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元年伊始,關於軍政改革悄然拉開了序幕。
大明軍隊衰落的最大原因是錢財和人才的失位,錢財其實還算比較好解決,但人才則需要打破陳規陋習。
在這個重文輕武的年代,明明做著隨時丟腦袋的事情,但待遇遠遠比不上一個酸儒,任誰心裏都感到不爽。
即便是軍隊中地位最高的總兵,卻需要聽從文官的差遣,遇到地方上的知縣和知府都可以對你吹鼻子瞪眼睛。
正是這種風險和地位的不匹配,天下子民都搶著要考取功名成為狀元,而現在沒有聽到誰的理想是成為大將軍。
當大家都一心想要考取公務員的時候,哪怕是再優秀的冒險家,亦是選擇在某個辦公室喝茶看報紙了。
另外,大明王朝的軍戶製度限製了人才的挖掘。
所有的將領幾乎都限定在軍戶中挖掘,像抗金名將毛文龍的爺爺是鹽商,而父親是中國子監監生,所以他壓根就是沒有當兵的資格。
雖然景泰年間便已經有了募兵製度,但招過來的兵員仍舊是民籍,其實本質上是編製外的“臨時工”。
殺敵衝在最前頭,領錢卻是拿最少的,甚至根本沒有人頭賞金,更是要被人家有官職的人騎在脖子上。
至於升職,天底下哪有臨時工升職的呢?
朱祐樘在沒有製定好晉升機製前,並不急於拋出募兵製。
其實募兵製並不見得是良方,畢竟軍籍內有戚繼光、俞大猷等將才,最重要的事情其實是如何挖掘和培養人才。
“特許各知縣舉薦能運八十斤大刀者,各地撫按核查無誤送京師,會試一經通過,知縣加評一等!”
朱祐樘拋出這個舉措除了打破軍籍的限製,真正的意圖是從各縣找出好種子,從而能夠得到一些真正的好兵苗或將苗。
都說高手在民間,而大明擁有幾千萬人口,哪怕不能找到毛文龍,但挑選出一幫大力士其實都是賺的。
第二項措施則是:“複正統年間京衛武學,五府各衛自百戶應襲子弟入學,在學及三年,則具藝業,免科鄉,會考及第,留朝重用。未及格者,遣原籍聽用!”
華夏從來都不缺少將才的好苗子,主要還是教學資源的分配不均所致。
哪怕梅西生在我大華夏,那亦是隻能天天寫小學作業到深夜,至於想要找夠人數踢場球幾乎是天方夜譚。
現在想要將一些猛將從四書五經拉回來,亦或者從吃喝嫖賭中拉回來,那亦得給他們創造一個相應的教學環境。
雖然正統年間設在武學胡同的京衛武學以失敗而告終,但主要的症結是招了一堆軍官的富家子弟和武勳子弟所致。
這些出身優渥的子弟壓根不肯努力學習和練武,天天隻想著到京城各處遊玩,且京衛武學沒有製定係統的教學,最終在景泰三年被迫取消了。
朱祐樘重啟京衛武學自然是要吸取失敗的教訓,除了在生源方麵會更加重視和二次篩選外,亦會製定相應係統的將才培養課程。
隻有為這些好苗子提供好的教學環境,他們才會有機會成才,而不是任其這些好苗子慢慢泯沒眾人。
第三項措施則是:“西寧、河州各40萬斤,洮州30萬斤,以茶100斤易上上馬一匹,茶馬司當止私茶奪以茶易馬之利,凡茶商敢以私茶易馬,可明正典刑!”
