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下)墳土的回憶II

仲永隨著剩下的那些人去了長安,他們膽子很大,在長安火車站的某旅館內就將毒品拉了出來,清點過數量之後,小頭目給他們錢,當然還會克扣一些,畢竟他是領頭的。即便是工頭都得吃工人一部分錢,更不要說他們這些運毒的了。

而那個仲永口中的哥哥,仲永再也沒有見到了,隻是很久之後才知道,這種死在半路上,又沒有被發現的運毒者,到了目的地就會被剖開肚子,把毒品取出來,然後找個隱秘的地方藏屍或者是焚化。通常都是後者,因為藏屍如果屍體被發現,警察立即就會知道是體內運毒,調查的方向也會十分明確。

“那是第一次,後來我還去了第二次,第三次。”仲永渾身發抖,“我隻是個孩子,我沒辦法用其他方式賺錢,父債子還,我隻能做下去,但當我聽說我爸媽欠了高利貸連本帶息十二萬的時候,我知道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了,除非哪天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運毒的那兩年中,仲永見過四次體內藏毒破裂死亡的,見過無數個吸毒的人,也見過因為吸毒而死的人,他知道,這是害人的。他心中有了個計劃,既然是逃不開,那為什麽不幹脆在某次運毒的過程中,向警察報信呢?反正遲早都是死,不如做件好事,少害點人。

仲永計劃著,但自己的計劃根本沒用,因為毒販子沒有固定的路線和時間,都是隨機的,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遇到警察,他也不會相信在火車上的乘警,因為乘警連體內運毒的人死了都不知道,憑什麽相信他們?

再一次到長安,仲永最熟悉的地方,在出站口,仲永看到了巡邏的警察,他撒腳丫子跑了過去,高聲喊著“抓毒販,救命啊”,兩名警察立即衝了過來,當仲永轉身朝著毒販子的方向指去的時侯,發現那些人早就四散在擁擠的人群之中。

兩名警察也看見了有人四下跑開,於是一個人停在仲永身邊,另外一個人朝前麵去尋找,不管怎樣,這個孩子不會無緣無故說“毒販”兩個字,可就在那警察轉身的時候,一個人從仲永身邊走過,一刀捅在了仲永的後背,隨後抽刀非常鎮定的離開。等警察轉身的時候,仲永已經倒在了地上,警察呼叫著救護車,驅散著人群,此時人群中有人高喊:“警察殺人了!”

人群擁擠了過來,有三四個人在那七嘴八舌說著親眼看到警察殺了這個孩子,大家群情激奮,指責著警察,還有人立即要送孩子去醫院,火車站的人流立即淹沒了那名可憐又無辜的警察,仲永也隨即被人抱走了,隨後他迷迷糊糊記得被送上了一輛麵包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仲永醒了過來,渾身冰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鐵**麵,渾身一絲不掛,也無法動彈,手腳發麻,頭頂上還有一麵鏡子,而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夾克,外麵套著塑料布的男子。

男子整理著東西,隨後走了過來,還拿著一柄手術刀,半舉著手,用冷冰冰的目光看著仲永道:“報警啊?挺有勇氣的,隻不過你不夠聰明,原本呢,打算給你打點鎮靜劑,再上麻藥,但現在我越想越覺得那樣做不算是懲罰,但我這個人心軟,隻給你打了麻藥,沒有上鎮靜劑,你還可以親眼看到自己的肚子被剖開,來,注意看著上麵的鏡子,我可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將整麵鏡子掛在上麵的。”

仲永盯著那麵鏡子,說不出話來,也無法動彈,隻得聽著那男人吹著口哨,看著他拿刀在自己肚子上慢慢割著口子,下刀之處血慢慢湧了出來,由少變多。

仲永不痛,同時還看到那持刀的男子對自己眨著眼睛,象哄孩子一樣低聲道:“乖喲,仲永開刀刀不痛喲。”

很快,仲永的肚子拉開了一條口子,血朝著兩麵流著,仲永從鏡子中看著自己的腹部,感覺渾身越來越冷,像是被冰塊包圍著,他目光移開,試圖看著燈光,因為他覺得有光就會很溫暖。

仲永再把目光移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卻見到從側麵摸過來了一個戴著麵具的男人,那男人抬手就擰斷了給仲永開刀男子的脖子,隨後其他幾個戴著麵具的人也圍了過來,互相在呼喊著什麽……

仲永終於昏了過去。

“五天後,我醒了過來,人還在那個地方,隻不過在**。”仲永深吸一口氣,“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坐著那爺和其他的墳土,當時緝屍的隻有他一個人,戴著其他五名墳土,把那個範圍內七個毒販全部幹掉了,即快速又準確,比警察厲害多了。”

