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善後
山頂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曹玉抱著蔣嫵卻能踏雪無痕,運開輕功往清涼寺方向飛掠而去,蔣嫵隻能感覺到冷風吹拂在麵頰,帶來山間青鬆的清香。
烏雲又跑開來,似是能如此奔跑極為歡快,跟在曹玉身後一步不落。不多時,蔣嫵指著牆角出的小門道:“我們走那裏,我留了人。”
曹玉這才放緩步伐,到了角門前輕輕放下蔣嫵。
蔣嫵哪裏肯像病人一般叫人搬來抱去?他雙臂一有下落姿勢,她就腰身一擰輕盈落地。
曹玉隻覺得臂彎瞬間一空,原本被她占據的懷抱乍然有冷風吹入,心裏不知為何生出許多悵然。望著她苗條的背影若有所思。
蔣嫵站在門外道:“聽雨,是我。”
門立即被推開。
聽雨披著件石青色大氅,小臉煞白的等著,一見蔣嫵回來,長籲了口氣,“夫人,您可回來了,阿彌陀佛,多謝菩薩,多謝菩薩。”雙手合十拜了拜,才發現曹玉也在,忙行禮:“曹公子。”
“嗯。”曹玉頷首,輕聲細氣的應了一聲。
進了門,蔣嫵吩咐聽雨將烏雲牽進來,就與曹玉避開香客,先行回了廂房。
屋內沒有她在家用慣的西洋美人鏡,隻有隨身攜帶的香奩中一個小把鏡,隨手拿來看了看臉上,在戰場就丟了蒙麵的麵巾,如今臉上跟花貓一樣……怪不得方才聽雨嚇的臉色煞白。
不多時候聽雨回來,蔣嫵吩咐她打水,洗過手和臉後。笑道:“墨染。你也盥洗一下。容我先更衣。”
曹玉頷首,在外間自行兌了溫水,洗去手上臉上的血汙。
蔣嫵到了內室,換上日常穿的蜜合色夾襖之前,還特地檢查一番,見果真並無落紅,這才徹底放心,穿了水粉八幅裙。披了件藕色的大氅,將長發鬆挽雲髻,斜插一根累絲金鳳的步搖,淡施脂粉就回到外間。
曹玉已在臨窗的圈椅坐下,看著手邊的白瓷蓋碗發呆。聞聲抬頭,就見她已換做尋常裝束,一身淺淡柔和的顏色襯的她楚楚柔弱,金步搖在腦後輕擺,越顯嬌顏賽雪。
哪裏還有絲毫方才沙場上的狠辣與氣勢?分明是兩個人!
這個女子,真是有種說不出的矛盾的魅力。也難怪爺這麽寵她。
蔣嫵在他對麵落座,問:“阿英和我爹的情況現在如何?”
曹玉回過神。聲音依舊是輕輕的:“爺與皇上在一處,無恙。蔣大人不大好,我下山時,他被砸斷一條腿,這會子山上炮火小了,爺定然會救他出來的。不過……”曹玉看了眼蔣嫵,見她麵色並無起伏,這才低聲道:“不過這種斷腿很不好,我見過許多腿毒發作要了人命的。回頭戰事結束,先送蔣大人回城中醫治才為妥當。”
蔣嫵抿唇垂眸,敗血症麽?心內像是壓了塊大石頭,半晌方道:“是我的不孝。”
曹玉蹙眉:“怎能是你的不是?”
“我若有些本事,大可早些阻攔成功,哪裏會至此。”
曹玉哭笑不得:“我一直以為你是聰明心狠的人,現在看來卻是個傻子。”
蔣嫵一愣。曹玉對她從來談不上友善,怎麽今兒個說話倒是輕鬆起來。
曹玉道:“這些事你都怪自己,那現在南方雪少,前兒爺還跟皇上說擔心翻年種地會旱,這個你要不要怨自己?”
蔣嫵無言以對。
可到底是自己親人,心裏還是會疼。
見她這般,曹玉搖頭,她如今的模樣,就算是方才不蒙麵,也無法與現在的混為一人。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他現在終於能體會霍十九有時拿她當孩子看的感覺。
“我先回去了。”曹玉站起身,道:“如今金兵被阻。我也盡量殺敵,應當能夠堅持到援軍到來。夫人,今日你立下奇功,皇上若知道,定有賞賜。”
蔣嫵搖頭:“我又不圖這個,你回去別亂說。”
曹玉笑:“那爺那呢?”