由於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他們的日常飲食來源大都是牛羊肉和牛羊奶。盡管他們的身體看似很強壯,但大部分人都存在體內膽固醇和脂肪堆積的問題,從而容易誘發各種疾病。
茶水正好可以延緩膽固醇和脂肪的形成,促進身體內循環,從而導致茶葉成為了西北遊牧民族的戰略必需品。
宋朝之時,由於中原地區缺少優良戰馬應對北方少數民族的鐵騎威脅,宋廷首創茶馬司,試圖以茶易馬解釋馬匹的問題。
明朝初期同樣陷入中原缺馬的困境中,所以太祖朱元璋沿用了宋朝的茶馬司,通過以茶易馬的方式跟西北的遊牧民族易馬。
朱祐樘知道想應對即將統一蒙古的威脅和羞辱,僅僅培養軍事人才還不夠,同時需要投入大量的軍需。
正是如此,他決定加大茶葉的貿易量,進而從西邊少數民族那邊易得更多的良馬。
戰馬無疑是重中之重,不論是自己所組建的神盾營的需求,還是以後邊軍戰馬的補充,都需要從西北少數民族那邊換到更多的優良戰馬。
值得一提的是,在現行的鹽法“開中法”中,其實不僅僅隻有輸粟易引,而且還有以馬易引,這裏亦存在刺激民間養民的潛力。
朱祐樘很慶幸祖宗早已經替自己搭好了平台,隻需要掃除朝堂的阻力,便可以完成戰馬的儲備工作。
第四項措施則是:“凡各省產鐵礦處,有本地百姓具呈願采,該巡撫有司即委官監管采取,官得五分,民得五分。”
在這一次神盾營的軍需補給中,雖然有工部故意拖延的原因,但亦存在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窘境。
為了防止造反,大明對民間開采鐵礦有著嚴格的限製,每個礦廠隻能用工五十人,而且不許招募流民。
甚至在原有的曆史中,隆慶年間的首輔徐階認為大明的產鐵量已經夠用,更是直接下達了禁鐵令,從而導致後期的產鐵量每年持平,無形中加劇了大明王朝的滅亡。
朱祐樘知道現在可能並不缺自己這三千副盔甲的精鐵量,但為了以後的軍需補給,甚至將來的重炮和長槍,都需要提前解決鐵礦產量的問題。
現在允許民間資本介入開采鐵礦,特別盛產鐵礦的山西資本通過鹽利已經完成原始資本積累,這無疑會刺激大明產鐵量的迅猛增長。
當然,最好的方法還是派船隊往南找來世界上最優良的鐵礦,打造最鋒利的刀馳騁北方大草原收割一條條叫囂的生命。
第五項措施則是:“遼東總兵、宣府總兵、延綏總兵、薊州總兵、大同副總兵、甘肅巡撫唐瑜、寧廈巡撫崔讓,遼東巡撫劉潺等回京聽用。”
朱祐樘發現大明官場有一個怪病,文官集團論資排輩則罷,這武將集團的總兵亦是喜歡讓五六十歲的老頭擔任總兵。
若這些五六十歲的總兵立有赫赫戰功則罷,但結果就像英國公張懋那般,或許能跟你嘮幾句兵法,但上陣殺兵絕對是第一個先尿。
朱祐樘其實並不反對達爾文的理論,但大半輩子都沒有建功的人,真憑著一張老臉就想占著總兵的位置,到他這裏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至於甘肅巡撫唐瑜、寧廈巡撫崔讓,遼東巡撫劉潺三個文官,全都是六十歲的巡撫,同樣是沒有什麽戰功可言。
雖然換上新的官員和總兵未必見好,但起碼能給繼任者一點壓力,而不是舔著老臉占著關乎國家安危的要職。
足足五大軍政舉措,這其實僅僅是第一步。
朱祐樘想做的事情其實很多,但發現什麽清丈田畝,什麽開海貿易,什麽攤丁入畝,這些都是次要的。
若是自己手裏沒有槍杆子在手,哪怕明明已經開拓通過西洋的航線,但某些人卻是敢於燒毀,而他們自己則在海洋貿易中牟取暴利。
正是如此,若是想要治理好這個國家,不僅需要好的惠民舉措,更需要強大的威懾力,不然再好的舉措亦會給那幫挖空心思謀利的人唱歪了。
王安石變法的失敗其實不是偶然,而是一種必然。
朱祐樘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卻是將其他的改革都稍微推後,而是要將軍隊掌握在手裏,更是要打造一支無敵的鐵騎。
