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下)往事 肉藥引
“首先,他們的屍體都已經碎了,捏不到一塊兒去了。”山治國麵無表情道,“其次,你並沒有開這個口,你這個重情重義的人,都不提出來,一定有問題。”
白信厚點頭:“知我者團長,的確,在趕屍匠的地界發生的事情,隻要是在我們無法查明的情況下,還是不要碰為好,畢竟大家的命都隻有一條。”說完,白信厚頓了頓又問,“團長,我們要是能平安離開這裏,馬不停蹄地前往緬甸,你真的有辦法讓我們立足?”
“我有我的辦法,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山治國帶著憧憬的笑容,“我的願望是建立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國家,我們畜生團的國家!”
“畜生團?”白信厚很詫異,他並不知道山治國把部隊的名字給改了。
“在參謀長死之前,我剛改的名字,因為咱們收容的都是那些放棄做人,甘願成為畜生的家夥。”山治國麵無表情,聲音也壓低,“五年剿匪,八年抗戰,三年內戰,我參軍十來年,穿越生死線無數次,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平。”
“團長,有句話我想問你。”白信厚壓低聲音,“你有沒有要投降那邊的念頭?”
“換個人這麽問我,我肯定讓他血濺當場……”山治國陰笑了下,隨後正色道,“我不恨他們,也不懂什麽政治,更不想明白理念的區別,隻是因為當初我的老長官死之前讓我千萬不要投降起義,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白信厚出乎意料地第一次提出了疑問。
“我全家的命都是老長官救的,但他們沒有活太長,日本人來了之後,全死了,就剩下老子一個人。”山治國忽然哈哈大笑,引得前麵的士兵都回頭來看,但都隻是看了一眼立即又扭頭朝向前方,他們都害怕這個喜怒無常,有時候笑著笑著就會摸刀子掏心的團長。
終於進山,隊伍沿著不知名大山上的盤山道前進著,這裏的山道修得極好,鑿出了能並行一輛半十輪卡的坑道,坑道之中先鋪鵝卵石,鵝卵石的縫隙之間又用碎石填平,以免下雨的時候車馬行走打滑,看來當地肯定是有一家甚至數家家境殷實的土豪。
山治國騎馬走在這條路上,心裏也盤算著是不是可以找到那幾家土豪狠狠地敲他們一筆“救國費”作為在緬甸立足的資本。
隊伍沿著較寬的盤山道兩人一排走著,很少有人說話,不時能聽見的隻是有人嘟囔著太累,兩個妓女拿著腳商繪製的那幅簡易地圖在前領路,尋思著白信厚的那番話,雖然對先前發生的慘劇依然害怕不已,可更擔心被這群雜牌軍殺死扔在這荒郊野外,說不定死前還會被這一百來人輪流糟蹋一遍。
“團長!團長!”隊伍忽然停了下來,前方探路的尖兵連滾帶爬地跑到山治國和白信厚跟前,雙手比劃著指著前方道,“有人!”
“你媽的!山上有個老百姓有什麽奇怪的?”山治國罵道。
“死人!好多死人!”尖兵麵色蒼白。
“死人?”山治國很驚訝。
“看看去!”白信厚翻身下了驢子,招呼了偵察排的人疾奔到隊伍前方。
當山治國和白信厚趕到隊伍前方時,作為尖兵的那九個兵都傻站在那,盯著前方大路,大路挨著懸崖邊上有一塊從山上滾下來的岩石,看樣子應該是暴雨導致泥石流衝下來的。翻滾下來的岩石將前方的道路攔腰碾成兩段,中間形成一道深溝,而尖兵所說的屍體就在那深溝之中,借著皎潔的月光看下去,大致一數,至少有七八具之多。
“過去看看!”山治國說罷帶人要上前,卻被白信厚伸手攔住。
“團長,你們呆著別動,我去看看,那個美國手電呢?”白信厚說著讓一名警衛將行囊中的美國手電拿出來,對這支雜牌隊伍來說,那可是個稀罕玩意兒,一般都不拿出來用。
白信厚拿著手電走近那深坑之中,將手電光照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具屍體,仔細看了看又朝著周圍的屍體看去,走了一圈徘徊了十來分鍾之後,白信厚加快速度走了回來,隨後用腳一跺山治國等人腳下那塊完好的道路,指著道:“叫人往下深挖!”
