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好險!

禮部右侍郎劉健想到自己剛剛差點站出去,此刻不由得後怕地望向自己的腳尖,還好及時收住了。

一個坐擁總價銀超百萬兩的戶部尚書,且不說謝一夔的賬本是真是假,亦是已經無法解釋如此巨額財產的來曆。

若剛剛自己站出去維護這麽一個人,且不說陛下會不會事後追究,但是自己辛辛苦苦的名聲亦會毀於一旦。

所幸,他沒有站出來維護李敏,簡直就是白白撿回了一條小命。

跟劉健一樣心思還有徐溥等清流,不管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他們沒有站出來維護李敏算是挽救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怎麽會這樣?”

馬文升愣愣地望著郭鏞,仍舊不願意相信這麽一個結果,不由得喃喃自語道。

雖然受到先帝的棄用而被丟到南京,但此次新朝意氣風發從南京歸來是要幹一番大事業的,如何能栽在這裏呢?

隻是李敏,那麽所擁有的金銀都已經蓋過原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準,而自己毅然屢次三番維護李敏,甚至還要求陛下將李敏無罪釋放和停止抄家。

朱祐樘沒有理會這幫牆頭草官員,便淡淡地說道:“既然都不要朕釋放李敏,不要朕停止查抄李家,那麽咱們再議一議王越吧!亦算是湊巧,朕這裏亦是收到了一份來自湖廣的萬民請願書!”

萬民書?

馬文升聽到這話,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咦?

徐溥等官員聽到這話,亦是感到將會有不好的情況發生。

雖然他們文官集團一直都排擠王越,但卻不可否認,王越是那種心胸坦****的正人君子。即便行事不講情麵,但亦不能說王越做錯了。

朱祐樘將殿中官員的反應看在眼裏,便進行補充道:“這是湖北呈上來的萬民疏,你們都聽一聽,別整天在這裏憂國憂民而不問百姓所需。若你們能有王越這等民望,朕賜你們尚方劍又何妨?”

郭鏞扭頭望了一眼朱祐樘,便拿著萬民請願書對著殿裏殿外念道:“今湖廣萬民奏請都察院左都禦史王越表功疏!王越複起以來,於京山縣斬惡紳黎光明,誅京山知縣……”

“這才是真正的好官啊!”

“王越沒做錯,他殺的都是貪官!”

“如此做法分明是大快人心,何錯之有?”

“有人是雞蛋裏挑骨頭,亦或者殺了他的同鄉或同年才怨恨王越!”

……

呆在殿外的屯田司員外郎劉柊禹等中下層官員聳著耳朵傾聽,隻是聽到萬民書的具體內容後,無不默默地站到王越的那一頭道。

王越固然是斬殺了原順德知府黎光明和京山知縣等官員,但分明是這些官員犯事在先,如何能因這個事情就要將王越革職呢?

一時間,殿下的官員紛紛聲援起王越,卻不認為王越做錯。相對於上層官員,中下層官員遠沒有那麽多複雜的心思。

“陛下,王越是依法處懲地方的貪官汙吏,此事不能歸咎王越濫殺,而是湖廣官場已經糜爛至根,豈有不殺之理!今萬民上疏為王越表功,其實亦是感陛下之恩澤,故請不允馬文升所請!”吏部尚書李裕代表的是吏治,當即站出來表態道。

“臣等附議!”吏部右侍郎劉宣等官員當即響應李裕道。

萬安知道王越簡直就是朱祐樘的心頭寶,當即帶著眾官員站出來表態地道:“臣等附議,對王越當賞非罰!”

這……

馬文升看到滿殿的高級官員幾乎都站出來維護王越,不由得震驚地望著萬安和李裕等人。

他沒有想到那個被百官排擠的孤臣竟然有這麽多官員替他說話,更不明白王越怎麽闖出了這麽大的名聲,以致自己此次的攻擊顯得那般的可笑。

虧自己一直以為朱祐樘沒有理會自己是心虛,是朱祐樘早已經跟眾大臣離心離德,敢情這位新君是等著自己往槍口上撞啊!

朱祐樘看到滿朝文武百官的態度明確,便是望向馬文升道:“馬禦史,你還認為朝廷應當將王越革職嗎?”

