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還沒到河東的時候,高歡認為區區一個小城,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對此並未放在心上。
但實地勘察一番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托大了。
這座城雖然土裏吧唧的,構造卻很是精妙,地形也讓人歎息絕望。
現在氣溫還沒有下降到冰點,秋日的天氣很適合郊遊,攻城自然是不在話下。不過眼看玉壁城似乎不好對付的樣子,高歡作為三軍統帥,不得不考慮一旦攻城不順,要如何處理後續。
於是高歡召集眾將議事,商討攻城事宜。
帥帳內,眾將麵色都不好看,很多人在心裏吐槽高歡矯情事多,硬生生把戰役拖延到秋收後,忘記了“兵貴神速”的原則。
可這些人也不敢當麵表達出來,比如段韶。
“諸位,此戰是本王低估了玉壁城的險阻,如今隻怕不能速勝,接下來如何應對為好?”
高歡沉聲問道,一開口就把很多人想說的話堵死了。
他是以退為進了,下麵人推諉扯皮的空間卻沒有了。眾將都是冥思苦想,一言不發。這個時候,誰開口,誰要負責辦事的!
“高王,以屬下之見,此戰既然已失先機,不如徐徐圖之為好。先在汾水以北高台築城,為時不晚。若是入冬,土壤凍結,不好開工。”
看到半天都沒人開口,段韶小心翼翼的答道。
高歡微微點頭,不置可否。
這句話是對的,卻不是他最想聽的,高歡當然是想速勝啊,嘴裏說的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高王,末將願意領兵先行,試探玉壁城防。”
韓軌拱手請戰,神態甚為堅決。他妹妹如今已經為高歡生下一子,名為高渙。韓軌很有動力去建功立業。
“嗯,百年(韓軌表字)啊,此事不急,本王自有主張。”
高歡微微點頭,依然是不正式表態。
有兩個代表人物發言,其他各將都開始站隊,要先攻城的一大堆,選擇築城然後觀望局勢的亦是不少。
高歡讓眾將回去都想一想,夜裏則是偷偷來到段韶的營帳,與之商議大計。
之前就是段韶說要速攻玉壁,趁著敵軍尚未修好城池的時候就動手。如今他總算是回過神來了,不聽段韶之言悔之晚矣。
現在段韶說要先修城,再決戰。高歡這時候再也不敢把段韶的話當做耳旁風了。
至於韓軌嘛,高歡還不認識婁昭君的時候,就跟他關係極好,完全是知根知底。
韓軌打仗勇則勇矣,卻是不喜歡動腦子打仗。此人的建議不能聽!
對方今日在大帳之中的表現,高歡隻當他是在鼓舞士氣了。
“孝先啊,之前人多,本王不便多說。攻打玉壁你有何良策啊?”
與段韶對坐,高歡笑眯眯的詢問道。
“先在此地(即汾水以北,玉壁城對岸高台處)築城,一來是布控設防,免得關中賀拔嶽派兵增援玉壁。
二來也是囤積輜重,讓士卒們好好修養。
玉壁形勝,易守難攻,若是此戰不利,留一部退守新築之城,大軍班師回晉州即可。
未來一旦有變,再攻取玉壁不遲。”
未算勝先算敗,段韶經過好幾年的曆練,已經日趨成熟,顯示出他那不同凡響的大局觀。
這話是金玉良言,可在高歡聽來卻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心中略有不快,卻沒有表示什麽,隻是麵色平靜的點了點頭。
看到高歡一副麵服心不服的模樣,段韶繼續說道:
“高王,若是不能占據河東,我們的損失當然很大,但攻克關中卻並非當務之急。玉壁城麻煩的地方之在於讓平陽等地處於賀拔嶽與爾朱榮兩邊包夾之中。
若是在玉壁不能取勝,還請高王先派兵平滅爾朱榮後,再回來攻取此地亦是不遲。”
段韶覺得高歡是有點魔怔了,賀拔嶽在高歡打盹的時候,建立一座十分要害的城池,這讓高歡忍不下去!或者叫被瘋狂打臉了。
上位者若是不能念頭通達,那活著還有什麽滋味?這口氣高歡肯定是忍不下去的。
對此段韶雖然非常理解,卻不能支持高歡這麽胡來。所以他說得很保守,哪怕不能討高歡的歡心。
戰爭是一件非常客觀的行為活動,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不是說你想怎麽樣就能達到怎樣的效果,人不能昧著良心胡言亂語。
“先築城再說吧。”
高歡歎息了一聲,背著手離開了段韶的營帳,看起來似乎有點不高興。
高歡帶兵到玉壁城,並觀察了地形之後,心中就預感不可能速勝,也沒有貿然的派兵攻打玉壁城,免得傷了士氣。
於是他很從心聽從段韶之言,選擇屯紮在汾水對岸的高台,並在此地修建城池,與玉壁城遙相對望。
磨刀不誤砍柴工,若是不在附近修個可以落腳的城池,鬼知道攻打玉壁不順的時候,會不會被遠來馳援的賀拔嶽大軍一戰而下啊!
