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草木低垂著頭,鳥獸失去了蹤跡,唯有耐熱的羊群正在啃吃青草。
幾個牧羊人坐在樹下或石底下納涼,在聽到肚子咕咕叫的時候,並不打算對自己的羊群動手,而是盤算到哪裏搞點吃的。
其中一個斷臂的牧羊人指向西邊的方向,其餘五個人當即是心領神會,卻是知道是要到那邊的乜克力部進行搶掠。
在他們生存法則中,隻要他們足夠強大便什麽都可以搶掠。
咻!咻!咻!
山坡突然出現一支蒙古騎兵,不等那幾個牧羊人反應過來,便已經張弓拉箭,一根根箭矢從山坡勁射而來。
噗!噗!噗!
幾個牧羊人正想要逃亡,結果利箭已經狠狠地射進他們的身體中,那個斷臂的牧羊人喉嚨被利箭貫穿當場斃命。
在這片土地上,殺戮已經成為家常便飯的事情。
沒有法製。
沒有憐憫。
沒有人性。
有的是**裸的弱肉強食。
“該死的乜克力部,我跟你們不共戴天!”一個僥幸逃過一劫的牧羊人上馬朝東邊奔逃,對這支前來複仇的蒙古騎兵憤憤地道。
噗!噗!噗!
乜克力部的騎兵頭領沒有理會已經逃走的牧羊人,看到這裏有人中箭沒有死透,當即便上前補刀。
鮮血染紅這片區域,但在這片沒有法治的土地上,卻是早已經司空見慣的事情。
隻是此次這幫牧羊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們前來搶掠則罷,竟然還將人家女兒事後殺了,故而自然是有人前來將他們這幫敗類碎屍萬段。
土默川,汗帳。
乜克力部頻頻殺害他們“大元”子民的消息從西邊不斷傳來,致使大元各個部落的首領聚集到一起,在這裏商討對策。
達延汗現在已經是十五歲的精壯少年,有著跟他年紀不相符的成熟,正坐在虎皮汗座上。
不知道真與假,很多人言之鑿鑿聲稱達延汗跟成吉思汗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原本這種事情根本無法驗證,但說的人多了以後,很多人都慢慢相信這個說法,甚至達延汗都是這般認為的。
汗延汗是一個性情高傲的人,從小便已經跟隨滿都海南征北戰,身上還負過傷,而今已經慢慢成長為一個作戰勇猛的將領。
麵對乜克力部頻頻來擾,令這位少年大汗當即表態道:“此事不能再忍了,咱們召集人馬前去征戰乜克力部,定要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脫火赤少師聽到達延汗如此表態,深知眼前這位少年大汗性格過於衝動,卻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各個部落首領是看著達延汗長大的,對這位少年大汗的衝動已經見慣不怪,但都是宛如老狐狸般沒有表態。
知院桶哈輕輕咳嗽一聲,便扭頭望向旁邊端坐在中年女子恭敬地道:“滿都海哈屯,不知你怎麽看呢?”
在這頂汗帳中,最受大家關注和愛戴的人並不是達延汗,而是坐在達延汗旁邊的一個中年蒙古女人——滿都海。
滿都海已經年過四旬,臉型微胖,皮膚透著健康的麥子色,身體十分結實的模樣,身穿著蒙古女子傳統的服飾,眉目間透著一抹英氣。
她是汪吉部人,汪吉部是蒙古諸多部落比較特殊的一個,這個部落的女人是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的世代姻親。
在後世看來,這種事情算不上是殊榮,但汪吉部落的人一直是沾沾自喜,而汪吉部的女人都是以能嫁給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的男人為榮。
滿都海從小亦是受到這種思想的影響,故而一直執念要嫁給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的男人。
她初嫁給吉思汗黃金家族的後代蒙古大汗滿都魯,跟滿都魯還生下兩個女兒,隻是滿都魯在位四年後逝世,由於無嗣致使汗位出現了紛爭。
原本按蒙古曆來的傳統,下任大汗即可以收繼其妻子部眾、財物牛羊。
隻是當時的情況特殊,事情最終演變成誰能與滿都海成親,誰就能接收滿都魯的舊部,從而登上大汗之位。
麵對如此大的利益**,無數的部落首領都想要迎娶滿都海,從而借助接收滿都魯的舊部登上大汗之位。
