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杜銘等人不由得暗歎一聲,對李嗣生起幾分敬意。

雖然李嗣所倡導的做法很得罪人,但朝廷若能堵上這兩個大口子,確實能傳達朝廷治鹽的決定,接下來清除鹽弊才會事半功倍。

隻是李嗣主動提出停止京官食鹽,恐怕今後的名聲是真的要臭了,甚至會被一些小肚雞腸的官員有意雞蛋裏挑骨頭。

朱祐樘能感受到李嗣是站在解決政弊的立場上處理問題,當即便做出決定道:“京官食鹽非太祖定製,今亦聞時有京官解鹽回程沿途售鹽,這個口子確實是要補上。”頓了頓,便是望向李嗣道:“本朝的俸祿不高,亦不能讓你做了惡人,那朝廷給官員增加鹽補吧!李卿,你回戶部議一議,看定額幾何為宜!”

由於京官食鹽的謀利空間太大,很多官員得到的鹽都有節餘外售,所以停發的鹽定然不可能全額補回來。

隻是自己已經給了他們鹽補,若是這些京官還覺得吃那口屎更香,那麽自己就不用這般客氣處事了。

此次之所以這麽做,自然不是要向京官妥協,而是適當提高工資才能讓這些空喊口號的官員更賣力幹活。

“臣領旨!”李嗣沒有想到朱祐樘竟然主動給京官鹽補從而減輕自己的輿論壓力,便暗自感激地表態道。

經過這邊長時間的相處,他知道這位帝王雖然殺伐果斷,但對於效忠於他的臣子還是十分的庇護。

自己能夠遇上這樣的帝王,又有什麽理由不盡心盡忠效忠呢?

“陛下,王府多在非淮鹽銷鹽區,而他們曆來惡食他鹽,此事恐引宗室紛擾!”禮部左侍郎徐瓊對宗室的情況最為關注,當即便是擔憂地道。

“百姓食得,他們因何就食不得?依臣之見,他們其實就是想要侵吞國利,乃食得無厭的蛆蟲,楚王之事便是前車之鑒!”兵部左侍郎何琮對明明腰纏萬貫卻還要討鹽的藩王心裏厭惡,當即便大聲地指責道。

朱祐樘對停止王府食鹽並沒有輕易下決斷,扭頭望向離自己最近的萬安道:“萬閣老,你以為如何?”

刑部尚書杜銘等人紛紛望向萬安,雖然外界一直稱呼萬安為“紙糊閣老”,但這位佇立朝堂十幾年的首輔又豈可能真是泛泛之輩。

“老臣以為李尚書說得對!這鹽法要貫通,當一視同仁,這個口子不宜再開,今以恢複鹽稅為第一要務!”萬安不是一個喜歡表現自己的人,但麵對朱祐樘的詢問都會用心作答道。

朱祐樘看到萬安如此表態,便直接決定地道:“既然如此,那便依李尚書所請,停王府食鹽和京官食鹽,以恢複鹽稅為第一要務!”

“陛下聖明!”在看到朱祐樘做出決定的時候,哪怕禮部左侍郎徐瓊亦是表示擁護地道。

他們八人在這裏僅僅是出謀劃策,但最終的決定權還是由天子敲定,何況天子的決定是那般的英明神武。

朱祐樘知道很多事情其實還得依靠自己,便對李嗣叮囑道:“李卿,清除積引之事,你回戶部召開部議,爭取明日再拿出一方案,到時咱們在此再集議!”

“臣領旨!”李嗣看到自己剛剛的提議得到重視,亦是暗暗竊喜地道。

刑部尚書杜銘等人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卻是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是處在權力的核心,而今他們簡直已經等同於準閣老。

朱祐樘拿起由劉瑾送回來的奏疏,便拿起王越的奏疏道:“揚州的貪墨窩案,可謂是聞所未聞!隻是王越在奏疏聲稱,此案背後還牽扯到朝中重臣,故而請朕再加嚴查,諸位認為如何?”