高歡認為,段韶的建議很合理,反正已經等了這麽久,幹脆等到冬天汾水結冰再開始攻城吧。到時候把攻城器械和補給運到河對岸的玉壁城下,都要方便不少。
至於段韶所表現出來的悲觀情緒,則是被高歡選擇性無視了。
於是高歡命段韶先行渡河,在玉壁城下設立大營,堵住玉壁城南門,不讓城中軍士外出。又寫信給鎮守平陽的張保洛,命他帶兵增援,順便督辦糧草,源源不斷從平陽運抵現在修建的城池。
他已經決定在此地大幹一場,為了表示攻克玉壁城的決心,高歡將他現在下令修築的城池,命名為“高王城”!
……
北麵烽煙再起的時候,南麵的劉益守也沒閑著。一篇《占山格》的奏折送到建康宮,獨辟蹊徑的“檢地運動”開始。
然而劉益守卻遭遇到空前的阻力!
之前推行土斷的時候,無論是老牌的世家豪強,還是因為戰功而興起不過數十年的寒門轉豪門,都覺得那不過是在玩權鬥罷了。
真正的土地改革,是不可能推行的。事實也證明了那些人的預測,劉益守收拾掉了部分不聽話的世家,打擊了部分不合作的寺廟後,籌措到了足以軍用的糧草後就收手了。
而現在,這些人對劉益守的政策卻開始空前抵製起來,朝堂內外,除了劉益守的親信外,其他人幾乎是清一色的反對。
原因無他,因為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劉益守的策略,看起來似乎極有可能成功推行下去。
劉益守一看就是個懂行的,提出的策略刀刀見血,卻又讓你無法反駁。
世家豪強們其實根本就不怕均田製,推行均田製的人,其實也都不過是些不知道民間疾苦,連一頓飯都張羅不清楚的理論家。
生產資料的寶貴,不在於田畝,而在於山川湖澤。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位者們就算是采用了均田製,讓普通百姓也能分到了足夠的田畝。
但是,這樣子普通百姓就跟世家在經濟上處於同一起跑線麽?
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雖然有田,甚至還有桑田這些種植輔助經濟作物的,可是,你要生活,總要取暖生火吧?
你要不要去山林裏麵砍柴?
來年耕種土地,為了肥田,你要不要把池塘裏的淤泥撈起來?
吃不起豬牛羊,你要不要去河裏抓點魚補充點蛋白質?
林林總總的多不勝數。
底層人真正依靠的不僅僅是田畝,甚至就不是田畝,而是田地附近的山川湖澤!
不好意思,這些全都是世家豪強和本地大戶人家所有的!並且權力受到官府保護!
你要砍柴,沒問題,給錢就行。
你要打漁,可以,給錢就行。
實在給不起錢,派人去大戶人家那邊做工吧。
底層百姓就擺脫不了類似的束縛,日子隻會越過越苦。
而現在,劉益守在中樞提出:雖然我不分田,但是本地那些山川湖澤,就劃定範圍,讓普通鄉民們敞開用吧!
類似改革,雖然在名頭上一點也不起眼,讓世家豪強們不好意思站出來明著反對,然而它起到的作用,卻是均田製所不能彌補的。
此策一出,建康城和周邊地區瞬間就炸開鍋。在某些人的策動下,建康周邊有數千鄉民聚集在台城南門外請願,懇切要求官府通過《占山格》的法令。
劉益守不得不親自出麵,承諾該法令會盡快頒布並實行,這才將鄉民們勸回了鄉裏。
這天剛入夜,劉益守就在雞鳴山所在王府的書房裏,與陳元康等人商議強推《占山格》的事宜。
說實話,不僅是普通的南朝豪門世家對劉益守的舉動不理解,就連陳元康和王偉等人,也看不懂劉益守的操作。
所有理想的背後,都是紅果果的利益驅動。無非是短期的利益或者長遠的利益罷了。他們也想知道劉益守圖的什麽。
“主公,推行《占山格》所遇到的阻礙,遠超想象,我們要不要暫緩?”
