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剛剛我仔細觀察過,八目姬的身體完全正常,說她有八隻眼睛的謠傳不攻自破。
在島國,類似謠言太多,很多人熱衷於以訛傳訛,渾然不管這些事符合不符合科學性。
當八目姬散開長發,在我麵前旋轉身體時,仿佛一朵黑色的大麗花,帶著無窮無盡的蠱惑,令人目眩神迷,思維恍惚。
“停下,停下——”栗園小葵猛地大叫起來。
她迅速拔出手槍,指向八目姬,左手遮住眼睛,臉色變得極度蒼白。
“停下……葉開,這是陷阱,這是陷阱……我不該帶你到這裏來,大人物就是這樣被八目姬迷住的!”
我沒有被八目姬迷住,隻是在那一瞬間,我想到了太多過去。
在敦煌,曾有一幅著名壁畫,名為《反彈琵琶圖》。剛才八目姬的身體飛旋,讓我想起那幅壁畫,不禁思緒飄飛,才會失神失態。
八目姬向後退去,緩緩停止。
她的身子不再旋轉,但烏雲一般的長發至少在空中飄拂了二十秒鍾,才紛紛落下。
此刻,鯨魚屋的空氣裏都飛揚著她頭發上的香氣,繚繞盤旋,久久不息。
如果是正常男子,很難抵禦這種頭發起舞的**。
我相信,大人物即便是閱人無數,也會被八目姬深深迷住。
“這段舞蹈,是為了烏鴉大師而作。”八目姬說。
她的眼中燃燒著幽暗的火焰,聲音也變得低沉惆悵而富有磁性。
海浪輕輕推動著鯨魚屋,讓屋內的景物不斷搖曳,越來越不真實。
“是嗎?我師父已經去世,任你怎麽說,我都不信。”栗園小葵輕輕晃了晃槍口。
八目姬轉過頭,望著窗外的海景。
遠處,燈塔上的探照燈掃過海麵,有大船歸航,船頭響起了“嗚嗚”的尖銳汽笛聲。
烏鴉大師是栗園小葵的偶像,她無法容忍任何人玷汙師父的偉岸形象。即便八目姬腦後沒有眼睛,栗園小葵仍然將對方視為妖孽,不肯把對方和烏鴉大師聯係在一起。
我很清楚,八目姬沒有必要撒謊。
這個女人冷傲得像一座纖細的冰山,無論烏鴉大師還是大人物,恐怕都不會被她放在眼裏。
不知為什麽,我很信任八目姬,這個女子出現在這裏,就是一種可怕的預兆。
人類的思想才是最肮髒的,一旦給其他人貼上標簽,就會永世不得翻身,可現在我們親眼所見,八目姬並不是傳說中長著八隻眼睛的怪物,而是一個有著獨立思想的美麗女子,無論她跟誰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其他人無權幹涉。
栗園小葵雖然拔槍對著對方,但她也沒有足夠的勇氣開槍,當著我的麵,栗園小葵始終能夠保持理智,這才是關鍵。
一個真正的智者,在任何事態的情況下都能確保自己的控製力,絕不會做出遺憾終生的事情來。
如果栗園小葵突破了這一點,就證明她有能力接掌烏鴉大師的衣缽。
“葉開,她一直都在胡說八道,這裏的任何事情都跟我師傅扯不上關係,大人物和八目姬之間才有那種關聯,我帶你到這裏來,就是讓你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處在一個什麽樣的環境,應該相信誰,不應該相信誰。”
栗園小葵還在堅持自己的觀點,八目姬突然開口,說了一段非常複雜的話。
她使用的語言應該是富士山當地的土語,根本無法用外語翻譯,而且她可以模仿另外一個人說話,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似乎是一個老年男人的聲音。
栗園小葵愕然地大叫了一聲,渾身顫抖,手槍落地。
“怎麽可能?這是師傅說過的話,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你怎麽能知道?這是他專門傳授給我的神秘咒語……”
我彎腰撿起了手槍,關掉了保險栓,放在自己口袋裏。
八目姬緩緩的說:“烏鴉大師擁有那麽多弟子,真正能夠理解他的隻有你,所以才為你創造了這段咒語,讓你的一生始終向著光明……很可惜你沒有完全理解,隻有把心胸打開,讓陽光落在你的心靈天窗之上,才能夠展現光明,奔向光明,擁有光明,你隻不過是登堂入室,距離最後的完全頓悟還有遙遠的距離。”
栗園小葵向我轉頭,無助地看著我。
“聽著,烏鴉大師說過,如果雙方都有機緣,我們就會見麵,讓我把這些咒語向你說清楚,唯有如此你才能到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境界,如果我們沒有緣分,在這裏會麵,就證明你的修行到此為止,再也不可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那麽烏鴉大師創造的學問也就終結落幕了。”
我完全能理解當前發生了什麽,一切都是因為烏鴉大師在臨死前埋下了伏筆。
他把自己的學問和未來交給了命運,隻有命運的無形之手,才能讓八目姬和栗原小葵見麵交談,最終引領著栗園小葵在正確的道路上繼續攀登。
