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技不如人

這件舞衣腰部與下裙之間是以絲帶交纏相繞綁在一起,隻要能割斷其中任意一條,便能將纏繞瓦解,從而——愈發鬆弛,到最後從身上脫落。

而當瑾玉做出此等動作時,周身的幾人紛紛怔愣。

再說蒼青那一頭,原本正扭著腰肢舞動至那位於少年君主右下方的男子身旁,卻倏然聽得由極小的破空之身在耳側響起,下一刻,腰間驟然一疼,而後便聽到了類似於什麽東西被劃破的聲音。

緊束著腰間的長裙一鬆,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驚呼一聲,而後忙以手掩住了腰間的衣料,頓時不敢再動。

眾人望著這一變故,均是有些錯愕,然不過片刻,大多便開始以手掩口憋笑。

望著那青衣女子捂著腰際的動作以及她咬著牙青黑著的臉色,不禁心道莫不是這二公主跳得太起勁,她衣服又過於寬鬆暴露,這禁不起她那般扭動以致於跳壞了?

首座之上,顧子墨亦是十分想笑,但礙於天子之威嚴,到底還是憋著沒有笑出聲。

一眾看官,忍俊不禁卻又憋得辛苦,若要論能笑得最肆無忌憚的,當屬此刻藏於花圃之後的人。

“拉裙子拉的挺及時,你們說,她現在敢不敢鬆手?”

“當然是不敢,這叫什麽,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下子可丟人丟大發了。”

“浮萍,你真敢胡來。”顧采薇低笑著,朝著身旁的人道,“你可是有想過,萬一她的裙子真的讓你給弄下來了,其他人看了也就罷了,你不怕汙了雲凰的眼睛。”

“裙子穿在你身上,像這種束腰長裙更加貼身,忽然鬆開了本人自然察覺的到,我早料到蒼青會有這樣的反應,你們不認為這樣更具**麽?上身衣領大敞,下身長裙鬆垮,真正意義上的猶抱琵琶半遮麵,藏一半露一半。”瑾玉輕描淡寫道,“雲凰不會看的,即便是蒼青反應遲鈍裙子真的掉了,他也會移開眼的,否則他知道後果。”

顧采文聞言挑眉,“什麽後果。”

瑾玉道:“眼睛被我戳瞎。”

“……”無言了片刻,顧采薇才道,“是你去脫人家的裙子,又不是雲凰,你好生不講理啊。”

話雖是這麽說,麵上卻噙著玩味的笑。

“我向來不講理。”瑾玉很是大方地承認,“反正你們也習慣不是麽,我若是再狡辯,都讓人覺得矯情。”

“……”

宴席之上,顧雲凰並未有什麽反應,在他看來並沒有多好笑,平日於人前向來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樣,眾人也早已適應。

他麵具之下的唇抿著,然頭卻轉到了東麵的方向,眸光浮現幾許淡淡的笑意。

他當然不會沒看見那片割斷了蒼青腰間絲帶的樹葉。

她說是不來,到底還是來了。

“是誰!”倏然間聽得一聲尖銳的女音響起,他轉過頭,便見到那捂著腰際的女子滿麵怒意,“哪個混賬東西背地裏作弄本公主!”

蒼青這一喊聲,眾人頓覺疑惑,難道不是她自己將舞衣跳壞的麽?

今夜蒼青與蒼烏所跳的舞原本就是雙人舞,許多動作需要二人的配合才能完成,蒼青出了狀況這麽一停下來,蒼烏自然也跳不起來,隻能站在原地不動了。

她方才亦是在舞,自然不清楚蒼青的舞衣是為什麽鬆開了。

如今正是晚間,繞是有宮燈照耀,也比不得白日,眼不尖的自然便會錯過一些東西,例如那片小小的樹葉。

但眾人裏頭也存在眼尖的。

“祭司,誠如青青所言,有人暗中搗亂。”坐席之上,蒼紅眸光冷然,朝著身邊的人道,“我方才確實看見了有東西襲向了她的腰間,從而割壞了那衣裳。”

白發的老者靜默了片刻,道:“若此人隻是針對二公主,那倒不是什麽大事,就怕是針對我蒼藍,這才故意從中破壞,其目的應當是想導致咱們與雲若的聯姻失敗。”

蒼紅斂起眉頭,“會是這樣嗎?”

