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有高歡帶頭跑,魏軍的敗退便如同雪崩一樣製止不住!
賀拔勝帶著軍中選出的一千精騎,從邙山上衝下來,如同山洪爆發一般,擋路的高歡軍步卒全都像是稻草一樣的被割倒地,不敢攔路的則躲到路邊瑟瑟發抖。早已不複當初的威風。
高歡麾下有些部曲雖然想阻擋敵軍,挽回頹勢。奈何從山坡上衝下來的騎兵,速度太快。高歡軍步卒倉促結下的陣型,都如同被快刀劃過豆腐一般切碎。
賀拔勝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麵,仿佛鬼神附體,無可匹敵。
更要命的是,這附近的路雖然很好走,卻沒有大麵積的平地可以迂回。邙山下來就是一條路通到河陽關,另一頭連著洛陽。
根本不存在任何發揮技巧的餘地。
簡單點說,就是看軍隊逃跑的速度如何。如果跑得快,一路跑到河陽關,而敵軍沒有追上,那麽重整旗鼓,還可以再來一次。
如果跑得慢……那就自求多福吧,求多了神,說不定神就能保佑一下呢?
高歡在戰場上曾經遇到過很多次險情,每次都能化險為夷。他的逃生秘訣很多,其中最大的秘訣就三個字:
我先跑!
隻要我跑得足夠快,那麽敵人的追兵就追不上。像什麽留下斷後之類的事情,這是一個主公該想的麽?
高歡**的盧跑得飛快,隻聽到身後箭矢“嗖嗖”聲不絕於耳,身邊時不時有親衛中箭落馬。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根本顧不上指揮屬下抵抗,甚至忘了下令!
這是曆次戰鬥中高歡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他甚至懷疑,如果不是當機立斷調轉馬頭跑得快,從山上衝下來的賀拔勝,估計要一馬槊解決了自己!
整場戰鬥還未開始,似乎就已經結束。
主帥都跑路了,那些高歡軍步卒不跑難道等待原地升天?一時間高歡軍前麵的隊列開始轉向,後麵的卻又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
有人往前衝,有人往回跑,彼此間互相推聳,倒地被踩踏者不計其數。
不過高歡麾下精騎倒是一路伴隨在主公身邊,向前麵開路,見誰殺誰,硬是從亂軍中殺出來一條血路!
賀拔勝領著一千關中精騎尾隨,死死咬著高歡的隊伍不放。
忽然,高歡的馬被人一箭射死,賀拔勝軍中神射,瞎貓碰死耗子一般,一發入魂射中馬的眼睛。高歡被戰馬甩到地上,摔了個狗啃泥,那樣子異常狼狽。
“高王!騎屬下的馬走吧!”
高歡麾下一個叫赫連陽順的親衛翻身下馬,直接將摔得渾渾噩噩的高歡扶上戰馬,然後更是有多人下馬結陣,準備阻攔賀拔勝的追兵。
此時賀拔勝的精騎經過長時間高速度的追擊,戰馬也疲憊不堪開始減速,更是有不少人被高歡軍重新聚攏的步卒合圍,倉促應戰,開始出現不該有的傷亡。
因此賀拔勝不得不組織部曲將那些高歡軍步卒殺散,然後聚攏隊伍重新追擊。
高歡軍兵敗如山倒,到處都是往河陽關方向跑的士卒,整個戰場都亂哄哄一片。賀拔嶽領著步卒也從邙山上下來了,一路追趕。
赫連陽順因為掩護高歡而壯烈犧牲,死於亂軍之中屍首最後都沒有找到。不過他的犧牲是有意義的,就因為耽擱了這麽一會,高歡的騎兵隊徹底與賀拔勝脫離了接觸。
等賀拔勝再想去尋找高歡蹤跡的時候,戰場上已經亂成一鍋粥,哪還看得到高歡去哪兒了。
這場戰鬥一直從中午持續到夜裏,雙方你追我趕十多裏地,一直到高歡軍殘部撤到河陽關,張保洛在河陽關浮橋前結陣收攏潰兵,賀拔嶽趕來後發現無利可圖,這才鳴金收兵。
此番出征的高歡軍士卒折損大半,他連忙派莫多婁貸文之子莫多婁敬顯去枋頭給段韶送信,嚴令他以最快的速度,帶著麾下精兵前來河內野王城屯守!否則要出大事!