烏鴉大師的這份苦心藏得很深,他雖然已經死了,卻用自己的超級智慧布置身後的修行之路,一直伴隨栗園小葵踏上修行的巔峰。
栗園小葵一直驚愕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從她的表情看,已經完全被八目姬的話鎮住了,或許她從來沒有想到,師傅死了,但師傅的引領還在,永遠不會消失。
我伸出手攔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我身上,此時此刻她需要朋友和親人的溫暖,我能給予她的就是默默的陪伴。
“葉開,剛才你都聽到了,師父和八目姬之間的確有某種關聯,她說師父那些咒語就是為了讓我繼續前進,我現在已經恍惚了,仿佛師父還活著,就在我身邊,用他的寬容仁慈的聲音引領著我走向未來……”
我理解栗園小葵此刻的心情,滿懷著對烏鴉大師的感激,同時也有對自己剛才無比衝動的懊悔。
作為局外人,我居中調停,就能讓雙方重新坐下來,去探討那些更偉大的話題。
有人進來,向八目姬稟告,大人物的車子已經啟程,此前他在東京都參加重要會議,大約五十分鍾就能到達這裏。
這些人麵對八目姬的神情,就能讓我看得出,八目姬才是這裏的主人,而大人物不過是過客。
這種奇怪的關係完全不是栗園小葵想的那樣,他們已經突破了男女身體的界限,到達了精神交流的層次,所以說大人物來到這裏,更多的是傾聽和開悟,而不是尋歡作樂。
八目姬輕輕地擺了擺手,那個人就走出去。
很快,我感覺到鯨魚搖晃起來,正在輕輕移動。
八目姬解釋:“我們必須離開這裏,換到另外一個地方,為了大人物的安全起見,這是必要的流程。你們不要擔心,在這場亂世大戰裏麵,你們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隻是作為旁觀者,真正承擔巨大風險的是大人物,他已經卷入漩渦無法掙脫,假如烏鴉大師還在,就能幫助他破解千年謎題。”
栗園小葵突然漲紅了臉:“剛才實在抱歉,我太衝動了,我早就應該明白師父和任何人之間都不會有齷齪的男女關係,他到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追求智慧的最高境界,我那樣曲解他,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栗園小葵不愧是當世少有的年輕智者,隻有幾分鍾,她就想通了一切,並且超越了自身的閱曆,能夠理解其他不同年齡層次的人應該做的事情。
她有這樣的胸懷和氣度,才能夠目光遠大,總攬全局,大人物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幫手,而不是那些鼠目寸光的男人。
終於,八目姬冰冷的臉上露出了微笑,緩緩的點了點頭:“沒錯,你說的完全正確,烏鴉大師在一百四十歲的生涯中都已經穿越了人類的生死悲歡,他的思想境界是在雲端,而我們隻能站在地麵上仰望著他。”
我不想盲目的評判烏鴉大師在人類曆史進程中的地位,隻是八目姬剛才的旋轉動作引起了我很多聯想。
敦煌的反彈琵琶圖一直以來都是曆史學家和舞蹈家的謎題,他們根本不知道古代人創造出這個動作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幅壁畫的仿製品已經在全球六十多個國家中展覽過,也被一千五百名舞蹈專家用心模仿,但是所有人隻是模仿表麵,卻根本不能深入舞蹈者的內心。
那些研究過敦煌文物的人都知道,莫高窟裏的所有壁畫都不是無用之筆,恰恰相反,每一個洞窟裏的壁畫都有所指,而且是在向現代人傳遞的有用的信息。
更為奇特的是,隻有莫高窟出現了反彈琵琶的壁畫和這樣的女子形象,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同時代舞蹈都沒有這種創意,那就證明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反彈琵琶的動作被忠實的記錄在莫高窟的壁畫裏,後代人一定要理解這幅畫的含義,才能打通敦煌文物的關鍵環節,最終融會貫通了解敦煌的本質。
鯉魚向前行駛了半小時才緩緩的停下,從窗子裏向外望,燈塔的位置已經改變,就證明我們以燈塔為圓心,向西北方向進行移動。
“現在我們絕對安全了,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動了很多心思,大人物是萬裏挑一的人選,在現階段隻有他能夠真正承擔起烏鴉大師的夢想,讓富士山真正沐浴在陽光之下,讓所有的島國人擁有真正的夢想,持續的走向光明,而你們就是這一段曆史的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