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本就有種透骨的涼,溫薔薇睡了沒多久便醒了,睜眼就對上鄒時了深情又帶著踟躕的眼神。
“對不起。”她想也沒想,開口就是這麽一句。
“我不喜歡聽你為他的錯誤道歉。”鄒時了的語氣裏有種怪異地強硬。
溫薔薇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沒再說什麽,隻問:“渴不渴?還是想吃點什麽?你一整天也沒進食……”她站起來,準備去拿水,鄒時了用完好無損的那隻胳膊拉住她,“你坐下,我有話說。”
不假思索,她就坐了。
女孩不止行為順從得不像樣,連眉目間的神態也失了倨傲,似乎打心眼兒裏認為,肖響的錯,就是她的。
至少,是她造成的,所以於心不安。
“肖響應該也睡不著,”
鄒時了斟酌著字句,不時觀察溫薔薇的表情,看似輕鬆笑言:“我把挨打的事向他老爺子交代了。”
什麽事能瞞住,什麽事瞞不住,鄒時了心頭有數。
與其讓溫薔薇自己發現,不如他老老實實,圖個印象。
聞言,溫薔薇的眸底流露出不自覺的擔心。等她自己意識到後,很快收斂,卻還是沒逃過鄒時了的眼,青年的瞳光頓時暗淡。
察覺不妥,女孩很牽強地附和:“應該的,”她說:“成年的代價,就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話雖這麽說,但她語氣低低,明顯看出心情不怎麽好,一時間鄒時了也不還要再說點什麽,病房裏尷尬彌漫。
“那……現在要吃點什麽嗎?這裏的醫院食堂二十四小時開放,我去瞧瞧。”
不等鄒時了回答,她飛也似地逃出病房,逃離那陣迷之尷尬。
肖氏的醫院本就不針對平民開放,而是會員製。
來這裏的大多有點身份,是達官貴人們的後花園,也是當初肖響做主建的,為的就是讓合作夥伴們感到全方位的便利,尤其在最重要的健康部分。
所以溫薔薇很清楚這裏的一磚一瓦和機製。
她混混沌沌地乘電梯下樓,在去食堂的必經長廊上停住腳步,緩緩坐上一旁的長椅。她的大腦縈繞著方才鄒時了的話,禁不住開始分析——
鄒時了說,他向老爺子告的狀,既然經了老爺子的手,消息是不可能走漏的。不過死罪能免,家法難逃,恐怕現在的肖響不好過。
越琢磨,她越按耐不住,終於主動撥出了肖書橋的電話,盡管她以為永遠不會再打。
槐墅。
肖書橋把肖燦也拎了去,兩兄弟一個精神抖擻,一個迷糊。
聽說肖響正被法辦,肖燦頓時睡意全無,差點跳起來:“誰他媽吃了熊心豹子膽?!”
還能有誰?
不等肖書橋吐槽,他一個激靈,“咱爹回響城了?這又是為哪般?”
肖書橋嘴唇翕動,精準地吐出四個字來:“英雄氣短。”
到了槐墅,門口警衛員那陣仗讓肖燦咂舌。肖老爺子應該提前打了招呼,連他兩都被攔在門外。而不遠處,二樓鞭子呼呼的聲音,抽得兩兄弟涼氣倒吸。
二樓,跪著的男人一動不動承受著家法。
那一下下的馬鞭,鞭的不隻是身體,還有他的自尊。無盡的羞恥幾乎將肖響淹沒,但他的反抗在無數的好手麵前,可謂不值一提。
鄒時了說得對,撒旦之子終究對付不了撒旦。縱他肖響有大鬧金鑾殿的本事,最後還不是得被如來壓在五指山下?
在絕對權利和力量麵前,什麽都是虛的。
這麽大的動靜,肖明月肯定驚動了,她幾乎是飛撲了進去。
警衛員原本也攔著她,但她一介女兒家,名義上不僅是少夫人,更是肖家大小姐,下麵的人多少分了輕重。
肖明月突破關卡撲到肖響身上,領隊的沒及時收回手,落下的鞭子抽上女人肩膀,頓時紅痕畢露。
就那麽一下,蟄伏的豹子眼底凶光乍起。
肖響的一雙肩膀原本被人壓著動彈不了,可誰都沒看清,他是怎麽掙脫束縛,隨即幹倒了身後的一個衛兵。
見狀,視訊裏的肖老爺子捂著心髒,餘副官趕緊給他遞去一杯白水,讓他緩緩。
肖響還要動手,現場亂做一團,門口的衛兵此時也衝了進來。
肖明月知道他討不到好,趕緊替他跪地求饒,對著視訊畫麵的方向大喊:“爸爸!夠了!阿響已經受到教訓,不要讓他成為笑話!求求你!”
這比殺了他還要命。
肖響的眼眶驟然發熱,某些死去的回憶不斷攻擊。
很小很小的時候,總之在他有印象之初,肖明月就是這樣的。替他求情,與他一起罰站噴泉池。
那會兒她的手還沒受傷,能畫出最美的風景,彈出最美妙的樂章。肖響一度覺得,世上不會再有比肖明月更好的女孩了。
他喜歡她,卻又不僅是喜歡她,更像是執著一種信仰。
如今,這個信仰狼狽地跪在地上,幫他求饒……
這,才是真正的打擊。
“就當沒我這個兒子吧。”
肖響還是防備的姿態,歪在角落,但能看清所有人的表情,包括視訊裏的肖老爺子。
“什麽?”老爺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肖響譏誚地扯起嘴角,微微站直,頂天立地的模樣:“混賬、逆子、不孝子……在您的眼中,這些就是我的代名詞,不是嗎?不管我事業多成功,無論我為了您的大計如何忍氣吞聲,都是不值一提的。隻要我傷了你的麵子,破壞了你的形象,我就功不能抵過,我就罪該萬死。既然在父親眼中,我的存在隻有抹黑肖家的作用……那就斷絕關係,這太子爺多得是人願意當。我,不稀罕。”
“先生!慎言!”餘副官喝。
他在肖老爺子身邊呆了幾十年,麵上是上級和下屬,實則有手足之情。
眼見局麵快不能收拾,餘副官自作主張遣走所有衛兵,“別再打擾先生。”而後關掉了視訊通話。
見餘副官出麵說情,肖明月嗓子眼兒提著的氣才緩緩落下。
外麵的衛兵全部撤掉,肖家兩兄弟匆匆趕上樓,便見肖響緩緩將地上的女子扶起,指腹摩挲著她肩膀上差點見血的紅痕,疼惜滿溢——
“你看,我讓你別等,別淌這渾水……你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