段韶麾下精兵才是高歡的嫡係部隊,無論是兵員還是忠誠度都是最好的。也正是因為有這支軍隊在枋頭擋住了白馬渡的梁軍,高歡才敢放心跟賀拔嶽決戰。
如今屯紮白馬渡的劉益守,高歡已經顧不得了。兩害相權取其輕,相對而言,還是賀拔嶽對他的威脅更大些。
若是河陽關與北中城被賀拔嶽占領了,那鄴城也守不住了。梁國的劉益守無力經營北方,並不代表賀拔嶽也沒有這個能力。
如果不能重整旗鼓,賀拔嶽這一波是有可能直接衝到鄴城的,到時候天下的格局就會被改寫。
而梁軍到北方不過是作客而已,他們遲早還是會走的。
一個是到你家打砸搶一波就離開的盜匪,一個是打算奪你田宅基業的仇人,二者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
“好!好!好!”
洛陽金墉城的府衙大堂內,賀拔嶽一隻手抓著賀拔勝的手腕,一隻手抓著韋孝寬的手腕,大喊了三聲好!
堂內眾將也齊聲高呼,隨即大碗喝酒不亦樂乎。不得不說,這洛陽的酒,就是夠勁道!關中缺糧,自然沒有酒水。這些將領絕大部分都已經忘記酒到底是什麽滋味了!
今日大破高歡,看樣子,北上鄴城,改天換地,似乎也不是什麽奢望了。
“有孝寬之智,我兄長之勇,破高歡,手到擒來!”
賀拔嶽哈哈大笑,拿起桌案上的大碗,猛灌了一口酒!
韋孝寬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眉頭微微皺起,臉上嫌棄的表情一閃而過,隨即恢複平靜。
“高歡今日折損甚多,下一步,你們有何高見呢?”
賀拔嶽環顧眾人問道,熱鬧的大堂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高歡新敗,乘勝追擊,自然沒什麽好說的。明日急攻河陽關,一路打到鄴城!”
賀拔勝大大咧咧的說道,他今日首功,現在已經喝大了,臉變成了豬肝色。
不知道是不是賀拔勝平日裏智商比較“優越”,眾人都看向韋孝寬,就像是沒聽到賀拔勝的話一樣。
“主公,高歡的根基在鄴城,甚至在更北麵的信都等地。我軍遠道而來,戰線拉長。如今已經奪得洛陽,是應該在此地布防,聯絡各方豪傑投效,待穩住腳跟後再追擊高歡……”
韋孝寬不得不硬著頭皮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對味,像是在放高歡一馬,實則不然。韋孝寬的謀劃是很長很細致的,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也不適合在這裏說。
果然,賀拔嶽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但礙於韋孝寬之前獻策大獲全勝,他不好斥責,隻好勉強說道:“孝寬之言容後再議吧,你們還有什麽想法沒?”
“主公,追擊高歡正當其時。末將願意領兵今夜就攻河陽關!”
李弼今晚一滴酒都沒喝,就等著這一出呢。
今夜麽?
賀拔嶽略一沉吟,感覺似乎也沒什麽不妥的。趁著這口氣沒卸下去,一鼓作氣打到鄴城,不失為一條好計策。
“今夜你領兵五千,急攻河陽關!現在就出發!”
賀拔嶽將兵符交給李弼,隨即端起碗,對李弼說道:“今夜出戰不能飲酒,先祝你得勝而歸,待回來再飲!”
“得令!”
李弼一臉激動的接過兵符,轉身便走。
……
洛陽地區的戰況,每個時辰都有探馬水路送到白馬渡。如今劉益守已經在白馬渡滯留多日,似乎是一直在等第一手的軍情。
高歡與賀拔嶽鏖戰河陽關與北中城一線。
高歡反擊太過輕敵托大,遭遇慘敗。
枋頭守軍離開駐地,前往河內穩住陣線。
一條又一條的軍情送到劉益守這裏,讓他對整場戰爭的戰局有了清晰的認識。
“主公,這兩邊打得熱鬧,我們就不去看看麽?”
楊忠有些心癢的問道。
“看看啊……那自然是要去看一下吧。”
劉益守站起身,看著楊忠詢問道:“現在讓你帶兵出征,你敢不敢?”
“這有何不敢的!”
楊忠激動說道。
“好!現在就全軍渡河,攻打枋頭。”
渡河?攻枋頭?那又有什麽用呢?
楊忠大驚,他還以為會帶兵去虎牢關,再去洛陽逛一逛。
“放心,枋頭現在隻是一座空城而已,我們破城就走。”
劉益守用力的拍了拍楊忠的胳膊說道。
楊忠麾下三千精騎,都是輕裝配置,帶了三天幹糧說走就走。劉益守帶著大軍坐船渡河,因為白馬渡離河對岸的距離非常接近,三千精兵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經在黃河對岸集結了。
“看你的了,走吧!”
