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清是成化十一年的進士,初授戶部主事,後升任戶部郎中。

王越在邊關任職,李之清在京城,按說兩人不會產生交集。隻是戶部曆來負責督餉,每當要將錢糧送往邊關,都是由戶部官員進行押運。

或許王越不記得一個小小的戶部官員,但李之清卻不可能忘記王越。那時王越是總製三邊的地方兵部尚書,後因功封威寧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人物。

盡管王越現在的臉上抹了灰,但僅是打一個照應,他便已經認出這位去年重新複出便名震天下的王砍頭。

砰!

李之清正想要叫出王越名字的時候,隻感到眼前突然一黑。

王越已經從李之清的反應中意識到對方識破自己的身份,為了不讓自己陷於險境之中,便隻好先下手為強了。

自己原本隻想安安分分靠岸,怎麽就非要逼自己出手呢?

“你?”一直護送王越的大漢剛剛行了一個禮,結果便看到李之清仰翻在地,當即無比震驚地扭頭望向王越。

砰!

王越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便朝壯漢的麵門再揮一拳。

壯漢感到眼睛冒出一連串金星,而後便栽倒在地。

王越當即想沿著樓梯下去,打算從甲板處跳水逃離這裏,結果樓梯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阻住他的逃離路線。

看著地上的壯漢還沒有完全昏迷,竟然還想著掙紮地站起來,當即狠狠地朝對方的鼻尖處踢了一腳。

壯漢在感到鼻梁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後,整個人便是徹底昏了過來,痛恨這個偷襲自己的卑鄙老頭。

“發生什麽了?李大人!”聽到動靜跑上來查看情況的幾名護衛看到倒在地上的李之清,便是大驚失色地喊道。

楊知府聽到外麵的動靜後,便不再賴在**,而是匆匆穿上衣服走出來查看,看到昏迷中的李之清亦是大驚地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知府大人,應該是那個胡員外打昏李大人和看守逃走了!”一個護衛看到另一邊昏迷的同伴,當即便進行推測道。

“他……他簡直膽大包天!還愣著做甚,即刻將他翻找出來,本府要弄死他!”楊知府得知此事竟然是王越所為,當即氣得咬牙切齒地吼道。

正是這時,房間傳來那個女子的聲音道:“啊……走水了!走水了!”

“你們愣著做甚,快滅火!”楊知府得知自己的房間著火,當即對這幫豬一般的手下憤怒地命令道。

在場的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他們接連接到了兩個命令,那麽他們是要去查找犯人,還是要滅水呢?

最終在楊知府殺人般的目光中,他們意識到現在是滅火更緊要,不然他們全船的人都可能要玩蛋了。

“走水了,走火了!”

“水缸在哪裏,快滅火啊!”

“別愣著了,蠢豬們,快往上麵送水!”

……

這場火勢來得突然,正是呈現越燒越旺的狀態,致使很多人驚慌地大喊大叫道。

雖然船上有準備用於滅火的大水缸,但由於已經開始劇烈地燒了起來,加上這艘官船顯得十分混亂,致使滅火的效果並不算太好。

“官船已經到碼頭了,大家快下船啊!”有人看到官船已經回到揚州碼頭,便是十分欣喜地叫道。

岸邊的纖夫已經開始工作,正是幫著將他們的船體拉到碼頭邊上。

王越用布裹著臉來到了甲板上,發現官船真的已經回到了碼頭,心裏不由得暗自一喜。原本想要趁亂跳河逃離,但如今貌似並不需要了。

“所有人都到下麵碼頭,但誰不許私自離開,都給本府老實呆著那裏!”楊知府看到上麵房間還在冒著滾滾濃煙,當即便進行安排道。

眾鹽商自然沒有異議,此刻隻想逃離這個危險之地。

在放行後,他們所有人紛紛捂著自己的口鼻,匆匆下了這艘官船,然後來到了這一個寬闊的碼頭上。

“你……”蘇半城隨著人流剛剛逃到碼頭上,結果看到自己的身旁站著的人竟然是王越,頓時十分震驚地道。

王越瞥了這個胖子一眼,卻是考慮著要不要給此人一拳。

“別,我不會說出去的!”蘇半城感受到王越身上的殺氣,當即便舉手投降道。

雖然他不說,但王越卻已經暴露了,一個早前負責看管王越的壯漢在船上指著王越道:“劉捕頭,就是他,快將他抓住!”