滿都海自小武藝高強,政治軍事才能出眾,是一個頗具主見和野心的女人。
麵對無數的追求者,她做出足以讓到整個大草原所有人震驚的決定,卻是選擇了年僅四歲的達延汗。
很多人都不理解她的這個選擇,但她卻是已經悄悄邁出自己野心的第一步。
跟當年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嫁給年僅四歲的達延汗後,她便通過達延汗扛起維護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統一蒙古的大旗。
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確實太過輝煌了,致使現在仍舊有很多部落懷念黃金家族統治的時期,故而紛紛擁護起滿都海。
滿都海繼承滿都魯大汗直屬部眾一萬戶及原副汗巴彥蒙克的一部分,而今又有了維護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統一蒙古的大旗,毅然成為草原數一數二的大勢力。
按說,達延汗年幼,滿都魯應該休養生息,但讓年僅四歲的達延汗成為繼承人僅僅是她野心的第一步。
滿都海在執權後,卻是沒有停止統一蒙古的步伐。
她最先目標是征服蒙古本部的夙敵衛拉特諸部,由於達延汗年紀幼小,滿都海將他裝在一個箭囊裏挎在身上保護。
滿都海親自統領騎兵出征,使克會克騰部開道,到特思布爾都之地與衛拉特部開戰,大勝後,收服四萬衛拉特部眾。
成化十九年,實力最強勢的亦思馬因太師被滿都海和兀良哈三衛的聯軍重創,亦思馬因太師僥幸逃到哈密北部的老巢才算撿回一條老命。
成化二十二年,窮途末路的亦思馬因太師並沒能逃過他們的清剿,滿都海麾下大將脫火赤少師將其射殺。
至此,在殺害亦思因太師後,蒙古左翼大大小小的領主已經臣服滿都海,現在最大的對手則是瓦剌和乜克力部。
雖然一直滿都海打著達延汗的名義進行一統蒙古,但這麽多年一直都是滿都海掌事,而今亦是由她真正掌權。
“大汗,乜克力部的實力不容小窺!即便咱們要對其征討,而今咱們的補給已經跟不上,不宜即刻向乜克力部出兵!”滿都海是真正當家人,當即便說明現在部落的困境道。
雖然他們是馬背上的民族,可以憑仗強大的狩獵能力自行補給,但這種方式從來都不可能百分百奏效,而他們其實一直還會攜帶幹糧。
何況,他們蒙古內部征戰多年,致使弓箭和馬匹都已經銳減,故而現在他們征討乜克力部是有心而無力。
達延汗的性格中帶著魯莽,雖然對滿都海保持著敬意,但還是蹙起眉頭道:“他們乜克力部如今頻頻騷擾我們,我們難道坐視不管嗎?”
“大汗,咱們自然不可坐視不管!”滿都海想要一統蒙古的決心比誰都要強烈,便認真地望向達延汗說出計策道:“咱們大元當務之急是跟大明通貢互市,從大明那邊換到物資,到時咱們便可以對乜克力部長期作戰,必定能夠徹底消滅乜克力部!”
現在他們將蒙古左翼大大小小的領主收擾後,實力自然已經在乜克力部之上,但在草原想要圍剿乜克力部並不是易事。
像大明的軍力明明遠勝於他們,但他們根本不害怕明軍。即便明廷派大軍進犯,他們可以向北境撤離,壓根不跟明軍正麵交鋒。
同樣地,乜克力部原本實力強勁,而今他們大元想要擊潰乜克力部,亦需要通過長期圍剿才有機會徹底擊潰。
喀爾喀部等部落首領不由得輕輕地點了點頭,由滿都海主事令他們十分的安心。
“那就讓乜克力部再囂張一些時日!”達延汗並不敢忤逆滿都海的決定,當即便是同意道。
脫火赤少師是滿都海的心腹大將,當即扭頭望向達延汗道:“大汗,不知明廷那邊什麽情況了,他們是否已經同意通貢互市?”
達延汗終究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對這種外交的事情卻是依仗自己的心腹知院桶哈,便扭頭望向了桶哈。
“大同巡撫左鈺是一個貪生怕死之徒,此前上奏故意誇大了我們壓境的兵力,必定會加劇明廷的恐慌!據大同內應來報,明廷一直都沒有對大同增兵,甚至連官員都沒有換。以我對大明皇帝的了解,他們斷然沒有理由拒絕我們大元朝貢!”知院桶哈一直關注大同的情況,顯得十分樂觀地保證道。
“咱們已經向他們朝貢,明廷自是求之不得了!”