“若是針對我蒼藍,必然會頻頻搗亂。”白發老者道,“這樣,大公主你現下獻唱一曲,將眾人注意力轉移,或許能緩解二公主的尷尬,若是當中出了意外,那咱們便可堂而皇之地說有人暗中搗鬼了。”

蒼紅思慮片刻,而後道:“好。”

“二位公主,眼下的情況……不若先回去休息吧。”顧子墨望著當下情形,摸了摸鼻子道,“想來三位公主與來使旅途勞累,朕便先替你們安排宮殿暫居。”

“多謝陛下。”蒼紅聽聞顧子墨的話,隻道,“不過二位皇妹出了點意外畢竟不大好看,為了讓我蒼藍不在貴國麵前丟了臉,請陛下予本宮一把琴。”

顧子墨聞言微一挑眉。

這大公主顯然是要圓場,他也不能不給這個麵子。

“公主是想彈曲麽?”顧子墨優雅一笑,繼而朝身邊的隨侍太監吩咐道,“去樂師那取一把琴給大公主。”“這跳不好,想用彈的。”花圃之後,寶馬等人望著宴場上的一幕,不由得嗤之以鼻。

“主子,你的琴技定是能勝她。”礙於顧采薇在場,珍華便改了稱呼,朝瑾玉道,“主子與葉琴師,以及凰音公子,是奴婢見過彈琴最好的了,其他的倒是沒再見過。”

“你到時會說話,誰也不得罪。”瑾玉挑了挑眉,“那我問你,我們三個誰彈得最好,你說的出來麽。”

“……”

“行了,阿音與葉茫比我隻好不壞,你就會給我戴高帽子。”瑾玉說著,轉過頭朝寶玉伸出了手,寶玉會意,將手中琵琶遞給了她。

“你這是想做甚?”顧采薇看著她的動作,不由笑道,“你這是想出去與蒼紅一較高下麽?”

“不與她爭。”瑾玉抬指撫上懷裏棕紅色的五弦琵琶,淡淡道,“既然都搗亂了,那便亂到底,總歸我是不會給她們任何出風頭的機會。”

顧采薇聽聞樂了,將手中吃剩的果核隨手一扔,“我就喜歡你這性格。”

“那真是讓采薇你錯愛了。”瑾玉聞言,隻淡淡瞥她一眼,“我不喜歡女人。”

顧采薇忙啐一口,“你就逗我吧你。”這頭的幾人正嘻哈著,另一頭的宴席上,紅衣女子已端坐在宴場中央,將一把古琴置於膝上,玉手輕抬指節微曲,撥上琴弦,起音之間,啟唇吟唱——

“冰雪少女如凡塵

西子湖畔初見晴——”

眾人原想她不過是想彈一曲,不料竟出聲唱了起來,清靈若出穀黃鸝的聲線縈繞耳際,竟是分外好聽。

悠悠韻律伴隨著女子的低聲吟唱,眾人觀那端坐於正中央低眉撫琴的女子,不禁心道這蒼藍的大公主看似倒是比二公主與三公主端莊得多。

眾人正聽在興頭上,哪知那悠悠綿長的曲調倏然一換,一個顫音之後,如青巒間嬉戲的山泉般奔放,清逸無拘似夏夜湖麵上的一陣清風,生生將那輕柔的曲韻扭轉。

“喲,這麽多人呢,浮萍也來湊湊熱鬧可好,最近在九華殿呆的悶了,新得了一曲《絕世》,諸位不妨聽聽,給些點評。”另一道女子聲線響起,似萬般悠漫憊懶,眾人聞聲望去,但見宴場不知從何處竄出了一抹高挑窈窕的身影,來人一襲黑色曳地羅裙,懷抱一把棕紅的五弦琵琶,散落在肩後的長發如瀑,僅有幾縷分出順著肩頭垂在了胸前,發上僅一玉簪,更襯得那發質柔軟秀美,卷翹的長睫之下,是一雙流轉著清冷卻又十分勾人的桃花美眸,再下方的容顏卻是看不見了,被一塊黑色的輕紗直接掩蓋。

