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請把人交給我

豐愛軍趕到龍關村時日頭已經西斜,綠油油的農田裏空無一人,油菜花開的正旺,淡黃色一片,隨著微風徐徐搖頭,落日給它們染上金色。晚霞如火,在天邊瀟灑地展示著它美麗的光澤。

美麗是永恒的,每天出來落下的太陽管不了人間的悲劇,要是此刻來個刮風下雨什麽得,豐愛軍的心情也許能好一點。吉普車首先來到祠堂,門口圍了不少人,看見一個當兵的下車走進來,自動把路讓開。

豐愛軍進入祠堂,滿目是白色的挽聯與白幡,村裏的老者守在應吉成的棺材邊,應吉成的靈堂已經設好,照片已經擺上,香煙繚繞,哀聲四起。應氏家族又一個堂主的謝世,使應氏家族所有人悲痛萬分,應吉成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好人就不能夠長壽嗎。

他死的太慘,他是被人活活給氣死的,氣死他的人現在還逍遙法外,不過有人傳來消息,這個人中了一槍,打在**上,從此將絕子絕孫,也算是他最好的報應了。

不用問,誰都知道這一槍是誰打的。

豐愛軍悲憤地來到應吉成的靈堂前跪下,他是長者,在長者麵前跪下不是丟臉的事情。豐愛軍與應天龍親如兄弟,應天龍的父親就是他的父親,自己來龍關村接兵時見過應吉成,一個多麽慈祥,親切的老人,身體結實,雙目有神,頗具仙風道骨,握著他的手說:“我把天龍交給你了,不管他今後有沒有出息,剩下的路由他自己走,關鍵時刻你要狠狠推他一下,拜托了。”

那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如今物是人非,天地相隔,應家父女同時謝世,女人進不得祠堂,老天爺不公,死了死了父女兩還相隔那麽遙遠。

豐愛軍流下眼淚。

與村裏主事的長者商量,應家的親人現在隻剩下了應天龍。

屍體總不能露天放置吧,得入土為安,應天龍被押在派出所,豐愛軍說我現在就是應伯伯的兒子,我來做主,下葬。把他們父女兩埋在一處,黃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沒有人表示反對,一致通過。

第二天一早準備出殯,豐愛軍說起棺時需要真正的親人摔盆的,這個我代替不了,你們等著,我以自己的人格擔保,把應天龍接回來。說著上了汽車往鎮裏駛去。

豐愛軍的汽車衝進鎮政府時,縣公安局的警車也剛剛準備出發,兩下碰了個對頭。

豐愛軍跳下車攔住警車說:“我找你們的局長。”

盧局長下來:“是豐營長,有什麽事情你僅管說。”

豐愛軍問應天龍現在在哪裏?

盧局長回答在警車裏。

豐愛軍說:“盧局長,應天龍是部隊上的人,即使犯了法也輪不到你們來把他押走,軍隊有軍事法庭,我們自己會處理,請把人交給我。”

盧局長回答的更幹脆:“應天龍是上麵指示要帶走的,我隻是執行上級的命令。”

豐愛軍也斬釘截鐵地說:“我也在執行上級的命令,人你們不能帶走。”

盧局長說:“豐營長我不想與你為敵,請你讓開。”

豐愛軍說:“我也不想與你為敵,請你把應天龍交給我。”

盧局長說我要是不答應呢?

豐愛軍說除非你的警車從我身上壓過。

兩下是劍拔弩張,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機,兩個人幾乎同時接到電話,盧局長神情嚴肅,隻是說好好,我執行上級指示,馬上把人交給部隊。

豐愛軍回答:“是,又接著說我想耽誤一天,等應家的葬禮完成在把應天龍帶回去,我以自己的人格保證,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是。”他一個立正:“謝謝首長的理解。”

應天龍被帶下來移交給豐愛軍,去掉手銬腳鏈。豐愛軍也不捆綁他,而是關切地看著他:“天龍,我可是向首長拍了胸脯的,保證你不會跑。”

應天龍說:“營長你這是說的什麽,我是男人,一諾千金,跑什麽,是死是活**朝上,不會出賣自己的戰友的。”