白信厚的話讓山治國很疑惑,但也立即揮手讓士兵操起工具就開始挖路,在這個過程之中白信厚一直站在旁邊緊盯著,眼神從未離開過,不管山治國問什麽,自己也保持著沉默,變成了之前的啞巴模樣。
很快,道路被挖出了一個近一米深的坑,其中一名士兵鐵鏟插下去,覺得下麵軟軟的,再用腳一蹬使勁往上一撬,一個圓乎乎的東西飛了起來,白信厚直接伸手一把抓住,隨後周圍的人借著他手中電筒的光看到,那是一顆人頭!
“信厚!”山治國瞪目道,“這……”
“果然。”白信厚似乎根本不怕,將那顆人頭輕輕放置在地麵上,“先前我看那塊岩石砸出來的坑道之中有屍體,而其中有些屍體是在土層之中,我就懷疑在這條路下麵鋪著屍體,決定賭一把,挖挖看,沒想到真的有。”
誰會在道路下麵埋屍體?這又不是秦始皇修萬裏長城!山治國也不管什麽燈火管製了,讓人點起火把,照亮挖出來的深坑,湊近一看,果然道路下麵平平整整鋪了一層屍體,而且男女老少都有,不過都是赤身**,通體都抹了一層白灰。
山治國用刺刀嚐試著捅了捅,發現屍體並不僵硬,軟綿綿的,像是活人一樣,於是壯著膽子想用手去摸,卻被白信厚一把抓住手腕,低聲道:“團長,現在不是你該死的時候。”
山治國知道白信厚是在警告自己,立即收回手去,問:“現在怎麽辦?”
白信厚尋思了一下道:“岩石砸開的路麵咱們管不了,但是我們挖開的就得照著原先的樣子給填好了,不能得罪了這裏的主人。”
山治國一驚,立即明白這肯定是真的到了藥金的勢力範圍之內了,馬上下令士兵把挖出來的坑給填平了,同時讓剩下的人靠著山道邊休息,但也不要喧嘩,不要點起篝火,總之就是保持安靜什麽都不要做。
完事之後,山治國立即又問白信厚下麵該怎麽做,白信厚卻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當他目光看向那兩個在一旁縮成一團的妓女時,雙眼忽然瞪大,下意識去拔槍,但隨後又把手放了下來。
山治國看到白信厚那個動作,順著他眼神看過去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在那兩個妓女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團黑影,他定睛看去的時候才發現那是個人,穿著黑衣黑褲,戴著黑布包裹著的黑色鬥笠。
兩名妓女明顯還未發現自己身後有個人,還用疑惑地眼神看著山治國、白信厚等人,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那麽緊張地看著自己,就在兩個妓女對視的時候,兩人眼角的餘光同時掃到身後那人,嚇得尖叫一聲,拔腿就跑,卻被那人直接抬起雙手按了回去。
山治國拔槍而對,周圍的所有士兵也立即舉槍,但白信厚卻立即抬手示意他們把槍放下來,同時道:“千萬不要開槍,把槍都放下來,這是人家的地盤,我們走進來了,都得遵守人家的規矩!”
“哼——”那黑衣怪人冷哼一聲,雙手在那兩名妓女麵部一抹,隨後兩人身子一軟再一硬,起身跟著他晃晃悠悠上山去了,其他人就站在那傻看著,完全不明所以。
“信厚,這……”山治國有些不甘心,滿腦子都是疑惑,這件事難道就這麽算了?最主要的是,手下三個弟兄死得不明不白,不管怎樣,多少得給下麵的人一個交代,否則以後怎麽帶兵?
“團長,咱們走吧。”白信厚臉色蒼白,他清楚不能再硬闖了,哪怕他們人再多又怎樣?那個黑衣怪人能無聲無息出現在他們的隊伍之中不被人察覺,他們能發現也是因為對方主動現身——這種人要刺殺他們隊伍中任何一人,都不費吹灰之力,更不要說趕屍匠是心狠手辣的異術者,鬼知道在這裏有他們多少同夥。
“走?怎麽走?”山治國麵露凶相,“我怎麽給下麵的弟兄們交代?我們這一走說不準半路上就有人嘩眾兵變,到時候一呼百應,就憑你我加上警衛排那幾個人,還不是死路一條,不如上去和他們談談。”
“談?”白信厚很驚訝,“團長,你和一群趕屍的異術者有什麽好談的!?”