隻這麽一眼,已有不少人認出了來人,昭仁長公主尋的嶺南美女,亦是如今正得梁王寵愛的浮萍夫人。

原來,方才的琴音不是蒼藍大公主轉了音,而是被此女的琵琶曲生生搶了過去。

蒼紅指下琴音一停,抬眸有些錯愕地看著來人——

此女膽子不小,未經允許出現在這宮宴之上,阻擾自己的琴音。

然不待她說話,便見那黑裙佳人幾個旋身懷抱著琵琶到了正中央,裙擺晃動華美翩然,站定之時已然到了她與顧雲凰之間,生生阻斷她的視線。

蒼紅瞳光一緊,卻見對麵的人撥動琵琶弦,一段音律流瀉而出,而後——“世間種種的**

不驚不擾我清夢

山高路遠不絕我

追蹤你絕美的笑容

登高一呼時才懂

始終在為你心痛

俯首對花影搖動

都是東風在捉弄”

吟唱之間,她抬眸望向此刻首座之下,正望著她他的男子,撞進那雙瀲灩的鳳目裏,她麵紗之下的唇角輕輕揚起。但不知為何,恍然之間,卻有些想落淚。

山高路遠不絕我,追蹤你絕美的笑容,誠如她千裏迢迢而來,隻為尋一個答案,而這將近一年的心痛,也在見到所思之人時忘卻。

清揚獨特的琵琶曲依然在繼續,音色變換之間,竟漸漸帶上一種奇異的**,似乎是從遠古的地方而來……

眾人不禁有些許的晃神,耳邊隻剩那奇異卻好聽的令人想沉淪的琵琶曲,伴隨著女子的歌聲——

“世間種種的迷惑

都是因你而猜錯

水光月光又交融

描述這朗朗的夜空

生死到頭的相從

似狂花落葉般從容

當一切泯滅如夢

就在遠山被絕世塵封”

此刻,好似身側已沒有旁人,仿佛偌大的空間裏僅剩她與他,瑾玉邁步緩緩走至那首座之下的人跟前,此刻的顧子墨眸光之中有些些許的迷茫,好似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也並未看到,瑾玉已然到了顧雲凰的跟前。

“阿音,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話。”白皙的指從琵琶上移開,勾起身前人精致的下頜,“也許你會聽不大懂,我真的應該感謝命運,原本以為那隻是令我再獲了一次生存,卻不曾想到,因為你,點燃了一場生命。其實,我們都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顧雲凰瞳光一緊,伸手勾上身前人的腰肢一攬,便將她直接扯到了他腿上,瑾玉順勢在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大庭廣眾,注意點影響,嗯?”

話雖是這麽說,她卻也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

“你看看現在還有幾個清醒的人。”顧雲凰低笑一聲,隨即將唇湊近了她的耳畔,唇瓣似不經意地擦過,“都算是死過一次,嗯?確實有些聽不懂,再次獲得了生存又是什麽意思?”

“你瞞了我那麽多事,我有些秘密又有什麽好稀奇的。”瑾玉輕描淡寫道,“我的招魂曲可有進步?你得空給我指點指點如何?”

“你那麽喜歡學我是麽。”顧雲凰笑道,“你真是——越來越喜歡搗亂。”

“我心情不好,誰倒黴撞了上來我就整誰。”瑾玉冷哼一聲。

顧雲凰挑眉,“為何心情不好?”

“這原本就是你欠我的。”瑾玉抬手揪上他的衣領,“假死騙我不說,回來一年你都死哪去了,一點信息不留給我,還是說我沒來尋你你直接當沒我這個人,好另覓美嬌娘?梁王殿下這身份是不是太高級了些,總有美人前赴後繼,你是我男寵的時候就沒見有多少人跟我搶。”

顧雲凰聞言有些無奈,一聽這話便知她又想翻舊賬。

她分明是對蒼藍來的這幾個公主生氣,卻把氣泄他身上了。

“不如,我變成凰音,再讓你開心一下?”

聽聞此話,瑾玉立即鬆開他的衣領,“好啊。”

“……”

瑾玉答完之後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才發現,眼下的氛圍……確實不對。

琵琶曲一停,眾人的思緒便也開始漸漸恢複清明,然恢複過後卻被眼前的情景好生驚愕了一番。

那本該是在正中央彈唱的美人,怎麽轉眼就到了梁王殿下腿上去了?

