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姚夕華竟直接將手臂給抬了起來,將衣袖微微往上拉扯了一下,露出自己的小臂。

見狀,大理寺的主簿和秦子秋都紛紛避開了視線,心裏默默念叨著“非禮勿視”。

林漪則是定定看著她的動作,更生憐惜。

蔚呈肅嚴肅地掃過她的手臂,自然也發現了上麵有數道斑駁的疤痕,看得出來,這其中有早已沉澱的舊傷疤,同時還夾雜著新傷。

姚夕華聲音哽咽:“臣女的父親是通過科舉考入京城的官員,在未入仕之前,家境貧寒,是我母親一針一線,縫縫補補,才為他攢夠盤纏趕考。她也因這積年累月的辛勞,落下了病根。”

“後來父親仕途亨通,卻開始嫌棄母親的病症,府裏陸續納妾,甚至還抬了李氏為平妻,且府中大小開支,都必須要經過李氏的同意才可支取。臣女有時看不過眼,想跟父親爭執幾句,就被他動輒打罵,落下了一身的傷。”

她鼓足勇氣,不甘心地抬頭看著蔚呈肅:“女子的身上落下傷疤,本就容易遭到夫家嫌棄,可父親壓根不在意這些,對我這個女兒從未有過憐惜。而今更是貶妻為妾,使得臣女從嫡出變為庶出。按照昔日婚約,臣女的未婚夫隨時可以取消婚事……”

“敢問皇上,一個被退了親的庶女,又無母家庇護,往後該如何自處?臣女求助無門,隻能懇求皇恩浩**,還臣女一個公道!”

說完,她再次跪伏在地,身體一直抖個不停。林漪的心,亦為此揪了起來。

邊上,主簿亦有些不忍地抿了抿嘴唇。

蔚呈肅沉默了一瞬,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秦子秋“哎呦”了一聲,搖頭感慨起來。

“這姚家,怎麽能做出這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啊!皇上,依臣之見,姚禦史此舉影響惡劣,有違律法,理應治罪!”

“有違律法?”蔚呈肅狐疑地盯著他:“怎麽說?”

秦子秋言辭鑿鑿:“按律,‘娶時賤後貴,其妻不可去’,如果丈夫一朝得勢,休了糟糠之妻,當受徒刑。姚夫人和姚禦史相伴於微時,可是名副其實的糟糠之妻啊!”

主簿卻有些不讚成:“那他也並沒有休妻,隻是讓原配成了妾室,不算違背吧?”

“還有一條,丈夫將妻子賣予他人為奴為婢,乃是‘義絕’之舉,義絕必須和離,否則也該受徒刑!”

主簿“嘶”了一聲:“如此說來,除非姚大人跟原配和離,才能避免坐牢?”

秦子秋勾唇一笑:“但律法仍有規定,妻病重不治者,不得和離。”

“這……這三條加在一起,不是成了死循環嗎?又不能休妻,又不能和離,那姚禦史該怎麽辦?”

秦子秋拱手道:“皇上,按照如今的情形,姚禦史隻能繼續讓姚夫人穩坐正妻的位置,再將李氏貶為妾,方才可以不受牢獄之災!不然的話,至少要被除去官身,入獄一年!”

蔚呈肅聞言,意味深長地看著秦子秋:“看樣子,秦卿對我朝律法了如指掌,信手拈來啊!”

秦子秋麵露羞赧:“微臣身為刑部官員,自當通曉律例,倒背如流,此乃職責所在,不敢懈怠!”

蔚呈肅點了點頭:“既然是律法規定,就通知姚家,重新恢複原配張氏正妻的身份。如此一來,姚小姐又是嫡女,也不必再擔心夫家悔婚了。”

姚夕華當即叩謝:“臣女謝皇上隆恩!”

“事情處理完了,你們就退下吧!”

主簿剛要告辭,就聽秦子秋又開口道:“皇上,此事還不算完!”

蔚呈肅挑眉:“你還有事?”

“依照禮法,非道德至高者,不得為禦史言官。就算姚照大人之後修正錯誤,亡羊補牢,也無法掩飾他此前道德有虧,諸多劣跡。讓這樣的人留在禦史台,臣、不服!”

秦子秋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蔚呈肅不知想到了什麽,沒由來的一陣窩火。

“依你之見,該當如何啊?”

“姚照大人,不配繼續留在禦史台!當貶其官職,調至別處!”

主簿意外地看著秦子秋,暗中給了他一個“差不多得了”的眼神。

可秦子秋不為所動,像是打定主意要蔚呈肅給個說法。

蔚呈肅哼笑了一聲:“秦卿似乎,對姚大人極為不滿啊?”

“臣不過是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還請皇上體諒!”

“好一個對事不對人!”蔚呈肅的聲音有些生冷:“便如你所願,朕之後會下旨,讓他離開禦史台。這下,是否合乎法度了?”

秦子秋心滿意足地笑起來:“皇上英明!對了,臣還有一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屋子裏,一瞬安靜了下來,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蔚呈肅靠在椅背上,臉色有明顯的不耐,手裏更是把玩著筆杆,一下下地轉動著指尖。

主簿偷偷地抬眸瞥見到蔚呈肅的動作,嚇得大氣不敢出,心中越發叫苦不堪。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怎麽今日大理寺就他一人留守,又被這殺千刀的秦子秋給拽過來。

秦子秋自己不停作死就罷了,可別拉著他一起遭罪啊!

劉洪山適時開口詢問:“皇上,奴才給您杯子裏再添些茶水吧?”

“不用了。”

蔚呈肅指了指秦子秋:“還有什麽提議,你說!”

“臣以為,新律並未明確規定發妻和平妻該如何取舍,那像姚大人這樣家宅不寧的情況,可能會層出不窮,如此下去矛盾不休。倒不如,在新律中加上一條,直接廢除平妻,隻留原配妻子,便不至於再起爭議,一勞永逸!”

他這話一出,屋子裏再度陷入可怕的寂靜。

蔚呈肅看向邊上縮著腦袋的主簿:“你是大理寺的官員,那你如何看秦大人的建議?”

主簿哆嗦地開口:“皇上,臣才學淺薄,人微言輕,不敢多言。”

“秦卿今日之言,朕記下了,定會好好考慮。你們都退下吧!”

秦子秋這才拱手告退。

待他們一走遠,劉洪山看到蔚呈肅的臉色,暗道不好。

下一瞬,蔚呈肅已經抬起手,將手邊的硯台狠狠摔了出去,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劉洪山趕緊跪下:“皇上息怒!”

林漪也跟著跪下,心中卻生出一抹疑慮。剛才那位秦大人,怎麽這麽不會察言觀色。他難道沒看出來,蔚呈肅早就壓著火氣了嗎?

蔚呈肅攥緊了手指,目光沉鬱:“好一個秦子秋,好一個刑部,好一個尚書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