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昭對高伶千叮萬囑之後,就落寞的離開了。
他對劉益守那句“你姐姐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回答深有感觸。聯想高歡這些年對婁昭君態度的變化,似乎已然明悟了其中所有關鍵之處。
高歡需要婁氏的幫助,婁氏也需要高歡作為牌麵人物,參與到北魏滅亡後天下格局的重組當中。這種各取所需的大背景,才是高歡與婁昭君婚姻的本質。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婁昭被高歡上了一課,原來男人為了權勢,其實什麽難堪之事都是可以忍受的。
心裏不舒服,找幾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爽過以後自然就舒服了。剛剛入府的馬氏,才十幾歲,肌膚嫩得能掐出水來,高歡也沒嫌對方太小啊。
婁昭原本不理解高歡為什麽能忍,代入了一下似乎也能理解了。
隻要婁昭君不承認高浪是劉益守的兒子,那高歡也會捏著鼻子承認對方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想到這裏,婁昭發現自己果然還是太年輕。
跟高歡和婁昭君這樣的人比起來,他還真是個幼稚的孩子!
婁昭腦子裏胡思亂想著,渡河後回到枋頭城,就看到婁昭君在城頭簽押房裏來回踱步,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
婁昭君看到婁昭回來了,這才鬆了口氣問道:“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阿浪是劉益守的兒子麽?”
婁昭沒有回答婁昭君的問題,反而劈頭蓋臉的就問了一句。
婁昭君眼神閃爍,避開婁昭的目光歎息道:“這件事與你無關。劉益守答應出兵幫高王了麽?”
被強行轉移話題,婁昭隻得老實答道:“答應得很幹脆,不過他似乎並不想阿伶留在滎陽。阿姊,既然劉益守沒那個意思,你又何必枉做小人呢?我走的時候阿伶一直在哭,隻怕現在已經被劉益守……”
婁昭又歎了口氣,他實在是搞不懂婁昭君在想什麽。
劉益守一表人才,英雄了得,你本身也是個愛俏郎到瘋狂的人,衝動之下跟劉益守歡愛,甚至珠胎暗結生下一子,倒也是人之常情。這一點婁昭是能夠理解的。
隻許男人能好色,就不許女人好色麽?婁昭自己就是個下半身很隨便的人,隻不過他沒有禍害別人家的夫人而已。
但把高伶送到劉益守那邊當肉票,這個操作婁昭就有些不能理解了。看劉益守的反應就知道,對方根本無意於此。
“如果將來有一天,劉益守帶兵踏破鄴城,橫掃河北。你是打算去塞外跟胡人混,還是打算去關中投靠賀拔嶽,或者找棵樹吊死?
斛律金之流的人可以投降,婁氏的人作為高王那邊的姻親,是沒有資格投降的。
阿伶在那邊,看到舅舅被俘了,多少能說句好話吧?我為什麽讓你送阿伶去滎陽,你是真的沒想明白麽?怎麽一把年紀了還這麽蠢!”
婁昭君抬起手,用力敲了敲婁昭的額頭說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她對自己這個幼弟是最親近也是最感激的,雖然婁昭確實很不爭氣。當初婁昭君看上高歡,婁家人很是反對,認為婁昭君是眼瞎了。
隻有婁昭想辦法的打掩護,一條心的支持婁昭君。
婁昭作為高歡麾下的親信,一旦高歡倒台,他是沒有多少辦法為自己爭取一條活路的,甚至連利用價值都不高。哪怕不直接殺,劉益守也很有辦法讓婁氏的男丁消失無形當中。
婁昭出謀劃策他不行,帶兵打仗也用不到他。
那時候婁昭的出路,就是帶著高歡的某個兒子逃到塞外,依靠柔然人的支持繼續苟延殘喘。但這樣的結局終究是不太好的。
讓婁昭送高伶過去,劉益守得了美人爽過了,自然會念到婁昭的好。
如果事情真發展到高歡覆滅的那一步,高伶隻要隨便來一句:阿郎啊,你看當初正是舅舅送我過來,我們才能相聚相守,怎麽忍心看他被斬呢?