“買賣!”山治國有了點些許的笑容,“民國二十四年,老爺子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名義發布了‘兩年禁毒與六年禁煙’的命令,上頭的政策是大煙鬼限期戒煙,煙販子抓一個殺一個,現在敵軍近在咫尺,他們就算理念與咱們不同,可都容不得有鴉片這東西的存在,所以這筆買賣咱們可以和他們談,他們藥金再狂能勝得過他們幾百萬的軍隊?笑話!”
白信厚明白了,山治國是想和藥金做一筆買賣,他手下多少也有一百來號人,一百來條長短槍支,敵軍一旦打來了,說不定憑他們還能多少抵擋一陣子,多少可以賺點盤纏,雖然這個算盤是好,但對方是藥金,而且聽山治國話中隱含的意思,他的想法沒那麽簡單,仿佛是想黑吃黑,把這裏的藥金一窩端了,說不定離開中國之前,還能落個“為民除害”的名聲。
妥當嗎?勝算有多少?
白信厚心中忐忑不安,立即勸說山治國放棄這個念頭,但山治國一意孤行,帶著隊伍就朝著山上走去,一路上再也不實行什麽燈火管製保持安靜,都點起火把,從遠處看去,隊伍就像是一條纏繞在山體上的火蛇。
隊伍一直行到竹寨的寨門下才被迫停了下來,寨門緊閉,兩側是天然的山體屏障,就算強攻,沒有炸藥火炮之類的隻能幹瞪眼。山治國抬眼看去,寨門左右兩側的哨樓上也是空無一人,連火把都沒有點起,仿佛這竹寨是空的,裏麵根本就沒有人。
“團長,回頭吧,還來得及。”白信厚依然勸說著山治國。
山治國搖頭,轉身對著自己的那票雜牌軍喊道:“弟兄們,我唱一句,你們跟著唱一句,明白了嗎?”
“是!”下麵的人懶洋洋地應道。
山治國隨後麵朝寨門高聲道:“人生在世幾何年,及時行樂莫惜錢!”山治國唱完,下麵的一百來號人趕緊跟著唱,隨後山治國又道,“行樂之事樣樣有,萬般不如鴉片抽,抽足大煙精神爽,渾身上下都舒坦,有病不用進藥鋪,大煙治病賽神仙!”
白信厚慢慢搖著頭,知道山治國算是徹底下了決定,現在竟然連抗戰時期,日本人和漢奸編出來騙人抽鴉片的歌都端出來了,但山治國估計重點是放在“大煙治病賽神仙”這句上麵,表明自己的觀點和藥金一樣。
唱完,寨門還是沒開。山治國看了白信厚一眼,大步上前來到寨門口,抱拳道:“原國民革命軍第八軍93師收容團團長山治國求見竹寨寨主,我們沒有敵意,隻是帶了一份大禮來孝敬寨主。”
還是沒有人應聲,白信厚借此機會又勸道:“團長,咱們走吧,這是給我們吃閉門羹呢!”
“信厚,你今天膽子怎麽這麽小?”山治國搖頭,“我們一百來號人,一百來條槍能怕了這寨子裏麵的人?”山治國剛說完,寨門開了。
寨門開始隻是開了一條小縫,從其中慢慢走出來一個與先前那個黑衣怪人穿著一模一樣的人,隻是身高略矮一些,看起來也沒有那麽健碩。
黑衣人半低著頭,不讓山治國和白信厚看見自己那張臉,悶聲悶氣道:“我們沒有寨主,你們找錯地方了,滾吧!”
滾?這狗日的口氣也太大了!山治國緊皺眉頭,但還是強忍著怒氣,再次抱拳道:“這位兄弟,不知怎麽稱呼?”
“有話快說,說完就滾!”黑衣人說完朝旁邊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