陳元康疑惑的問道。
在北方,沒有類似的法律。因為那邊民風彪悍,平時都以拳頭說話,推行類似山川湖澤的管理細則毫無意義。
更是因為連年戰亂,世家都是以塢堡為單位,亦兵亦民,實在是管不過來山川湖澤。久而久之,也就放任自流了。
類似的矛盾一直到楊堅建立隋朝後才爆發,又因為隋朝的短命顯得不起眼,一直到中唐時期才如火山噴發出來。
“長猷啊,我問你。我娶了長城公主,是不是蕭氏宗室和那些本地王謝大族,就當我是自己人了?”
劉益守微笑問道。
陳元康微微搖頭道:“那顯然不是。”
蕭玉姈如今在蕭氏宗室裏已經成為了一個貪慕男色的非主流,她對劉益守的如膠似漆,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如果我拚命去討好這些人,他們就會對我感恩戴德麽?”
劉益守繼續問道。
陳元康繼續搖頭說道:“那更是不會,他們隻會認為主公這麽做,都是理所當然的。是主公要去巴結他們。”
“所以,我為什麽要討好他們?我要討好的,是南麵的普通百姓啊!將來一統天下,是這些人供養我們,他們才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我們在這邊,不是要當個藩鎮,當個王爺什麽的就完事,我們最後是要……你懂的。”
劉益守對著陳元康眨了眨眼。
“如此,在下心中沒有疑惑了。”
陳元康心悅誠服的對著劉益守深深一拜。
他們來自北方,要在南麵立足是一個巨大的劣勢。但從某個角度看,卻也跟南麵這些豪強世家們劃清了界限。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優勢呢?
此番來台城請願的那數千鄉民,沒有人給錢給好處,而是某人派出使者去鄉裏宣講,他們一聽到《占山格》的內容,就自發組織起來,到建康台城外“請願”的。
這便是民心所向之處,阻礙者皆為齏粉!
那些反對的人,看上去聲勢浩大,但劉益守身後卻站了更多的人!
陳元康與劉益守相識於微末,如今再看,劉益守的眼光之深遠,思想立意之高,是他們永遠都無法企及的。
這是天然就要當皇帝的人。
湟湟上下五千年,世間皇帝與藩王成百上千,其中有多少人看得出來,隻有自耕農才是皇帝的衣食父母?
而那些世家豪強們,不過是幫皇帝吃飯花錢順便看家的蟲子而已。
開國時這些蟲子還算是頂事,帝國中後期,就會淪為隻會吃飯花錢的米蟲了。
“主公請放心,如今聲勢已經差不多了,到時候便強推《占山格》。南麵的豪強世家們越弱,我們到時候便越好取代蕭氏一族。此事屬下不日便會以尚書府的政令強推下來。”
陳元康信誓旦旦的說道,反正,倒黴的是那些以王謝為首的世家大族,還有江東本地豪強,跟他這個外來戶又有什麽關係呢?
將其遷都洛陽,才算是真正的把國家立了起來,到時候再談那時候的事情亦是不遲!
“嗯,招賢的政令也不妨多發一下。推行《占山格》的時候,有執行不力的官員,一律拿下,永不敘用。”
劉益守冷笑道。
《占山格》就是試金石,蕭衍時代他就已經在吹風,如今到靴子落地,看誰不服就搞誰!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府邸外麵一陣嘈雜,源士康匆匆忙忙的推開書房門,心急火燎的對劉益守說道:“主公,有個……嗯,有個年輕女子在門外,鬼鬼祟祟的像是要進來行竊。在下已經命親兵將其控製住了。
呃,主公不要輕視,她還挺能打的。”
年輕女子,鬼鬼祟祟,能打……劉益守和陳元康二人麵麵相覷,都是聽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
劉益守身邊妹子確實不少,但是他平日裏從不拈花惹草,這次來建康,身邊都沒有女人,一直都是處理公務忙得要死。
陳元康覺得,就算是王謝等大族把家中嫡女送到府邸來,這個節骨眼劉益守都沒有時間去玩!