婁昭就能很順利的拉著這根繩子上岸了。
就算沒有那一天,婁昭君知道劉益守是對女人很溫情也很有原則的人,高伶到對方**也不會受虐待,也不會被不斷的倒手換丈夫。
作為婁昭的姐姐,高伶的母親,高歡的妻子與賢內助,婁氏在牌麵上的頂梁柱。多重身份讓婁昭君有了多重的考慮,趨利避害之下,才會用一個最小的籌碼去謀一條最好走的後路。
平庸而思想單純的婁昭自然無法理解政治動物才有的思維。
“那不行,阿伶還是個大姑娘,隻是頂著寡婦的名頭,我去把她接回來……”
婁昭轉身就要走,婁昭君卻伸出手死死捏著他的胳膊不放。
“現在去已經遲了,你再帶阿伶走,跟打劉益守耳光沒有區別。”
婁昭君幽幽歎息道。
婁昭腳步一頓,腦子裏不自覺腦補高伶一絲不掛躺在**默默垂淚,吃幹抹淨後劉益守得意洋洋在旁邊說葷段子的場景。
他感覺自己身體裏的氣力都被抽幹,似乎自己剛剛幹了一件極為缺德的事。
……
“誒?你剛才是怎麽弄的啊?”
高伶睜大眼睛,雙手握住劉益守的右手,反複查看,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把一枚銅錢變出來的。
“世人常說眼見為實,但有時候,眼睛也是會騙人的,看好了。”
劉益守把右手從對方手掌裏抽出來,在高伶麵前晃了晃。
“跟著我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變!”
他把左手放在高伶麵前,微笑問道:“猜猜看,有沒有銅錢。”
“那肯定是沒有的。”
高伶根本沒看到劉益守伸出左手拿錢。
“猜錯了。”
劉益守攤開掌心,裏麵有一枚黃橙橙的太和五銖錢。
“繼續猜。”
他把左手放一枚銅錢,右手放一枚銅錢。先是攤開掌心讓高伶看清楚,然後雙手握拳,在高伶麵前晃了又晃。最後把兩個拳頭都放在對方麵前。
“猜猜看,有沒有。”
“當然是有!”
很多人就是會在一條溝裏麵摔倒無數次,高伶認為她沒看到劉益守把拳頭張開,所以銅錢就還在他掌心。
其實劉益守很想告訴她,自己前世那個年代,不知道多少小孩過年的時候跟父母玩猜硬幣遊戲,然後輸掉了一整年的壓歲錢。
“當然是沒有。”
劉益守伸開手掌,掌心空空如也。
“你手掌上真的沒有長嘴巴,把銅錢吃下去麽?我不信。”
高伶又開始端詳起劉益守的手掌來,百思不得其解,那銅錢是怎麽出現又是怎麽不見的。
劉益守把手掌抽出來,似笑非笑的看著高伶問道:“現在應該哭好了吧?”
“啊?哭?”
高伶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在劉益守進入臥房之前就一直在哭,對方來了以後,不知道怎麽的就被他牽著鼻子走,玩什麽猜銅錢的遊戲,然後連哭都忘了。
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要哭什麽,畢竟,婁昭已經跟她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其實她也能接受將要發生的事情。
那是母親的意思。
高伶很怕婁昭君,因為她知道母親的意願與決定,從來都是不能違背的。反而是嘻嘻哈哈的舅舅婁昭比較可愛親近。
“你舅舅之前是不是說高王前線戰敗,鄴城危如累卵。你一個漂亮姑娘家的兵荒馬亂不安全,所以把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避禍,等鄴城安全了再送回去?”
劉益守想了想詢問道。
“這你都知道,你怎麽這麽聰明啊!這種事情我舅舅沒有跟你說吧?”
高伶大驚,萬萬沒想到劉益守居然能把當初婁昭哄騙她的話說個八九不離十。
劉益守看著容貌很是不俗的高伶,心中暗想,這位是把婁昭君和高歡的容貌都繼承了,但那兩位的心智與謀略,卻一點都沒繼承。
難怪婁昭君願意把高伶送過來,要是心思複雜點的孩子,將來讓自己的男人提著三尺劍回來報複就糟了。
如果今夜想玩弄高伶,劉益守隨便耍兩招就能讓對方自覺的寬衣就寢。
不過他早就過了那個為了美色不顧後果的年紀,再說欺負這麽個毫無心機的妹子也沒有任何成就感。
“早點睡吧,什麽時候想回鄴城,跟我說一聲,我派人送你回去。”
劉益守擺了擺手,意興闌珊的說道。
“我有點怕,你能不能今晚陪我?”
高伶小聲說道。
“噢?為什麽呢?”