劉捕頭按著那個壯漢所指的方向尋找,當即便將帶來的鎖鏈一下子套在王越的脖頸處,顯得凶神惡煞地道:“走,跟本捕頭去見府尊大人!”

王越看到自己脖子上的鎖鏈,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這個捕頭一起朝著那邊的李之清和李知府走過去。

李之清悠悠地睜開了眼睛,卻是心有餘悸地望著眼前的藍天,自己自己做的惡夢太可怕了。

在他所掌控的世界裏,欽差王越被自己玩得團團轉,而今還在泰興縣微服私訪,尋找那個自己故意散播出來的私鹽場。

隻是他剛剛在夢裏竟然在船上見到了王越,而王越早已經潛伏到他們身邊,亦是將他們的勾當看得一清二楚了。

要是這並不是夢的話,那麽他李之清在京城的人脈再多亦是沒有用,自己十個腦袋恐怕都不夠王砍頭來砍。

“老爺,您醒了?身體覺得怎麽樣?”一旁的隨從看到李之清終於醒過來,顯得十分欣喜地關心道。

李之清的腦子正在嗡嗡作響,卻是擺了擺手,顯得十分疑惑地道:“怎麽回事?我這是在哪裏?”

“老爺,你忘了?剛剛你在船上遭到那個歹人的襲擊,結果昏了過來,不過那個歹人現在已經被楊知府抓住了!”隨行的仆人當即一愣,便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經過說出來道。

“歹人?”李之清在聽到這個詞的時候,便是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幕,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做夢,當即臉色慘白地驚恐道。

楊知府看到自己的手下將人抓到了,便大手一揮地道:“劉捕頭,將人帶過來,交由李大人處置!”

若說剛剛他有可能看在銀錢的份上,他會放胡員外一馬,但現在他必須要替李之清弄死這個膽大包天之人。

李之清很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亦或者是在昏迷前產生了幻覺,故而希冀地朝著劉捕頭那邊望了過去。

“李大人,別來無恙?”王越看到已經清醒過來的李之清,便是微笑地打招呼道。

經過剛剛認真的回憶,他亦是記起自己當年在大同確實跟解運糧的李之清打過照麵,卻是沒要想到對方竟然還記得自己。

“怎……怎麽可能?王越,你怎麽可能在這裏?”李之清看到王越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頓時震驚萬分地質問道。

王……王越?

楊知府和剛剛到來的張禦史得知眼前的凶犯既然是大名鼎鼎的王砍頭,亦是微微地將嘴巴張開,顯得無比震驚地望向這個身材高大的老者。

在這一刻,他們的心無疑是沉到了穀底。

既然這位胡員外便是王越,那麽他們所做之事自然全部被王越所知悉,他們現在已經是在劫難逃了。

單是侵占巨額鹽利,他們所有的參與者通通都要掉腦袋。

隻是讓他們萬分不解的是,據他們的情報網所知,王越此次應該還在泰興縣,怎麽突然會以胡員外的身份出現在這裏了呢?

“本欽差因何不能在這裏?為了將你們通通逮住,本欽差這段時間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啊!”王越迎著三人震驚的目光,卻是發生感慨地道。

在去年年底前來揚州的路途中遇刺後,他便選擇將計就計,假意受傷落水不知所蹤,實則已經悄悄來到揚州府地界著手調查那個私鹽場。

隻是他即便壓迫自己的孫子到碼頭做苦力,結果調查將近一個月,仍是一無所獲,最後還差點被一幫神秘官兵追殺而喪命。

此次為了能夠順利上船,亦是耗費了一番心血,不僅以身犯險進入虎穴,更是經曆了剛剛一場貓抓老鼠的遊戲。

而今總算是功德圓滿,他拿到了這些官員的罪證,卻是可以將這幫人一網打盡。

李一清眼睛當即閃過一抹狠厲之色,卻是突然指著王越道:“此人是亂黨!你休要在此妖言惑眾,快將他給本官勒死!”