“臣……臣所慮不周,此事臣願收回!”馬文升知道根本推不動革職王越一事,當即便隻好退讓道。

朱祐樘並不打算放過馬文升,便淡淡地開口道:“馬禦史,咱們接下來再議一議慶雲侯!你對李敏一案一直說法理,怎麽到了慶雲侯這裏反而說情了呢?敢情說法說情,全憑你心意不成?”

咦?

刑部尚書杜銘等官員這才反應過來,當即紛紛扭頭望向馬文升。

在李敏的案子上,馬文升確確實實一直強調法度。隻是遇上慶雲侯的案子,反倒是置律法於不顧,卻是拿孝道來說事。

雖然大家都猜到陛下不可能殺慶雲侯,但現在兩件事都出自馬文升之口,這個人還真的很……雙標啊。

“臣沒有此意!隻是慶雲侯是太皇太後的親弟,亦是陛下執意斬殺慶雲侯,定讓太皇太後傷心,此有違孝道!”馬文升發現自己確實是小窺這位新君,當即便重申自己觀點道。

“陛下,關於慶雲侯,臣有本奏!”新任大理寺少卿宋澄發現皇帝望向自己,當即便出列地道。

啥情況?

戶部尚書李嗣等官員都知道宋澄是帝黨,而今看到他突然站出來奏事,頓時預感到有不一樣的事情即將發生。

這是誰啊?

馬文升看到這個身穿四品官服的黑臉青年男子,不由得古怪地打量了幾眼。

朱祐樘對今日的事情其實早有了準備,心裏亦是已經有了決斷,當即便淡淡地道:“準奏!”

“臣大理寺少卿宋澄揭慶雲侯周壽十樁不法事!經臣進行核查,慶雲侯所犯燒人房屋兩起、強搶民女兩起、**三起、主使毆人致死三起!”宋澄從袖中掏出奏疏,顯得正義凜然地奏事道。

啊?

在場的官員不由得麵麵相覷,雖然都知道慶雲侯貪暴,但沒有想到已經做了如此之多的不法之事。

前麵的罪行還好一些,但後麵的罪行可以說是死不足惜了。

馬文升對這個黑臉的青年男子毫無印象,當即便是質疑地道:“你可有實據,可知構陷皇親是何罪?”

“此十案皆存檔於順天府衙、大理寺和刑部,隻是有鑒於慶雲侯是皇親,故而案件一直扣留!若是馬總憲不信,一查便知!”宋澄微微錯愕地扭頭望了一眼馬文升,而後一本正經地道。

“此事由宋炭所說,定是假不了了!”

“慶雲侯的罪行哪是什麽秘密,這些罪行隻是明麵上的!”

“若真論國法的話,慶雲侯當真是死不足惜,沒想到馬文升竟然還想保這種人!”

“馬文升打的算盤響著呢?明知道陛下不會殺,這是政治投機,還可以討好太皇太後!”

……

殿下的中下層官員得知聽到事態的發展,特別很多官員都清楚宋澄的官德,當即便是紛紛進行表態道。

殿中的官員紛紛扭頭望向馬文升,馬文升此刻亦是眉頭緊鎖,卻是不明白這位新君究竟意欲何為?

朱祐樘將馬文升的反應看在眼裏,當即進行表態道:“馬文升,你的兒子馬玠曾主使歐人至死,更是毆殘數人,理當問斬,然先帝仁厚下詔寬宥!隻是你認為皇親大臣殺了人,朝廷都要寬宥的話,那麽法理何在?今後你若不對自己子孫嚴加管束,朕定斬不赦!”

此話一出,在場的官員不由得生起一陣寒意。

馬文升的頭皮一陣發麻,終於意識到這位新君壓根不是什麽衣櫃太子,而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帝王。

“陛下,除十樁不法事外,慶雲侯還有數罪未入檔,故臣請定斬不赦!”宋澄心裏始終有著一把稱,當即正式發出自己的訴求道。

這……

在場的官員聽到宋澄這個請求,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按說,慶雲侯所犯的累累罪行是當誅殺,但慶雲侯終究是周太皇太後的親弟,陛下的親舅老爺,這如何能殺呢?

朱祐樘看著殿中不敢任事的官員,便淡淡地詢問道:“諸位愛卿亦是認同馬文升所請,朕不該株連慶雲侯嗎?”