現在居然出現了一個神秘女子主動上門,這是搞什麽鬼啊!
“罷了,隨我一起去看看吧。”
劉益守歎了口氣,他本來就焦頭爛額了,如今又遇到這樣的幺蛾子,說不煩躁那是假的!
眾人來到院落中,就看到有個穿著樸素衣衫,頭上纏著頭巾,麵容普通卻帶著英氣的年輕女子。模樣看起來不過二十六七,皮膚卻曬得黝黑,不像是那些世家裏的嬌滴貴女。
腰間別著一把厚實的大刀,這扮相不似中原風範,倒是很像西南那邊俚人。
居移氣養移體,劉益守發現此女氣度不凡,便不敢小覷,更不想出言浪浮跌了身份。
“這位小娘遠道而來,鄙人劉益守,敢問有什麽指教呢?”
他輕輕擺了擺手,四周親兵們都撤走了,唯獨源士康不敢走,這小娘子腰間的刀可不是好玩的。劉益守什麽都好,就是繼承了陳慶之的衣缽,依舊是打不過普通士卒,也拉不開強弓。
要是跟這位娘子單挑,未必是其對手。
“妾身不是小娘子,已經嫁過人也生兒育女過了。
妾身乃高涼冼氏出身,嫁與高涼太守馮寶為妻,吳王殿下可叫妾身冼夫人!”
冼夫人微微一笑,恭敬的給劉益守行了一禮,眼中甚為崇拜,不似作偽。
原來是這一位!
劉益守大喜,連忙對其行了一禮道:“冼夫人威名在南國如雷貫耳,還請書房一敘!”
“吳王請!”
冼夫人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大大方方的跟在劉益守身後,看得身邊的源士康等人目瞪口呆。
……
經過大半個月的緊張施工,一座小城在玉壁城所在的汾水對岸拔地而起。城池尚未完全建好,隻是建了個雛形,高歡就按捺不住,帶兵過河,準備攻打玉壁城。
當然,既然已經耽誤了這麽久,高歡也不在乎多耽誤一段時間。聽從麾下某些人的建議,高歡命段韶帶人來到汾水上遊不遠的某處,開掘河溝,讓汾水繞道。
改變汾水整體河道的土方量難以估量,但讓它繞過玉壁城這一點,卻容易得不能再容易!段韶帶人很從容的便讓汾水稍稍改道,繞過了玉壁城。
本來對守城自信滿滿的守軍瞬間傻眼,目瞪口呆看著奔流的汾水變成了幹涸的溝槽,啥也做不了!
而在圍困玉壁城的十多天裏,經過高歡的“提醒”,韋孝寬終於發現自己忽略的事情是什麽了,隻是為時已晚。
水源!
玉壁城取水是很容易的,北麵的高台就可以從汾水裏取水。像汾水這種大河,下毒之類的計策根本就不頂用。
所以在建城之初,韋孝寬就沒有在意這一點。他隻是下令將玉壁城周邊的樹木全部都砍了,將其運到城內以備不時之需。
反正城外的樹木就算自己不砍,高歡來了也要砍的,何苦留給對方製作攻城器械呢?
沒想到他卻是忽略了一點。
敵人一旦無計可施,便會喪心病狂。那時候,他們什麽缺德事都是做得出來的。
汾水在這一段並不寬闊,流速也不快。如今高歡居然下令在上遊挖掘壕溝引水,讓汾水改道!徹底改變了玉壁城的生態!
落於高台,毗鄰河流,那才是百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堅城。
落於高台,旁邊沒水,那卻是誰守誰死,無奈歎息的絕地!
“韋將軍,我們從城內取不到水了!”
一個親兵吊著繩子下了北麵的高台查探了一番,回來稟告道,說了一句正確的廢話。
其實也不用去查,因為所有人都能看到,北麵沒有河水流過來了。秋冬本來就是枯水期,真不要以為汾水是長江那樣的大河無法阻斷。
“傳我軍令,在城內開鑿水井。”
韋孝寬沉穩從容的下令道,完全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他臉上冷靜,心中慌的一筆。
誰讓自己當初沒有料到高歡如此喪心病狂呢!