此話一出,萬安和劉吉忍不住交換一個眼色,而後不動聲色地幹坐。

“陛下,若是已經掌握到線索,便由王越繼續追查此案!不管是涉及到何人,都應當嚴懲不貸,絕不可姑息養奸!”刑部尚書杜銘顯得殺氣騰騰地表態道。

“不錯,此案若背後有人,自當要一查到底!”兵部左侍郎何琮壓根沒有得到半點好處,亦是強烈支持地道。

“陛下,此事恐當慎重!若有確切證據自當嚴懲,但若無實證而進行嚴查,恐會造成京城百官恐慌,屆時不利於施政!”吏部尚書李裕考慮到安定,卻是站出來表態道。

“李尚書所言甚是!今揚州城一事已經牽連甚廣,一旦朝廷再行嚴查,必是百官難寑,不利於施政。當然,此案亦不可草草了事,可由王越自行密查,有實據則可除之!”劉吉扭頭望了一眼萬安,便站出來表態道。

朱祐樘將在場臣子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卻是知道揚州能夠出現這種窩案,必定跟朝堂的重臣有所關聯。

像兩淮巡鹽禦史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被拉下水,這事便已經證明有著朝堂的力量在相助,不然一個兩淮都轉運使還沒有這麽大的能量。

隻是還真不宜敲鑼打鼓地嚴查,倒不是他要對這些官員網開一麵,而是早已經清楚這般官員的嘴臉。真要進行嚴查的話,這個京城又有幾個能保得住,沒準自己麵前的官員都要被拖走一半。

朱祐樘不是完美主義者,便進行表態地道:“既然如此,此事不宜大動幹戈,那就繼續由王越密查吧!”

“陛下聖明!”萬安等人暗歎一口氣,顯得規規矩矩地拱手道。

朱祐樘端起劉瑾送上來的茶盞,便提及另一件事道:“諸位愛卿可知朕在今年的耕藉禮上因何要加種棉花?”

“臣不敢妄測聖心!”身穿一品官服的工部尚書賈俊猶豫了一下,便進行表態道。

朱祐樘捏著茶蓋子輕潑著滾燙的茶水,對在場的所有官員淡淡地道:“在這裏都別打馬虎眼了!”

我……沒啊!

禮部左侍郎徐瓊愣愣地望一眼工部尚書賈俊,又是扭頭望向龍椅上的朱祐樘,心裏不由得暗暗叫屈地道。

當時朱祐樘吩咐要加種棉花了,他自然是照辦,亦是不敢多問,壓根是猜測不透朱祐樘此舉的意圖。

“依臣愚見,陛下是想要推廣棉布!”工部尚書賈俊一直揣摩聖心,當即便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道。

戶部尚書李嗣等官員都是有所猜想,但亦是不想百分百確定,故而亦是好奇地紛紛扭頭望向朱祐樘。

朱祐樘輕呷一口茶水,便打出正義的旗幟點頭道:“不錯!去年冬寒之時,聽聞京城有百姓凍死,而各地百姓都缺禦寒之物,凍死者頗多!朕不忍今年寒冬再來之時,治下的百姓多凍死,故欲擇地推種棉花,從而提高棉布的產量!”

“陛下,棉花易得,然織工難覓!熟練的織工要好幾年方能出師,而織布易誤農活,一匹布花費十幾日不等,這棉布費時耗力,實乃貧苦之家能穿之!”戶部尚書李嗣雖然感動於朱祐樘的愛民,但還是指出其中的症結道。

棉布終究不是畫畫寫寫就能出來,卻是需要織工日以繼夜地忙碌,最後才能織出一匹。隻是織者都不留給自己穿,貧者自然更是穿不起了。

劉吉等人暗自點頭,人家花費半個月織出來的布總不可能白送於人,這個工時疊加在棉布的成本之上,乃是貧苦百姓買不起之物。

朱祐樘自然懂得這個經濟學原理,便是輕輕地點頭道:“朕知曉,棉花擴產隻是第一步,接下來還得考慮該如何讓利於棉業,方能致布業興盛?直至棉布的價格跌下來,使百姓能購得便宜的棉布,而貧苦的百姓都能有衣可穿!”