劉益守轉過身看著高伶,有點疑惑不解。
“那個,你願意幫我父親打仗,所以你應該是他的朋友。這大營裏我誰也不認識,你在這裏我放心點……”
高伶伸出兩根食指,在一起不斷繞圈,眼巴巴的看著劉益守請求道。
“我與你父是友人?”
劉益守好像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樣。這種話,怎麽也不該由高歡的子嗣說出口。
“難道不是?如果不是母親怎麽會讓我到這裏呢?雖然我是要侍寢,但你願意為我父出兵,我就是那個謝禮……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高伶又陷入混亂之中,她當然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就是陪男人睡覺嘛。不過在她想象當中,自己老爹高歡應該是有求於劉益守,自己陪他上床後,對方應該就肯出兵幫忙了。
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她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還挺能耐的。
“賀六渾怎麽能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啊。”劉益守感慨的歎了口氣,這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歹竹出好筍”了。
他蹲下來看著坐在床榻上心思迷茫的高伶,從袖口裏掏出一小包工坊裏研發出來沒多久,還在建康城內試賣的“黃霜糖”,放到對手柔軟的掌心當中。
“請你吃糖,安心睡吧。”
“舅舅說要我伺候好你,不然……鄴城要完。那種事情是不是會很疼?”
高伶欲言又止,想問的問題太多,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有些語無倫次。
“我還不至於在你這個半大孩子身上找快活,瞧這事辦的真是鬧心。”
劉益守站起身無奈搖頭,轉身便出了房間。高伶的身體大概成熟了,但顯然沒有人好好教她世間險惡的道理。
“這個人……為什麽長得那麽像阿浪呢?難道他才是阿浪的父親。我明白了,原來母親年輕的時候有過兩個男人。怪不得母親要送我過來。
可是萬一我懷了他的孩子,那這孩子喊我母親叫什麽呢?”
高伶一邊皺著眉頭著吃糖,一邊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又是興奮又是苦惱困惑。
至於劉益守,她根本不擔心,長得好看的人又怎麽會是壞人呢。
……
“孝先,昨夜李弼帶人急攻河陽關,險些破關。你有什麽策略可破敵的?”
高歡語氣疲憊的問道。段韶帶兵從枋頭趕到北中城,他這才放下心來。
北中城的城頭,高歡正在眺望黃河對岸,賀拔嶽的人馬似乎是在架設浮橋,準備渡河後圍攻河陽關。莫多婁貸文目前正在河陽關死守,至於能守多久,誰也不知道。
“高王,河橋一帶狹小不利於兵力展開。再加上關中兵馬士氣正盛,正麵對抗勝算不大。
依在下之見,不如退守河內,野王城以北多山,我們示敵以弱,將敵軍戰線拉長後,再來尋找戰機亦是不遲。”
段韶小心翼翼的說道。如今麵對危局,他也是沒有什麽特別的好辦法,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拖時間!
不斷的耗時間,耗到秋收,到時候要那些關中來的那幫粗人好看!
“就不能速勝麽?”
高歡有些不高興的問道。
“要是能一把火將賀拔嶽在洛陽的糧倉燒掉,或可決戰。”
段韶麵無表情的說道,反正是讓他出主意,能不能做到就不是他的問題了,不是麽?
如今賀拔嶽兵馬陳列於洛陽西北,打算跟高歡決戰,隻留韋孝寬部守洛陽金墉城。如果高歡軍可以大規模的迂回到洛陽以東,便可以直衝洛陽的糧倉所在。
可問題是,賀拔嶽的人馬也是會持續不斷派出斥候偵查敵情的,高歡這邊人馬大規模調度,他們豈能毫無察覺?
這話等於是白說。
賀拔嶽就是吃準了高歡這邊沒有援兵了,才有恃無恐的強攻河陽關,打算把這一路打通,直接殺到鄴城,一口氣解決高歡!畢其功於一役!
這確實是超過了他們原本的計劃,可誰讓高歡莫名其妙的輸掉了決戰呢?
“孝先,這個實在是有些難,如今兵力不足也不可能做到。不如,先退到野王城修整再說吧。”
高歡歎了口氣,終於不再倔強。
把北中城與河陽關讓出來,那可是需要極大勇氣的。然而也正是要把手騰出來,才能打反擊。如果在這裏繼續跟賀拔嶽耗時間,隻怕根本支撐不到秋收!
“今夜我帶著新敗之兵先走,你來斷後吧。”
高歡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