且看那二人旁若無人的親密模樣,眾人亦霎時無言,竟也沒有細想方才為何有片刻晃神。

顧子墨回過身,也被右下方的情景驚了片刻,隨後便是眼角一跳,竟不知開口說些什麽,索性一言不發。

“是你,就是你搗鬼的對不對?”倏然一道尖利的女音響徹,瑾玉轉過頭便見那一身青衣的女子眸光含怒望著自己,手依舊是抓著腰際的長裙,那模樣分外滑稽,而她本人顯然是沒有意識到,隻咬牙切齒道,“我就說,本公主的裙子分明是沒有問題,定然是你暗中搗鬼,才害的本公主……不但如此,大皇姐獻唱你也橫插一腳,如今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纏著梁王殿下,你們嶺南的女子都這麽不要臉麽?”

“第一,你的裙子是怎麽回事我不清楚,你硬是要說我暗中搗鬼,請拿出證據,第二,你是瞎了哪隻狗眼,還是眼睛被炮給打了,分明是他摟著我的腰不放,你卻說我纏的他,好笑不好笑,第三,我一人並不代表整個嶺南,你這一棒子打死一船人,你就不擔心被嶺南的姑娘們聽到了恨你麽,況且,我不認為自己穿的傷風敗俗,有什麽資格說人家不要臉,我看我渾身上下哪裏露著給你看見了?”對於蒼青的謾罵,瑾玉隻是不疾不徐地道,“再說了,我即便同雲凰親密,也是相當正常的事,雲若朝堂之上,誰人不知皇帝陛下將我賜給他,他早已是我的人了,額,不對,應該說我是他的人,總之這說法是差不多,你作為一個與他沒有半文錢關係的外人,似乎沒有資格發表任何言論,還有就是你這捂著腰抓著裙子的動作是在太難看了,換成是我要麽找人借件衣服披上要麽趕緊離開,總之絕不會在這兒丟人現眼。”

“你,你……”蒼青被瑾玉說的麵紅耳赤,想要還口,卻發現找不到任何的言辭來反駁她的話。

“好個伶牙俐齒。”一聲略帶喑啞的嗓音響起,瑾玉循聲望去,便見原本蒼紅的坐席旁,那白發老者望著自己這頭道,“雲若的陛下,此女似乎未經您的允許便現身宮宴,這似乎不大符合規矩。”

顧子墨聞言微微斂眉,不想這老家夥竟把事情推給自己。

“浮萍在宮中是自由的,除了朕的寢宮,出入哪兒都不需要通報,這是朕很早便允了她的,今日的宮宴她原本也是能來的,亦就是說,她不算是擾亂宮宴,頂多是算她遲來而已。”顧子墨沉靜地道,“來使這麽一說倒是提醒朕了,浮萍,你遲到了,該罰一杯。”

白衣老者:“……”

“遵旨。”微微挑眉,瑾玉心道一句這顧子墨為人倒是可愛,身為一國君主還睜著眼說瞎話,要論處變不驚與鎮靜,東方燁倒是比不上他。

她起了身斟酒,拿至麵紗下飲了,而後舉起了空杯朝顧子墨示意。

顧子墨微微一笑,“既然罰了酒,那便沒有什麽事了,諸位想必也罰了,各自回去休息罷。”

“陛下,我等明日便要離宮了,多謝陛下的款待。”眾人正要離席,卻聽得蒼紅道,“技不如人兮,臉上無光,梁王殿下身邊有此等佳人,拒絕我姐妹幾人也算正常,我們便不多留了。”

“大姐?”聽得蒼紅的話,蒼青蒼烏均是有些難以置信。

但蒼紅卻不再多說什麽,徑自轉過身便走了,在她之後,白發老者亦是起了身,望了一眼瑾玉的方向,眸中劃過一絲異樣。

瑾玉本就是在觀測著蒼紅那一頭,很是敏銳地捕捉到了白衣老者的情緒,遂朝身邊的人道:“有古怪。”

顧雲凰聽聞她的話,道:“你也發現了是麽?”

“那老頭絕不是什麽善茬。”瑾玉回想起那雙泛著邪氣的眸子,以及裏頭閃爍的異光,總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沒準,還是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