以前沒處理完,那就全收拾了。
當然了,那些人要是妄圖衝陣,殺無赦,刀盾兵和弩手都就位好。”
劉益守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這話讓王偉等人全都震驚了。
“怎麽了,我這都要少處死一千多人了,你們還有話說?”
看著王偉、韓賢、崔暹幾個人都呆著不說話,劉益守疑惑問道。
“末將領命!”
韓賢隻覺得後背一陣陣的涼氣往上冒,但還是領命而去,不然能怎麽辦呢?
“走吧,去那邊。”
劉益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土丘。
他帶著王偉和崔暹等人上了土丘,就看到韓賢已經在給那兩千多俘虜訓話了。果不其然,聽到這些人裏麵要被處死一千五百人,那些原本安靜,毫無生氣的俘虜,頓時就沸騰起來。
不知道是誰帶頭,居然很多人妄圖衝擊圍困他們的大陣!
韓賢一揮手,弩手頓時開始連射,沒跑幾步,衝擊大陣的俘虜倒下一大片,其餘的瞬間就安靜下來了。
“天黑前沒有選出人來,全部斬首,你們自己看著辦!”
韓賢對著人群大喊了一聲,隨即來到土丘上,對著劉益守拱手抱拳行禮,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眾人都看著劉益守,對剛才的命令,有疑惑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畢竟,劉益守可沒說多殺人,他甚至把“死亡名額”縮減了一千多。
“古人先賢都喜歡講中國與蠻夷。
何為中國?匯聚四方精華,集人文之薈萃,禮儀之邦,有教化四方之職責,此乃中國。與之對應的是蠻夷。何為蠻夷?茹毛飲血,弱肉強食,隻講拳頭不講道義,鮮寡廉恥,此乃蠻夷。”
劉益守深吸一口氣,看了看眾人繼續說道:“我們平日裏所說的,都是向往著中國。但所做的,卻常常與蠻夷無異。目標定為十,能做個五六,就已經很不錯了。
比如今日之事,下麵那些人是蠻夷……其實我們做的,也差不多。大戰在即,且看那邊荒唐的一出戲吧。”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之時,殘酷的廝殺已經開始,被圍得死死的陣中,有人毫不猶豫逮住往日裏就有仇怨的俘虜,瘋癲一樣將其脖子扭斷。
這一幕讓遠遠觀看的王偉驚出一身冷汗。而韓賢似乎見慣了類似的場麵,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這樣冷冷的看著大陣之中互相殘殺的一幕。
就連當初建議將這些人全部處死的崔暹,也感覺腹部一陣陣翻湧不適,想嘔吐又吐不出來,異常惡心。
“他們當初**婦人的時候,那些婦人的夫君,父親,聲嘶力竭的呐喊,他們聽不懂也不想聽。辦完事以後,還將對方都殺死。
他們以為自己總是可以處斷其他的人,如夏侯洪這樣的,不把刀架在脖子上,就永遠不知道後悔。”
劉益守對眾人說道:“其實我也是有罪的,這些人雖然該死,卻不應該由我來殺。我們手握重兵,雄霸一方,究竟是為了什麽。看看這些如野獸一般廝殺的人,我想你們應該也會有點感悟。
禽獸會什麽事情?第一個弱肉強食,第二個吃飽了玩耍,它們也隻會這些。
家國天下,沒有國也就沒有家,諸君與之共勉吧。把人變成禽獸很容易,就像是下麵那些人一樣,可把禽獸變成人就難了。我們需要法令,需要執法的人,而不是現在這樣誰拳頭大誰就能肆無忌憚的處斷其他人的一切。”
他伸出雙手攤開在王偉等人麵前感慨道:“上麵全是血,惡臭頂風三十裏外都能聞到。殺這些人我亦是難以心安,可有些事情不能不去做。”
“主公仁義!”
眾人一齊說道,心悅誠服。
“仁義個屁啊!你們這是拍馬屁!”
劉益守自嘲一笑,圓陣之中的廝殺,速度快得令人驚愕。此刻已經是遍地屍體,站著的都沒幾個人,不少人在地上翻滾哀嚎。
估計此刻首級的數量已經足夠,根本不需要再鬧騰。可那些俘虜都已經殺紅了眼停不下來了!
“主公,末將看人數差不多可以了,要不要我去傳令。”
韓賢低聲問道,似有不忍。如果說剛才的廝殺還有些許意義,現在就完全是無謂的“決鬥”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現在湊足了要交給爾朱榮的首級,沒必要再繼續了。
“我給過他們機會。如果有人組織一下,每五個人一組抽取,五抽三殺。估計現在還能留下不少人。可是呢……唉,抽到簽的人,也不會遵守約定,不是麽。”
劉益守搖頭歎息。
亂世什麽最重要?正義邪惡?吃飽穿暖?其實最重要的是秩序,哪怕是一個很差的秩序!