唐術刑聽的渾身冰涼,好像當年躺在那張鐵**的就是自己一樣,他從未想到仲永會有這樣的悲慘經曆。

“我被他們救了,我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毒品也取了出來,命也被救了回來,這大概就是天意吧?注定我要成為八方的一員,立八方為神,殺掉所有毒販子,一個不留!”仲永咬牙道,“我問過那爺,為什麽他們這麽迅速準確,比警察還厲害?那爺第一反應就是告訴我,千萬不要誤會警察,警察是好人,隻不過他們自身也被法律約束,他們對毒販都是盡量活捉,然後抓回來讓法律製裁,但八方是獨立在法律之外的團體,所以他們隻需要見一個藥金的毒販子殺一個就行了……”

當時仲永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被藥金的人所利用,畢竟現在不是百年前,你用趕屍運毒的方法,會引起轟動的,所以藥金下麵的不少小頭目依然采取體內運毒的方式。

仲永說到這,回到電腦前坐著,點了一支煙低低道:“就是那天晚上,我還無法動彈,因為傷口沒好,但我想磕頭道謝,那爺說不用了,我也隻是運氣好,被他們撞上了,他們人手也不多,因為人手不多的原因,讓藥金的人越來越猖狂。我就說,我要加入你們,我要去殺掉毒販子,你猜那爺怎麽回答的?”

唐術刑緩緩搖頭。

仲永靠著椅背,含著煙,回憶著當時的場景——他在**,那錦承坐在旁邊,背對著他,隻是側頭笑著看著他道:“你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正義?”

“我又為了報恩,又為了正義。”仲永立即回答,因為用力太大,傷口疼得差點讓他喊出來。

“那報恩在前,還是正義在前?”那錦承又問。

“正義。”仲永撒了個謊。

“如果我告訴你,我們不是為了正義,也不需要有人報恩,你怎麽辦?”那錦承輕笑道。

“那……”仲永回答不出來了,他覺得自己被拒絕了。

“為了正義隻是個口號,實際上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又因為故事中不同理由而聚在一起,但所有人都是被毒品亦或者毒品牽連出來的事件所危害,怎麽說呢?”那錦承坐在那,麵帶笑容,“我們不是救世主,但我們想維護世界和平,這個理由夠不夠大?”

“啊?”仲永完全不懂那錦承在說什麽。

“好好休息吧,這個地方我們還能呆幾天,呆到你可以起身走了,我們就離開。”那錦承起身伸了個懶腰,“休息吧,從明天開始,你也得跟咱們維護世界和平了。”

仲永笑了,知道那錦承答應自己了。

仲永回憶完了,又起身翻找茶葉,把燒開的水倒上,沏好茶送到唐術刑手中,又說:“刑哥,從那天起,我就成為八方的一員,我也希望從明天起,我們繼續當兄弟,你也成為我們其中的一員。”

“請轉達那爺兩件事。”唐術刑抬眼看著仲永,“第一件事,謝謝他救了你,才讓我有了這麽好又這麽傻的一個兄弟,第二件事,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得成為賺錢王呢。”

唐術刑說完轉身開門走了,仲永緊握著他遞回來的茶杯,呆呆地站在原處,就盯著唐術刑走到外麵的路燈下麵,點了一支煙,轉身朝自己一笑,接著收緊背包帶,消失在了遠處的夜幕之中。

那晚,唐術刑一個人去了碼頭,坐在碼頭一塊大石頭上,把上世紀九十年代流行過,而現在卻很可笑的保險**拉鏈打開,從其中翻出了一張塑封過的黑白照片來,那是一張合影照,合影照上是三個軍人和他們的三個孩子。

三個軍人都穿著最老的武裝警察部隊製服,下麵的三個孩子戴著他們父親的軍帽,朝著鏡頭敬禮,但臉都幾乎被那大軍帽給擋住了。

唐術刑翻轉照片,看著背麵的那些字:唐定峰、姬民興、田輝民。

下麵是三個軍人兒子的名字:唐術刑、姬軻峰、田夜寒。

最下麵寫著日期、事件和地點:1989年10月1日國慶節於X省X市尹家花園新兵連。

唐術刑記得那年,那年他們三個孩子的父親作為培訓連級幹部的教官都下了連隊,並為幾個月後的接兵做準備。也是那一年的某個漆黑的夜晚,三個孩子跑到離尹家花園不遠的飛機坪,學著武俠電視劇中的模樣結拜為兄弟,沒有黃紙,他們便把作業本燒了,在田地中又跪又拜搞得渾身髒兮兮的,回家卻因為作業本被燒都被暴揍了一頓。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把自己所幹的那件自己認為很神聖,而父親們聽了則會哈哈大笑的事情給說出來。

“夜寒,死夜寒,你爸轉業之後你們都去哪兒了?這麽多年也沒個信兒,老子想死你了,雞爺肯定也想你了!”唐術刑盯著那張照片,“你知道嗎?我好想回去啊,好想回到那時候,好想回到我長大的部隊……”

那晚,誰也不知道唐術刑摸著那張他視為寶貝的照片,哭得像個孩子,隻因為他清楚時光無法倒轉,自己再也無法回到當年的那個時候,跟著父親早晨出操,擠在士兵的隊列之中唱歌,然後像模像樣地走進食堂之中吃飯。

雞爺,夜寒,咱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