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芸將一碗飯盛好,放在遠峰的麵前。這是過了晚餐時間的晚飯。張曉芸已經把菜重新熱過。
兩個人開始吃這一天又推遲了的晚餐。
遠峰說:“我都跟你說過幾回了。以後,不要等我。你先吃。”
張曉芸說:“老公沒有回來,我就先吃,是不是很不賢慧?”
“我不希望你因為我,把胃弄壞了。”
“說了這話,還算是有點良心。”
“聽你這話中的意思。我沒良心?”
兒子自小就在爺爺奶奶那裏生活。這個家,就這兩個人。自從遠峰接任總經理後,每天,張曉芸先回到這個家後,就感覺冷清。
遠峰沒有接任總經理時,多數時候,是前後腳進門。除非,遠峰有課題攻關,有新項目要研究。那些,會拖延遠峰回家的腳步。
張曉芸這時告訴,寧楚楚去檔案室,說韓欣喜這次又出了不小的力。
遠峰吃飯時,還在想事。他像沒有聽見張曉芸說的話。
張曉芸看出丈夫這時在走神,問:“在聽我說嗎?”
“哦。聽著呢。”
“寧楚楚說,說她老公這回賣了老麵子,多弄回來二十多萬元的原材料。”
“你替我謝謝他們。”
“遠峰,自從你當上總經理後,我發現,你變了。你不肯跟我多說話。”
“誰說的。每天和你說的話,不少。”
“公司的事,你不肯和我說了。以前,你回來,總是把公司裏的事對我說。現在不了。”
遠峰盯著老婆看了一會,淡然一笑。他覺得張曉芸有點孩子氣。他不知道如何解答老婆提出的這個問題。
沒有接任總經理時,那隻是一個配角,沒有多大的責任,也挑擔子,沒有多重,他所知道,所能說的,全是大家應該知道的。
現在,才知道眼下的這副擔子有多重,也才體驗了什麽叫高處不勝寒。女人的嘴巴快,哪些話可以說,哪些話不可以說,往往不清楚。
如果再像從前,心裏想的全告訴老婆,說漏了嘴,可能會壞大事。因為這種顧慮,他在家中的話確實是比以前少了許多。
張曉芸想到一件事,說:“我的同學買了一輛車。”
遠峰條件反射的應了一聲:“哦。”
張曉芸說:“紅色的,好漂亮。”
遠峰又是一聲“哦”。
張曉芸撇了嘴,說:“你怎麽不說話?”
“啊。說話,說什麽?”
“哦。鬧了半天,你沒有聽我說話,心不在焉呢。”
“哦。我在想事。”
“你以前不是說過的嗎,工作上的事不帶到家裏來。”
“那時,我是做副手,沒必要把工作上的事帶到家裏來處理。現在不一樣了。”
遠峰說了這個改變,張曉芸應該能夠理解。能夠理解的事,因為心情關係,一下子就變成不能理解了。
“剛才,我說,我的一個同學買了車。”
“聽到了。紅色的,好漂亮。”
張曉芸用筷頭去對方的腦袋上敲了一下,說:“敢情,你裝。你就會裝。我說到車,同學買了車,你就裝。”
遠峰苦笑後,說:“我裝什麽呀,我幹嗎要裝。你同學買車,關我什麽事。”
張曉芸說:“我也想買車。”
遠峰搖頭。
張曉芸盯著丈夫看。
遠峰說:“我這剛接任,你這就想買車。知道我家情況、了解我人品的人,不會說什麽。不明白事理的人,有了話柄,貪汙收賄一類的帽子,就會扣到我的頭上來。”
張曉芸白了丈夫一眼,說:“照你這麽說,你當上總經理,我們就不能過正常日子?”
“我說,老婆大人,人言可畏啊。”說了這話後,遠峰的身子自然的往下去了一點。
“你這總經理當的?”
“現在,就怕節外生枝。工作上,幾乎就是一團亂麻,如果生活上再生出事,這個總經理,就沒法做下去。”
張曉芸何曾不知道這些。說同學買車,也隻是一個話頭罷了,是想和丈夫說些話。
自從遠峰接任總經理,家中每天晚上兩三個小時的談心聊天被挪用了。她為此有些失落。難怪說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她這就體驗了。
早知道,不讓遠峰當這個總經理。可是,轉念又一想,遠峰不當總經理,她也少了許多特別的體驗,比如,被人巴結被人抬舉的感受。
飯罷。遠峰要收拾碗筷去洗。
張曉芸打下了遠峰的手,說:“該忙什麽,去忙什麽。你現在是堂堂的總經理,一人之下,幾千人之上,我還敢勞駕你洗碗。”
“還是老婆好啊。”遠峰在張曉芸的臉上親了一下,說:“老婆,我愛你。”
“去。假惺惺。”張曉芸貌似不高興地,假樣子的凶了丈夫一眼,心裏頭卻是抹了蜜一樣的甜。
到書房裏坐下。遠峰突然有了孤獨的感覺。
他真想回到當爐前工的時期,上班就幹活,出一身大汗。下了班,洗過澡,幾個對光的弟兄在一塊喝上幾杯。想唱就唱,想罵就罵,想發牢騷就發。那時,真痛快。
現在,話不能隨便說,說了,會被人斷章取義後添油加醋。就是回家來,也不能隨便說什麽。
他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感覺,像是一個人在羊腸小道上走路,身影孤獨,踽踽獨行,甚至,像是獨自走到懸崖絕壁處。
這時,他會為自己的這種胡思亂想驚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