水源,是玉壁城最大也是最突出的弱點!這便是成也汾水敗也汾水,最可靠的水源一旦不在了,便會成為最大的催命符。
還好韋孝寬當初就在城內準備了許許多多的大水缸,這本是用來防止敵軍火攻,用來救火的應急之舉,沒想到現在居然發揮了重要作用。
然而,趁你病要你命,高歡可不想等韋孝寬緩過勁來,殘酷的攻城戰,立刻就開始了。
東北方向的舌形台階,立刻就成為了猛攻的重點!韓軌為先鋒軍攻城,隻一天時間,玉壁城的前哨就宣告失守。
雖然沒有指望這個前哨能堅守多長時間,但隻一天就失守,還是讓韋孝寬大吃一驚。
不得不說,高歡麾下兵馬的作戰堅決超乎意料,並且汾水改道的事情,極大了影響了守軍的士氣!
攻城戰開始的第三天,斛律光帶著幽州的五千精兵姍姍來遲。看到高歡為了攻打這座城,把汾水都弄得改道了,他也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孝先,守軍缺水後,抵抗不甚堅決,堅持下去,玉壁城必能攻克。你以為如何?”
高歡頗有些得意的詢問道。
這天傍晚,夕陽西下。
玉壁城南的大營外,高歡拿著馬鞭,對著玉壁城指指點點,信心滿滿的樣子。水流改道確實是神來之筆,就算韋孝寬想在城內打井取水,可問題是,他真能打得到麽?
地下水,也是要看地下河所在位置,絕不是說所有的地點都能鑿井取水的!玉壁城坐落於那麽高的凸台上,真能打到井,取到水麽?
高歡對此持懷疑態度。
“高王,除了南麵的豁口外,東北處的高台,確實是玉壁城的薄弱環節。
可命人從玉壁南麵佯攻,把主攻方向放在東北麵。隻要能攻占一處高台,便可以打開缺口,奪城可期了!”
段韶不動聲色的建議道。
玉壁城不是一個完整的方形體,實際上是由東西個凸台外加中間的低矮豁口組成。哪怕攻占了其中一個,也隻能算是部分成功。
但從心理層麵上說,一旦攻克一個,守軍基本上也就無力回天了。
“嗯,不錯。”
聽了段韶的建議,高歡微微點頭說道:“此戰你負責從東北處進攻。聽聞斛律明月箭術了得,不如將軍中善射之人組隊,狙殺城牆上冒頭的守軍。”
高歡笑眯眯的說道。
雖然深恨斛律羨射瞎高澄一目,但高歡顯然不能將斛律金派來的精兵當炮灰使用。因為一旦斛律氏在幽州反了,後果會極為嚴重!
沒有意義的事情不要做,以後有機會了,自然可以報仇。
高歡可不是高澄,凡事都意氣用事。
“末將得令。”
斛律光拱手答道,沒有說其他的話。
“今夜讓士卒們吃飽,明日開始,依計行事!”
高歡麵露冷笑,看著殘陽中的玉壁城,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馬鞭。
第二天,一台體積碩大的攻城車朝著玉壁城南門而去,南門守軍,無不驚懼。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厚實”的衝車。這麽大的木頭,前麵包裹著銅皮。砸到城門上,可是要人老命的。
韋孝寬來到南門城樓上,看著碩大的衝車,也是頭皮發麻。
“來人啊,猛火油伺候,來一輛燒一輛!”
韋孝寬從容下令道。
“韋將軍,此物實在太大,焚燒恐怕需要不少時間,若是放任其攻城,就算它被燒毀,高歡還可以派第二輛,第三輛車。
每輛車哪怕隻錘南門一下,恐怕也夠我們喝一壺了。城門被壞,高歡軍虎視眈眈,我們根本無法更換,將軍還是要想辦法保護城門才是啊!”
韋孝寬的副將名叫蔡佑,夏州(今陝西省白城子村)人。自幼弓馬嫻熟,父親在北魏當官。賀拔嶽平定關中後,他便投了賀拔嶽,如今頗受重用。
賀拔嶽派他前來玉壁協助韋孝寬守城。
“言之有理,你以為如何是好?”
韋孝寬微微點頭,認為蔡佑說得很有道理。
“將軍,豈不聞以柔克剛之說?可用幔帆之物,立於城門口,阻擋衝車撞門。集中弓弩手射殺城下士卒,再以火攻輔助。
一時三刻之間,高歡很難得手。等之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蔡佑從容說道。
“好!此事你速速去辦!南麵就交給你了!”