在他做金融研究員之時,便已經知曉想要發展一個新興行業,往往一個人或一間企業的力量有限,而最佳的做法是國家政策扶持。

隻有國家大力扶持新興行業,這樣才能吸引產業資金和人才進入,從而不斷攻克技術難關,最後導致成本下降。

以光伏發電為例,最初的發電成本是發一度電賠好幾毛,但國家持續幾年補貼扶持後,結果發電成本降到火電發電之下。

若是沒有當初的國家扶持,逐利的資本壓根不可能介入,自然就不會有後麵的技術升級,那麽成本降於火電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

現在想要讓棉布的價格跌下來,按簡單的經濟學,隻需要要提高產量即可。隻是想要棉布大幅跳水,那麽就需要鼓勵技術升級,從而提升生產效率和降低生產成本。

在原來的曆史軌跡中,直至後麵腳踏繅車的出現,這樣才大大地提升大明棉布的生產效率。

“陛下,臣愚鈍,這棉布又豈會越來越便宜呢?”禮部左侍郎徐銘的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便是困惑地道。

朱祐樘知道其他人恐怕亦是繞糊塗了,要論四書五經每個都能說得頭頭是道,但這經濟原理確實太過難為他們了。

當然,倒不能說這幫重臣不聰明,而是傳統觀念作祟,他們一直都鄙視商業又豈會去認真研究呢?

朱祐樘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下,當即扭頭望向左側的萬安詢問道:“萬閣老!”

“老臣在!”萬安不明所以地望向朱祐樘,當即恭敬地回應道。

朱祐樘拿起桌麵上的一本書,對萬安認真地詢問道:“聽聞你對史書鑽研極深,你可知唐時普通書卷價錢幾何?”

“唐宰相元載有奏疏有提及,千錢購書一卷,而一部五卷共需5000錢!”萬安稍作思索,便是給出答案地道。

刑部尚書杜銘等官員不知朱祐樘為什麽突然扯到書籍之上,更是困惑不解地望向朱祐樘。

朱祐樘微微一笑,便進行追問地道:“宋時呢?”

“老臣記得有史料記載,一卷書卷為幾十文到一百文不等!”萬安稍作思索,又是給出答案地道。

朱祐樘將手中的書放下,顯得十分認真地詢問道:“因何?”

“一則識字者多,二則活體印刷術得到運用,故價格已是不及唐時十分之一!”萬安想了想,便將自己的感慨說出來道。

刑部尚書杜銘等官員得知書籍的價格竟然差了這麽多,聯想到朱祐樘剛剛提及的棉布,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若說書籍的價格不是一成不變的,那麽棉布的價格自然不是一成不變,而若真能讓棉布的價格跌下來,對百姓確實是一件大好事。

跟那些執政者隻想著吏治和興教育相比,若是能夠真將棉布的價格弄下來,這確實才是真正的仁政。

“臣偶爾到鼓樓購書,今時一卷隻要數十文錢,比唐時不知要便宜了多少倍!如今看來,棉布未必不能變得越來越便宜!”劉吉顯得若有所悟地說道。

朱祐樘迎著眾人的目光,便是侃侃而談地道:“因從事者多,又現活字印刷術,故書價才能屢屢下跌!朕以為,若能設法改進織機的生產效率,鼓勵更多的作坊從事棉業,則事可成!今棉布一匹要一錢多,若是咱們能讓棉布每匹降至五成,則百姓能穿者多!朕在耕藉禮加種棉花,正是想要向天下倡導種植棉花,從原材料的產量著手!咱們朝廷為了提高百姓的積極性,朕以為可擇一些地區,凡種棉者不征三十稅一,而是百稅一,如此便可讓棉花產量增多!”

“陛下,如此有損朝廷稅收啊!”禮部左侍郎徐瓊暗自一歎,當即便提出害處道。

朱祐迎著在場重臣的目光,將自己的態度亮出來道:“諸位愛卿,咱們要謀之百年,而不爭這一朝一夕之利!朕在青宮之時,便已經學得:一樹一獲者,穀也;一樹十獲者,木也;一樹百獲,人也。今若是能犧牲淺利,而得百姓能穿得起棉衣,此舉何止百獲?朕跟諸位今日有此遠謀,朕以為已能入史冊矣!”

在這個時代自然沒有政策扶持這個概念,既然是自己治理這個國家,那麽自然不可能受這種傳統觀念影響。

且不說發展布業確實能讓百姓有衣可穿,而自己想要走上真正的強軍之路,亦是離不開紡織業的創匯支持。

不管是要打破傳統觀念,還是要帶來新的治國理念,這產業扶持無疑是時下最好振興華夏的好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