劉捕頭有些理不清狀態,但深知李之清才是揚州城真正的主人,雙手當即一發力,便是想要將這個老頭勒死在這裏。

“你敢!”陸鬆已經出現,卻是將一把刀指向劉捕頭威脅道。

劉捕頭看到差不多要頂到自己喉嚨的刀,當即鬆開自己的手保命。

在看到陸鬆一副錦衣衛裝束的時候,他便是知道眼前這個老頭並非亂黨,正是傳聞的那位欽差王越。

隻是從現在這個架勢來看,李之清這幫官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李大人,你這是狗急跳牆想要殺人滅口了嗎?你當真是好膽,刺殺欽差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你是真想要讓全家替你陪葬啊?”王越將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鎖鏈拿掉,卻是帶著幾分嘲諷地道。

怎麽辦?

楊知府和張禦史發現這位欽差已經將他們的把柄都握到了手裏,不由得紛紛求助地望向他們的主心骨李之清,希望李之清能夠想辦法化解此次危機。

李之清看到欽差衛隊已經出現在這裏,顯得無奈地歎息一聲。

即便他不怕被誅九族而敢於殺人滅口,但憑他們這點人根本沒有對抗欽差衛隊的實力,所以他們現在隻能聽天由命了。

“陸百戶!”王越望向周圍顯得惶恐的鹽商和官員,卻是臉色一沉地道。

陸鬆很喜歡在王越身邊聽命行事的日子,當即恭敬地道:“欽差大人請吩咐!”

“即刻將這裏的所有人逮捕,另外派人查封江都錢肆,本欽差要清理揚州官員侵吞鹽利案!”王越知道現在必須要人贓並獲,當即便是下達指令道。

陸鬆等這一刻實在是太久了,當即便拱手道:“遵命!”

“且慢!”

正是這時,城門方向湧來大批的官兵,人數竟然有一千人之多,而為首的正是揚州衛指揮使楊康。

陸鬆所率領的欽差衛隊壓根不足百人,而今看到這位揚州衛指揮使楊康帶領著一千人前來,當即便是戒備起來。

一旦真的產生衝突,他們很可能會被全殲在這裏。

“楊指揮,你帶著這麽多兵過來,意欲何為?”王越看到來者不善,便寒聲質問道。

雖然現在手裏毫無證據,但從楊康如此囂張的態度來看,那夜所見到的軍士屠殺流民恐怕就是這幫揚州衛所為。

現在興師動眾而來,想必是不可能跑來幫助自己的。

“本指揮使剛剛接到密報!有人假扮欽差在此招搖撞騙,真正的欽差還沒有到揚州,你們便是那夥假冒欽差的人吧?”楊康騎坐在馬上,顯得皮笑肉不笑地道。

咦?

陸鬆卻是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指揮使竟然有如此的膽魄,竟然公然質疑欽差的身份。

“本欽差在聖旨在此,你若是有所質疑,可以觀看聖旨!”王越覺察到楊康身上的殺意,便一本正經地道。

倒不是他甘願退縮,而是這支軍隊明顯是見過血的,現在興師動眾而來,卻是不能排除這位指揮使想要殺人滅口。

終究而言,自己掌握到的罪證可以坑殺整個楊州官場的官員,而他們對自己殺人滅口恐怕是唯一的活路。

楊康跟李之清交換了一個眼色,卻是懶得看聖旨地道:“聖旨亦可以是偽造,為了保障揚州城一方安定,你們通通跟本指揮使回去接受調查吧!”

“我乃錦衣衛百戶陸鬆,此次欽差護衛隊的隊長,你這是要亂命嗎?”陸鬆意識到危險,當即亮明身份道。

楊康打量著陸鬆,卻是冷冷地道:“一幫膽大妄為的不法之徒!來人,將他們通通押回衛所,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李之清、楊明遠和張溙山看到楊康如此強硬,不由得暗鬆了一口氣,這裏終究是屬於他們的地盤,而今王越這條強龍亦要被他們斬下。

砰!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槍響,剛剛還耀武揚威的揚州衛指揮使楊康已經從馬背落下,整個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