韋孝寬一聽就知道此計甚妙,他拍了拍蔡佑的肩膀,帶著親兵便往東麵的凸台去了。高歡不是傻子,誰也不能指望一台衝車就把城攻下來。
這玩意問世了幾百年是有的,多是辦法應對。
韋孝寬以為,敵軍真正的殺招,隻怕還在玉壁城東北方向!
……
玉壁城東北麵的城牆上,戰況非常激烈。
斛律光帶著幾十個神射手,專門狙擊城牆上冒頭的守軍,一箭一個。雖然是向上拋射沒什麽力道,但被一箭射中腦殼的人,基本上都沒救了。
有了掩護,段韶派人用雲梯登城,時不時就有人攀上城牆,又被守軍殺得掉落城下。
危急時刻,韋孝寬帶著援兵趕到,看到滿地都是腦袋中箭的倒黴蛋,東倒西歪的靠在城牆上生死不知。
他心中異常憤怒。
“來人啊,去把庫房裏的那些具裝騎兵用的鐵盔都拿來。上預備隊!”
韋孝寬對身邊的親兵小聲說道。
從城下射擊,力道不夠,射不穿那些專門定製的具裝騎兵鐵盔。那種頭盔,是把人的頭整個包住的,麵部的那部分可以取下來。
不一會,戴著鐵盔的一隊精兵上前,頭部中箭隻聽到邦邦響的聲音,箭矢就被彈開了。
於是守軍再無任何顧忌,對著爬上城牆的高歡軍士卒一陣砍殺,很快便穩住了局麵!
段韶在城下看得隻搖頭,今日機會不錯,可是北麵沒有堆土山,箭矢射過去都沒力度,城下若是對“先登”沒有支援,攻城戰是打不下去的!
正當他打算收兵的時候,玉壁城南麵的城門處一陣歡呼!
“城破了!城破了!”
誰也想不到,最不可能被破城的地方,居然被一舉拿下!
“快,隨我來!”
眾人也顧不得繼續在北麵耗著,南麵城牆被正麵突破,玉壁城完蛋了!
段韶和斛律光二人帶著主攻的精兵,前往佯攻的南門,就看到韓軌身中數箭,在烈火中帶兵衝入玉壁城南麵的豁口處,與守軍戰成一團!
“快衝!快衝進去!”
後方觀戰的高歡指著已經完全洞開玉壁城南門大喊道,麵部的表情都興奮到扭曲了!
嗬嗬,本以為玉壁城跟貞潔烈婦差不多,要花很多手段才能搞定。
誰想到,不過如此而已嘛!
無數高歡軍的士卒,如潮水般的從最低矮的南門衝入玉壁城之中,卻驚訝的發現,通往東西那座副城的通道以及天上的吊橋,都被韋孝寬派人在第一時間堵死和砍斷了!
如今的情況,不過是衝破了兩個凸台之間的豁口而已,玉壁城的主體,還直挺挺的豎在原地!而兩邊凸台那絕望的高度,也依舊是沒有減少分毫。
贏了,但沒完全贏!
高歡命張保洛帶人入“城”,將生命垂危的韓軌帶回大營救治,並在城內布置防禦。
然後他命大隊人馬返回營地養精蓄銳,暫時罷兵。準備天亮以後總攻玉壁城東西兩座副城中的一座。
為了激勵士氣,高歡還在大營內開慶功宴,給率先攻入玉壁城南門士卒賞賜財帛與官職。
高歡在軍中公開宣稱,抓住敵軍主將之人,官升五級,可以直接從小兵升到獨領一軍的將校!一時間軍中包括段韶等人在內的眾多將領,都在幻想著明日破城後的榮耀景象。
……
玉壁城東麵副城內,韋孝寬憂心忡忡的看著豁口處舉著火把活動的高歡軍士卒,一時間心亂如麻。
玉壁城的好處就在於,東西兩邊的凸台,與南麵的豁口,其實是各自獨立又互相聯係的。
高歡拿下最不重要的南麵,其實事情還沒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如今的問題,在於城內缺水,又互相不能支援。蔡佑在西麵的副城,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呢?
“韋將軍,水井出水了……不過現在好像用不到了。”
一個親兵垂頭喪氣的走過來說道。
“水井出水了?真是天不亡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話,韋孝寬放聲大笑,一時間勇氣又回到了身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