豐愛軍說:“好樣的,就是回去挨槍子,也要站的直直的去迎接子彈,你說是吧。”

應天龍回答說就是,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怕個球。

盧局長在一邊聽著他兩的對話,想笑笑不出來,這是兩個什麽樣的兵呀,用視死如歸來形容還是不過癮,視死如歸畢竟是看見了死亡而舍生取義。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把死放在眼裏,這種時刻還配合的那麽默契,問答之間體現了他們深刻的友情,已經超越了任何情感。

豐愛軍來到盧局長身邊:“盧局長,謝謝你的理解和照顧,你們也辛苦了。”

盧局長微笑一下:“豐營長就別客套了,你贏了,人被你帶走了,總比回縣城要好的多,我也是吃糧聽差,有些事情我是無能為力呀。”

豐愛軍說理解理解,我們就此告別。

兩人握手言別。盧局長上了警車說開車。

豐愛軍也上了車,對應天龍說我們回龍關村。

汽車越接近龍關村,應天龍的臉色越沉悶,牙齒咬的咯咯響。快到村口時應天龍突然說:“營長,請你停一下車,我要下去透透空氣。”

豐愛軍把車停下:“你下去吧,我在車裏等著你。”

應天龍沒有回答,開門跳下車,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蹲下身體,雙手抱著頭,在那裏一聲不吭。好半天,他猛的站起來,突然就跑開了,跑的飛快,漫無目標的跑,東移西竄地跑,一會兒不見了身影。司機說:“不好,他是真的跑了。”

豐愛軍穩坐在車裏,一動不動地說:“他會回來的,他是在發泄,等發泄完了,我們在進村時,就不會有麻煩了。”

果然,半小時候,應天龍回來了,滿頭是汗,步履變得沉重,不過臉色好多了,拉開車門坐進來說:“營長,開車吧。”

汽車直接來到村中央的祠堂停下來。

應吉成的棺材就停放在祠堂的門口,一邊是應鳳菊的棺材,兩口棺材並排放在一起,四周圍滿了龍關村與周圍村落趕來的鄉親,人山人海,卻沒有絲毫響動。

花圈白幡把兩口棺材遮蓋起來,棺材上放置著應吉成與應鳳菊的遺像。應鳳菊站在田地裏,背景是藍天白雲,身穿素色衣裙的應鳳菊麵朝鏡頭微笑著,美得令人心顫。

應吉成也在笑,笑的胡子都在抖動,這絕對是從內心深處綻放出來的微笑,笑的那麽的開心。

應天龍不敢下車了,應天龍躲在車裏,雙腿發軟發顫,幾次想邁腿,就是邁不開。

人們在等著他,應家唯一活著的人下車。棺材前麵的地上,放著一隻瓦盆,黑色的瓦盆在陽光下閃著光芒,代表死神的黑色呀,要親人把它拿起來,在摔下去,這是起靈的信號。

摔盆的人躲在車裏,遲遲不肯下來。

沒有人說什麽,更沒有人不耐煩,女人看不下去了,低頭用衣角開始抹眼淚,男人都攥緊著拳頭,悲憤欲絕。

豐愛軍對應天龍說:“兄弟,你是男人,這個時候腿可以發軟,但是我絕對不會來攙扶你,我要你自己走出去,走不出去,跪下來爬,也得給我爬出去。”

應天龍全身一震,突然就拽開車門下了車,下了車的應天龍沒有走過去,雙腿一軟跪下了,兩隻手扶著地,一步一步爬起來,一點一點的朝棺材移動著,沒有眼淚,沒有表情,好像是一截木頭,會移動的木頭。

鄉親們都在看著,屏神儉息,看著這個從龍關村走進部隊,立功受獎,成為軍中精英的小夥子。他身穿軍裝的照片曾在龍關村鄉親們手裏傳遞過,應鳳菊曾挨家挨戶地報著他立功受獎的喜訊,應吉成曾擺下酒席請鄉親們前來分享他的快樂。這些事情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昨天的歡樂怎麽就那麽快演變成今天的悲傷,對於一個還年輕的小夥子,他能夠承受住如此嚴酷的打擊嗎。

天良何在,這是全體鄉親心裏憤怒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