“臣請定斬不赦!”刑部尚書杜銘等官員知道是時候要表明立場了,當即便紛紛跪下道。

這……

馬文升一直以為自己是新的清流領袖,一聲令下便可以號令群臣,是扛旗對抗皇權的天選之子。隻是看著滿殿大臣一直都在附和這位新君,這才發現自己簡直就是一個跳梁小醜。

朱祐樘不再詢問馬文升,心裏有了決斷道:“通政司使何在?”

“臣在!”左通政使謝宇聞言出列道。

朱祐樘將手裏的奏疏都交給郭鏞,對謝宇淡淡地吩咐道:“你將今日這些事編入邸報昭告天下!對了,將馬禦史的辯罪疏一並編入,亦好讓天下人看一看馬大人的風采!”

說著,不等其他官員反應,當即便起身離開。

朱祐樘對這些沒完沒了的爭鬥已經感到不耐煩了,若今後再有跳梁小醜跳出來,即便要背上暴君的罵名,亦要將這些人直接下獄抄家。

整天鬥來鬥去,唯在王越在辦事,這幫朝臣全都在屍位素餐。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安看到朱祐樘離開,當即急忙帶領百官進行跪送道。

“謝大人,陛下交代的事情,你得好生辦妥!”郭鏞將手中的奏疏交給謝宇,又是認真地叮囑著道。

謝宇是地地道道的湖廣衡陽人,而今的紛爭早已經看在眼裏。

不管是為了心中所堅守的那份正義,還是出於對自己湖廣父老鄉親的鄉情,他都沒有理由站在馬文升那邊。

謝宇接過郭鏞遞過來的幾份奏疏,當即便是表態道:“郭公公放心,本官一定不會辜負陛下所望,會將今日朝會所發生的事情通告天下!”

噗!

馬文升看到自己所呈的奏四事疏就要通告天下,頓時氣急攻心,隻感到喉嚨處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從現在看來,四事疏一是為大明新第一貪辯罪,二是革除被湖廣萬民擁戴王越的職位,四是要替惡事做盡的慶雲侯免罪。

他馬文升原是僅次於王恕的直臣,若將這四事疏通告天下,自己必定遭到天下人所恥笑,可謂是要聲敗名裂。

雖然剛剛皇帝沒有追究於他,但現在看來,皇帝這一個舉動簡直就是殺人誅心啊!

“自作孽,不可活!”戶部右侍郎徐珅看到馬文升噴血,卻是輕輕地搖頭道。

其他官員看到馬文升的慘狀,心裏卻是沒有一丁點同情,畢竟完全是馬文升咎其自取。這剛從南京回來就要跟皇帝作對,這簡直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百官跟隨萬安退到奉天門外,再行一禮,這場朔望朝會正式結束。

萬安和劉吉是至今唯二的閣老,跟其他官員都不同道,兩人一起從左順門而入,朝著文淵閣的方向而去。

兩個人雖然明爭暗鬥多年,但終究是正統十三年的同年,又是拜在前首輔商輅門下,故而亦算是多年好友。

萬安終究已經老了,步伐緩慢地感謝道:“咱們的皇帝已經成神了!”

“元輔,此話怎講?”劉吉陪著萬安一起走,便是困惑地道。

萬安抬頭望了一眼乾清宮的方向,不由得佩服地道:“這一樁樁、一件件,人家全都給辦妥了!”

“確實如此,徐溥和馬文升恐怕是不敢再鬧幺蛾子了!”劉吉伸手扶了一下萬安,顯得讚同地點了點頭道。

萬安甩開劉吉的手,便是直指核心地道:“現在有李敏這個大貪在前,誰還敢再跟咱們的陛下叫板?”

“什麽官清似水,沒查出來個個都是清官,但咱們能禁得起查嗎?”劉吉尷尬地收回手,便是嘲諷地道。

萬安的臉色一正,當即便是糾正地道:“劉閣老,你這說什麽話呢?老夫宰國九年,分文未貪!”

“元輔官清似水,下官佩服!”劉吉微微一愣,而後拱手地道。

萬安發現這話同樣刺耳,便是一本正經地道:“別說什麽官清似水了,老夫隔應!隻是你得支會賈俊那個笨蛋一聲,他不想死就趕緊將神盾營的營地給辦了,還有兵部那邊別到時又要被抄出幾十萬兩來!”

“元輔高瞻遠矚,下官這便去辦!”劉吉這才反應過來,當即便停下腳步道。

現在有了李敏這個貪腐大案,若是他們這幫官員還敢對神盾營的事情拖延的話,恐怕又得是一場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