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漪故意說:“妾身想去未央宮跟您討杯茶喝,不知可否?”

潘氏並不是一個習慣與人親近的人。

尤其是,在未央宮閉門不出久矣,她如今跟人周旋,甚至會不自覺地生出避退之意。

可看著林漪那雙灼熱期盼的眼眸,婉拒的話到了嘴邊,皇後也是說不出口的。

“那便去吧。”她應允下來。

殿內的藥香還未散去,尋常時候,潘氏一直都在屋子裏待著,像是跟這樣的氣息融為一體了,所以她很難感覺到怪異。

但眼下剛從外頭回來,乍一進門,這濃烈的味道就鋪麵而來,再難忽略。

“洛才人如果覺得刺鼻,我們就去偏殿喝茶吧。”

林漪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不用!一進娘娘這屋子,反而讓妾身覺得親切。”

“親切?”潘氏有些好奇:“這是為何?”

“娘娘有所不知,妾身的母親,是一名大夫。妾身幼年時體弱多病,險些保不住性命,是母親用自己的醫術,悉心照料妾身,才有妾身如今的康健。”

這自然不是林漪本人的經曆,而是屬於洛嘉容的經曆。

洛嘉容的母親,確實是一位女大夫,也因此,洛家會跟神醫穀中人相識。

故而,她當日才能夠借此機緣,頂替洛嘉容的身份入宮。

聽她這麽說,潘氏有些意外:“女子行醫,倒是不多見。”

“妾身記得母親曾說過,世間女子時有病症。然、醫者大多是男子,便是能求醫問診,仍要顧及男女大防,常有不便之處。若是女子能夠行醫,就能不加設防,幫助到更多的女人。”

潘氏露出讚許的神色:“你的母親,當真是醫者仁心,令人欽佩。”

“妾身亦是這麽認為的。故而妾身自小,就跟隨在母親身邊耳濡目染,學了多年的醫術,更是對女子的身體,尤為熟悉。”

事到如今,林漪已不想再瞞著皇後她會醫術一事。

季思嫻身在高位,想要害她,易如反掌。

今日,季思嫻可以讓她去操辦太後的壽宴,並利用戲文來設陷加害於自己,明日,季思嫻就能命令她去做其他的事。她縱是再仔細,也會有疏漏難防的時候。

在這宮中,如果沒有盟友,就是腹背受敵。

唯有找到一個身份足夠,又能利益一致的人,才能化被動為主動,令自己不至蒙難。

思來想去,這個人,隻有潘皇後。

季思嫻覬覦後位多年,前朝又有季家頻頻施壓,皇上都沒有將久病的潘氏從皇後的位置上撤下來,足以說明,蔚呈肅極為看重他們結發夫妻的情誼。

這、就是林漪需要的利器!

她若病重孱弱,就將她的身體給調理醫治好!

她若脾軟怯懦,就將她的氣性給激將呼喚出!

林漪跟皇後同在桌邊坐下,凳子還沒焐熱,她就一把拉住了潘氏的手,言辭懇切道。

“皇後娘娘,妾身聽聞您已經病了多年,這宮裏的太醫給您看診的一定不在少數,可您的身體仍不見好。妾身鬥膽,想自薦己身,給您治病!”

潘氏有些發懵地看著她,一時連話都忘了說。

邊上,未央宮的掌事宮女景藍忍不住開口:“洛才人莫不是在說笑吧?照顧娘娘的鳳體,原是太醫院的職責所在,怎麽敢勞煩您呢。”

景藍這話,是先一步替潘氏回絕的意思了。

這位洛才人進宮不過數月,她又是從撫州那等遙遠的地方來的,既不知根、也不知底。

皇後的身體,豈能隨意地交給她一個外人去治療?

萬一她包藏禍心,有什麽邪念,暗中對皇後不利的話,皇後這具本就虛弱的身子骨,豈不是雪上加霜了!

潘氏也說:“此事,確實不用……”

“妾身之所以有這個提議,正是考慮到,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是男人,尋常時候連為您診脈,都要隔著一層布巾。就算他們的醫術再高明,頗多避諱之下,給出的對策也未必可靠。”

“可妾身,能切膚替您診脈,幫助您緩解身體的不適。”

見潘氏沉默不語,景藍的神色也有一絲隱蔽的警惕,林漪直言道:“娘娘是否總受到噩夢的驚擾,夜間睡覺也睡得很淺,很容易就醒了?”

“你怎麽知道?”

林漪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繼續說:“有時,您會莫名地心悸,很容易被外界所驚擾,導致神魂不安,妾身說得對嗎?”

潘氏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

是了,她說的,居然全部都對!

“娘娘的脈象細弦,且舌色淡白,這是心膽氣虛之兆。若是輔以人參、茯苓等藥材,會更為對症。另外,妾身可用針灸之法,給娘娘開穴施針,說不定會有奇效。”

聽林漪說完這一通,皇後眼底的遲疑已經一掃而空。

“但本宮已病了許久,還能恢複嗎?”

“當然可以。古語有雲,疾雖久,猶可畢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術也。隻要找到應對之策,再重的病,都有希望痊愈。”

潘皇後於是主動握住林漪的手:“洛才人,想不到你如此精通醫術。實不相瞞,本宮對自己的身體如何,並不十分在意。可本宮最難煎熬的,就是夜不能寐、夢魘不斷!”

說到這裏,潘氏的聲音甚至有些飄忽驚惶:“你能明白那種,一心想要入睡,可不管怎麽閉上眼睛如何努力,都很難睡著的心情嗎?一夜如此,夜夜如此。這些年,本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撐過數不清的、漫長的夜晚……”

景藍原本還對林漪保持著不信任,可聽到皇後這麽說,她跟著露出一抹心疼。

“娘娘,您所遭受的苦楚,奴婢都看在眼裏,恨不得能幫您分擔!”

林漪似安撫般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麵:“太後有句話說得很對,心病還須心藥醫。皇後娘娘,您若是有什麽煩心事,想要找人傾訴的話,妾身定會做一個守口如瓶的聽眾,隻要能幫到您紓解鬱結,怎麽都好。”

問及此,皇後的目光輕閃,複又不自然地移開。

景藍的神色也有一絲古怪,她生硬地解釋:“娘娘她、許是還沉浸在喪子之痛裏吧。”

喪子之痛?林漪不由想到她此前了解到的情況。

蔚呈肅繼位之時,潘氏本已經有了身孕,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中宮為新帝誕下第一個孩子,也為痛失先皇、悲傷尚未消弭的宸國,帶來新的皇子、新的希望。

但誰都沒想到,在懷胎六個月的時候,潘氏流產了。這樣大的月份,放在尋常的產婦身上都是極為少見的,更不消說被悉心照料的中宮皇後。

可孩子就是毫無征兆地沒了。

次年秋末,潘氏再度有孕,眾人也再一次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想著他能延續正統血脈,福澤四方。

令人唏噓的是,這個孩子還是沒有保得住。

堆砌如山的補品良藥流水一般往未央宮送去,依舊不能挽回一個胎兒的生命。

可就算這些事,對人的打擊極大,但畢竟已經過去多年。這痛苦怎麽會延續至今,又致使她惶恐不安?

這其中,一定有蹊蹺。再看到她們主仆二人的態度,林漪直覺,她們必有隱瞞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