劉益守對楊忠說道,後者帶著騎兵便朝著枋頭的方向而去。劉益守跟在隊伍的最後麵,騎著馬慢悠悠走著。
等他一邊看風景一邊往枋頭主城方向去,抵達主城的時候,楊忠已經在城門口等待。此時城門大開,四周連屍首都看不到多少。
“高歡這是把兵馬都帶走了啊。”
劉益守感慨的歎息了一聲。
楊忠心悅誠服的拱手說道:“主公妙算,高歡隻留下一百郡兵守城,連城牆都沒站滿。”
嗬嗬,那個是自然的,劉益守嘿嘿冷笑沒有說話。
高歡一方梟雄,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別說是枋頭了,就是鄴城丟了也就那麽回事。高歡的思維模式也很簡單,如果我高某人沒了,那還要其他人做什麽!
在前方戰事吃緊的時候,高歡自然是顧不到後方鄴城的。更何況梁軍也沒有能力打下鄴城。
“我去以前的老宅參觀一下,你帶人去把枋頭的糧倉給燒了。”
劉益守不以為意的對楊忠說道,說完在陽休之的陪同下,來到枋頭城的縣衙。
“還是和當年差不多啊。”
在縣衙的前院後院參觀了一番,劉益守感慨了一句。
時光如白駒過隙,匆匆而過。回首看去,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隻是在瞎忙。
當年雖然窮困,卻也有幾個妹子作陪,經常玩一些十八禁的快樂遊戲,手裏的事情也不多,過得真不賴。
不像是現在,一群妹子一群娃,手下還有一大票人天天想改朝換代給自己披黃袍。
心累,人更累。
劉益守看到遠處冒起了濃煙,知道楊忠燒糧倉得手了,於是對陽休之吩咐道:“派人把枋頭城裏的文案全都打包卷走,我們準備撤了。”
就這麽來了就走啊?
陽休之搞不懂劉益守到底想做什麽,有些疑惑的問道:“我們不占城池,過河有什麽意思呢?”
“隻當是我帶你們春遊了,廢話真多。”
劉益守失笑的擺了擺手,把陽休之打發走了。
很快,劉益守便帶著三千精騎出了枋頭。
楊忠拱手問道:“主公,我們這就渡河麽?”
劉益守這回親自帶兵攻下枋頭(空城),把糧草燒了可以理解。隻是這樣做……難道是為了彌補他不曾親自上陣的遺憾?
楊忠有點不明白劉益守到底想幹啥。
“去鄴城。”
劉益守吐出三個字,在楊忠耳邊炸了!
“去鄴城?”
楊忠舌頭都在打卷。
“對啊,去鄴城。你是不知道,當年遊娘投我懷抱之前,在鄴城外的一座寺廟裏把我給罵了一頓,我還挺想故地重遊回去看看的。”
劉益守若有所思的說道。
這踏馬也能叫理由麽?
聽到劉益守的解釋,楊忠整個人都不好了。
“安心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信我就走!”
劉益守拍馬就走,楊忠等人隻能跟在後麵。
此時已經入夜,劉益守命向導帶路,三千精騎一路奔襲到安陽縣城外。看到安陽城牆低矮,城牆上防守的士卒寥寥無幾。
劉益守對楊忠說道:“安陽縣城防守空虛,我們不動聲色繞過去,直撲鄴城。”
“得令!”
楊忠已經麻木了。
大軍悄悄的繞過了安陽縣城,守軍夜裏隻能看到火把,以為是自家軍隊的調度,並不當回事,也沒有派人前來接洽。
待天蒙蒙亮的時候,一座巍峨的大城出現在眼前,坐落於漳河北岸。
“鄴城到了啊。”
楊忠感慨的說道。
“主公,我們這三千精騎,攻鄴城恐怕力有不逮,哪怕鄴城防守空虛……”
楊忠連忙建議道,生怕劉益守下令攻城。自家主公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不過似乎也不用下令了,因為鄴城守軍發現了劉益守大軍的旗幟,還有梁軍穿的紅色軍服,已經亂作一團,城樓上到處都是亂竄的守軍。
城內隱約傳來大鼓之聲,緊張而肅殺。老遠就聽到眾多盔甲摩擦的噪音。
“陽休之,帶墨寶了沒?”
劉益守淡然問道。他看著鄴城東門的城樓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回主公,當然帶了。”
“嗯,很好。在紙上寫一句:劉益守到此一遊。捆在箭矢上射到城內。”
身邊的楊忠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劉益守帶他們來就是如同兒戲一般的來晃一晃!
“我看眾將士此番出征都累壞了,帶你們來鄴城轉一轉,沒有別的意思。”
劉益守意味深長的對楊忠說道。
後者不做他想,很快便把那支箭射入城中。
看到事情辦完了,劉益守對楊忠說道:“走,去周邊轉一轉,看看鄴城風物,晚上就回白馬渡吧。”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鄴都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走了!”
劉益守帶著眾將士策馬離去,給鄴城守軍留下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和瀟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