正當京城的百官和武勳都在大魚大肉地享受新春之時,他們的皇帝卻是默默地準備對這腐朽的王朝做一個小手術,而名字叫做:千金百銀淬軍體。
大年初六,正元節假期後的第一日。
由於沒有事先的奏疏副本上奏,所以這一天的早朝通常都默認罷朝。
朱祐樘從來不認為麵對一千多官員的早朝是議事的好地方,故而現在喜歡將大臣召到乾清宮的前殿中,在這裏一起進行議事。
萬安等重臣其實都願意來這裏,畢竟這裏的地暖是天下第一,而且能夠麵聖對於臣子終究是一種殊榮。
由於大明王朝的高層動**不斷,現在能夠有幸參加議事的重臣並不算多。
除了兩位雷打不動的閣老外,便是分別代表六部的吏部尚書李裕、刑部尚書杜銘、工部尚書賈俊、戶部尚書李嗣、禮部左侍郎徐瓊和兵部左侍郎何琮。
至於都察院左都禦史馬文升已經上疏請辭,而今都察院左都禦史空缺,而呼聲最高的則是退休的王恕。
已經年邁的萬安被賜座,其他七人站著,此時都在看著分抄的軍政五策。
朱祐樘看著他們五人還在思索,便淡淡地道:“朕非好戰之君!隻是卿等猶見,小王子派使稱大元大汗,其心昭然。待其一統蒙古諸部,必是卷土重來,侵我華夏中原。先帝昔日教導,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此軍政五策,是為強大明國防而設!”
啊?
禮部左侍郎徐瓊聽到這番話的時候,當即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朱祐樘注意到徐瓊的強烈反應,頓感疑惑地道:“徐卿,你認為朕的話不妥?還是認為此五策不可?”
“陛下,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此等至理之言,竟出自陛下之口,大明當興!”陳瓊咽了咽吐唾,然後滿眼噙著淚花道。
萬安扭頭望向陳瓊,發現徐瓊有幾分自己當年的風采。
朱祐樘知道這貨喜歡拍馬屁,便進行強調道:“朕剛說了,此乃先帝之言!”
“先帝傳道,陛下行之,這不正是漢景帝行漢文帝之策,大明當現成弘盛世也!”徐瓊的腦子轉得很快,當即便激動地大聲道。
咦?
萬安等人聽到這個說法,發現這個馬屁精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
朱祐樘聽到成弘盛世,心裏亦是暗自一喜地道:“朕確有意開創成弘中興!隻是朕雖得先帝悉心教導,但亦需諸位臣工輔之,此軍政五策若無不妥,便望諸位用心施行!”
“陛下,今天下罷武久矣,而各地知縣多屍位素餐之人!第一策可著令各地巡按嚴加巡視,一旦發現知縣敷衍或瀆職,可革職查辦!”戶部尚書李嗣是從地方上來的,當即便做補充道。
朱祐樘其實拿不準地方知縣的反應,現在有著李嗣的提醒,便是輕輕地點頭道:“善!”。
“陛下,近年來茶馬司亦是出現官商勾結現象,私茶越發猖獗,使茶賤馬貴而外邦得易。臣以為可遣派欽差前去治理私茶,如此方可保茶價,易得更多上上之馬!”吏部尚書李裕同樣進行補充道。
朱祐樘知道有利益的地方便免不得生出蛀蟲,亦是輕輕地點頭道:“善!”。
“陛下軍政五策嚴絲合逢,老臣一時間沒有什麽補充的!今日便頒行,今後有什麽不妥,咱們到時再糾正即可。依老臣這見,此乃強軍之良策,大明當現成弘盛世也!”萬安已經慢慢將眼前這位少年帝王當作成化帝般效忠,便由衷地表態道。
劉吉等人雖然知道這般耗費不少軍費,但朱祐樘拋出的“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一說,卻是讓他們已經無話可話。
隻是有時候,他亦是不得不懷疑,先帝怎麽死後突然就變得智慧無比了,這種話真的是出自先帝那個結巴之口嗎?
難道死了就會變強不成,那我要不要試試?
朱祐樘看到軍政五策已經通過,又是繼續議事道:“早朝率多彌文,朝起一坐朕困甚,諸臣亦多缺朝或疲勞,故行革之。今後重殿儀而輕門儀,要事則於此相商,朔望朝如常,每月逢八舉常朝,其餘則罷!眾卿以為可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