“阿英……估計會親自來審我的……”一想到霍十九在她麵前冷著臉一言不發的樣子,蔣嫵就覺得頭皮發麻。
曹玉哈哈大笑:“你也有怕的時候。我還當你什麽都不怕。”
他的“幸災樂禍”,蔣嫵十分無奈。
曹玉這才止住笑,道:“你能如此為爺著想,我很欣慰,往後或許也不會有什麽不放心了。不過,”話音稍頓,又道:“你若是真有對不住爺,我還是不會饒你的。我告辭了。”曹玉拱手離開。
蔣嫵挑眉,與從前曹玉離府時的那一次談話相比,現在的曹玉對她,或許也已收起滿身戾氣了。她雖不在乎外人怎麽看她,到底曹玉是霍十九身邊重要的人,她總不會希望自己被記恨的。
心情頓時輕鬆。
周大夫來給蔣嫵診查,見並無大恙,又給蔣嫵調整了一下方子,就讓聽雨去熬藥。
蔣嫵揮腿旁人,推開窗,這裏的視野雖不如塔上開闊,但到底也看的清戰場,隻見黑壓壓一眾人聚集在山下,卻似攻不上山的模樣。
蔣嫵這才徹底放下了心。
山下的戰鬥持續到淩晨,兩軍都已疲憊不堪,金軍又無輜重糧草,帳篷來不及紮也被蔣嫵給一並燒了,餘下的三千五百多人隻得在寒風中相互依靠坐在一處取暖。
也不知是誰那麽“好心”,山上的燕軍開始生火造反,居然還燉肉。吃也就吃罷,居然還有人高聲感慨。
金軍餓著肚子聽著敵軍在吃燉肉,似乎都能越過屍橫遍野的戰場,聞得到肉香。他們雖是死士,為了完成皇命不怕犧牲。如今卻是將“一鼓作氣”的勢頭都用盡了。隻覺得沒吃沒住身心俱疲。又攻不上山完不成任務。一旦燕軍援兵趕到,他們就隻是個死而已。
人到底還是畏懼死亡的,兩方休整了一整日,眼看已夜幕降臨。
山頂的大殿之中,霍十九將一碗肉湯遞給小皇帝。
小皇帝已經洗幹淨手和臉,換了一身幹淨簇新的龍袍,捧著碗望著篝火發呆。
自小到大,小皇帝還是第一次住漏頂的屋子。夜晚山風凜冽嗚咽,吹的人心裏發寒。可溫暖卻自手中的精致小碗以及麵前這始終雲淡風輕的男子身上源源不斷的傳來。
霍十九撥弄篝火,火星迸濺,發出劈啪聲響,映著他的俊美容顏越發溫和。
“若是計算不差,用不到淩晨金兵就會再度發起攻擊。這一次他們將拚死一搏。”
“是啊,他們若撤病,訥蘇肯不會饒過他們,他們留下,不被我們的援兵殺死也會餓死凍死。就隻能奮力一搏。”小皇帝見左右無人,才道:“英大哥。朕從來沒像今天天這麽害怕過……朕好像還,還哭了。你,你會不會覺得朕很沒用。”
“不,皇上做的很好。”霍十九微笑望著小皇帝,素來清冷疏遠的眼神充滿柔和與讚許:“皇上如今能夠收複疆土,完成先皇未完成的大業,先皇隻會歡喜,會以你為榮。”
“那你呢?”小皇帝追問。
霍十九認真的道:“臣早就以皇上為榮。”
小皇帝的容長臉上漸漸浮現出開懷的笑容,是那種咧著嘴,極為開心的笑。
霍十九也是微笑,為小皇帝將肩上的大氅又緊了緊。
果真如他們所料,金兵是次日清晨就開始進攻的,或許是經過昨日的驚心動魄,今天的情景已經沒有那麽難以接受。小皇帝已能鎮定的和霍十九一同站在倒塌的石像上看山下金兵發瘋一般的攻擊和燕軍拚命的防守。
好在黃玉山是易守難攻的地形,隻要卡住要塞,金兵人就算再多,能衝在前頭的也無非就是有數的那些人,燕軍雖然疲勞,但誰不想求生?即便金兵展開車輪戰術來耗燕軍的體力,一時間依舊無法占上風。
如此激烈的過去一整日,又到傍晚時分,燕軍已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大地震動,從永寧關方向,援軍如潮水一般湧來,燕軍天藍色的旗幟被冷風吹的烈烈作響,此番救援,來的是清一色的輕騎兵,足有一萬五千人。
金兵早已饑寒交迫,灰心力竭,如今即便拚死抵抗,最終扔難逃被全殲的厄運。
文達佳琿一直站在山頂,就那麽看著訥蘇肯的精銳全部消亡。始終麵無表情。
黃玉山上死守了三日的精兵,如今耗的也隻剩下四百餘人,且有一半是傷病。
小皇帝聽著山下援軍山呼萬歲的聲響,望著戰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象,隻覺得有一些看法開始改觀,有一些想法也開始萌芽了。
霍十九站在他身旁,不經意間,發覺這個才十四歲的少年,已有了超越同齡人的穩重和認真。
小皇帝吩咐清理戰場,掩埋屍體,尤其鄭重的道:“尋找那些穿了錦州城守軍軍服人的屍首,還有那些尋常百姓的屍首,尤其重要的是尋找一個身著一身黑衣的瘦小男子。”
待景同離開去傳旨,小皇帝才有些難過的看向霍十九:“英大哥,你說那個好漢是不是已經死了。”
霍十九當然知道他問的是蔣嫵,隻得道:“為國捐軀,是他的光榮。”
小皇帝許久才難過的:“嗯。”了一聲,“朕一定要查明身份,撫恤他的家人,還有那些尋常百姓。這一次在黃玉山為國捐軀的烈士,都是英雄。”
最終,燕軍的屍體都被整理,分批送回原籍,那些好漢的屍首卻是無人認領,有許多已經燒毀的麵目全非,支離破碎的,隻能與金軍一同就地焚燒掩埋,那些能看得出臉麵的,都暫且放在一邊。
小皇帝正詫異這些燒毀輜重的百姓竟然不是錦州百姓時,玉嶺來了人。
霍十九一聽是玉嶺的人,忙快步迎了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