“韓賢,處理一下吧。今夜就把蒙縣讓給陳慶之了,這些首級都帶走。活著的人,給他們治傷,送去挖石炭吧。”
劉益守還是心軟了,意興闌珊的擺擺手,自顧自的離去,感覺很差。
“愚蠢的人類,自尋死路。”
他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
……
陳慶之攻打蒙縣成功,劉益守帶兵退守睢陽的消息傳到爾朱榮那邊以後,爾朱榮命賀拔嶽帶兵出擊,負責“接管”蒙縣北麵的考城。
當然了,如果考城不想被接管,那就隻能挨揍咯!
他又命竇泰出擊接管雍丘,這回是真接管,因為劉益守已經給他寫信,說離開了雍丘。
現在爾朱榮的大軍就像是一隻毒蠍子,鉗子已經張開,但尾部致命的毒針,還沒有紮出去。爾朱榮麾下兩萬精銳,在小黃城修整,一旦時機成熟,就會直撲睢陽!
這天清晨,爾朱榮從**爬起來,看到被玩弄了一夜,又哭又鬧還尋死尋活的元季瑤,已經沉沉睡去,他冷哼一聲,心中滿是豪情壯誌。
什麽元氏,什麽皇族,那都是給自己墊腳的。元子攸的姐姐又怎麽樣,現在就是一件貨物而已!
爾朱榮也感覺好像玩膩了,沒什麽意思了。
不過,要是能把元莒犁也找來,姐妹兩人一起玩,那倒是還有點意思。
爾朱榮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穿好衣服走到縣衙,就看到賀拔嶽麾下李虎,急急忙忙的跑來,像是丟了魂一樣。
“何事如此慌張?”
爾朱榮疑惑問道,他昨晚在元季瑤身上發泄夠了,今天心情很好,所以並未嗬斥李虎。
“稟大都督,劉益守派人到考城通知我們,他們夜襲蒙縣,反殺白袍軍!斬首千餘人,現在陳慶之已經帶著人往東麵而去。我們親眼所見!
賀拔將軍派末將前來詢問大都督,是否要追擊白袍軍的殘黨?”
哈?
爾朱榮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反問道:“真的是劉益守的人馬重新占據了蒙縣?白袍軍慘敗?”
在爾朱榮印象裏,這句話反過來說就對了。事實上,之前幾天他才聽到,陳慶之帶兵攻陷蒙縣,劉益守慘敗!
“回大都督,千真萬確,末將親眼看到白袍軍的旗幟往東麵去了,這個做不得假。”
李虎十分肯定的說道。
事實上,賀拔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劉益守有何等能耐,可以反殺陳慶之。但是白袍軍往東麵逃亡了,這個很多人都看到了。
“叔父!大喜!大喜!劉益守派人送首級來了,還繳獲了白袍軍的染血白袍!幾千件!這次陳慶之可謂是狼狽逃竄!那些白袍據說是陳慶之拿來激勵士氣的,都是死去的白袍軍留下準備做衣冠塚用的。”
還沒見到人,遠遠就聽到爾朱兆的大嗓門在叫嚷。
爾朱榮揉了揉太陽穴,懷疑自己是不是昨夜**過度,產生了幻覺。
“把人帶進來!”
爾朱榮坐在縣衙主座上,對爾朱兆沉聲說道。
很快,陽休之走了過來,對著爾朱榮一拜,隨即將劉益守的書信雙手呈上,退到一旁一言不發。
爾朱榮毫不客氣的拆開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越看越是感慨。
劉益守在信上說,他們示敵以弱,故意假裝戰敗,並留下不少金銀財帛在府庫。等陳慶之帶人進入蒙城修整後,他們再趁著夜色,圍攻蒙縣,一擊而下!
白袍軍已經疲憊不堪,那口氣散去後,也就不足為懼了。
當然,具體過程劉益守沒寫,隻說斬首兩千餘,送與大都督查驗,另繳獲有染血白袍數千。這一戰幾乎是把白袍軍的脊梁骨給打斷了!
“將才難得,可惜了。”
爾朱榮將信放下,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告訴你家都督,本帥三日後出發,會在睢陽府衙的大堂內親自嘉獎他,還有你們所有立功的人!等班師回朝,一應封賞少不了的。”
爾朱榮哈哈大笑,陽休之拜謝,興高采烈的走了。
等他走後,爾朱兆疑惑問道:“叔父,我們要去嘉獎劉益守?”
“蠢貨!你在想什麽呢!快!現在就點兵!全軍殺奔睢陽!”
爾朱榮猛的一拍桌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