“明廷是希望我們朝貢,但我們此次可是以大元皇帝自稱!”
“我們可汗本就是大元大可汗,他明廷如何能不認?”
“若不是他們的城牆夠堅定,咱們大元早將他們通通滅了!”
“現在咱們大元向他們朝貢,明廷的求和派怕是燒高香了!”
“何止是求和派,我看大明皇帝得知此事定然是要設宴相賀!”
……
針對明廷的反應,蒙古貞部火篩等部落首領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雖然有人心存擔憂,但出於對大明朝廷的了解,致使認為明廷妥協的聲音成為絕對的主流。
原本還有幾個部落首領擔心大明皇帝不同意的,但看到大家是如此強烈認為明廷妥協,於是紛紛否定了自己早前的判斷。
今日眾部落首領前來這裏,除了商議乜克力部的問題外,其實更重要還是商討接下來前往大明朝貢的事宜。
滿都海有意栽培自己所挑選的小相公,便望向達延汗認真地叮囑道:“大汗,此次跟大明通貢互市由您全權操辦!現在咱們當務之急是一統蒙古諸部,隻有大明互市才能補充到足夠的物資,所以此次務必重視起來!”
經過這麽多年的征戰,別說其他部落,哪怕他們本部的物資都已經嚴重匱乏。不說箭矢的數量都已經有所不足,連一口做飯的鍋都難找。
現在夏天的日子還好一些,若冬天到來的時候,部落沒有鍋做飯實在是太難了。
即便他們再如何排擠明廷,但以蒙古現在的形勢來看,他們大元確實需要這一個物資充足的同盟國。
“哈屯,請您放心,本汗會將這個事情處理妥當!”達延汗雖然心裏不喜向明廷通貢,但為了大局亦是認真表態道。
滿都海輕輕地點了點頭,卻是知道達延汗同意的事情便不會食言。
她的心裏其實有隱憂,原本他們大元稍微放低一點姿態,大明便沒道理會拒絕他們大元通貢互市的請求,但達延汗竟然聽從知院桶哈的建議用大元大可汗自居。
不過她亦是覺得自己多慮了,畢竟大明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而明廷的重臣都是貪圖亨樂之人,確實沒有道理拒絕他們大元賞給他們大明的休戰書。
試想一下,也先都要俘虜大明皇帝,而今他們的大元定然是弱不了多少。
由於他們已經敲定要出使大明,又有了知院桶哈的保證,大家在敲定此次各部落出使的人數後,便開始報備前往大同互市的馬騾數量。
“我們喀爾喀部出1000匹!”
“我們蒙古貞部出1000匹!”
“我們鄂爾多斯部出2000匹!”
……
各個部落的首領宛如打了雞血般,卻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到大同換取更多的物資,故而紛紛進行報備地道。
知院桶哈通過統計,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總數竟然已經到達10000匹馬騾,其中馬匹的數量超過九成。
按著大明銀兩的折算,若是一匹馬按十兩計算,那麽他們各個部落此次想要到大同換得到的物資竟然高達十萬兩。
十萬兩的物資,這無疑能夠大大化解他們的困境,而此次前去定是滿載而歸了。
阿啾!
滿都海在會議結束的時候,突然鼻子一癢便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心裏卻是隱隱生起了一種不安。
一個蒙古少女宛如彩蝶般出現,卻是纏著剛想要離開的滿都海道:“額吉,女兒想要跟著一起出使大明!”
滿都海麵對著少女的要求,頓時臉上不悅地道:“伊克錫,你都快要嫁人了,怎麽還想著到處跑?”
伊克錫是滿都海和滿都魯的女兒,由於長得清純可愛,性格又十分的活潑,被譽為草原的第一明珠,受到諸多部落首領的追求。
“額吉,你就依了女兒這一回,女兒想要到大明都城漲漲見識嘛!”伊克錫搖晃著滿都海的手臂,顯得可憐兮兮地哀求道。
達延汗發現那雙原本楚楚動人的眼睛突然朝自己狠瞪一眼,便是打一個激靈地道:“哈屯,要不讓伊克錫公主前去吧!”
滿都海原本是不希望女兒涉險,但看到女兒苦苦哀求,而達延汗又站出來求情,顯得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馬騾的好處在於行動快捷,各個部落的馬騾在土默川聚攏後,這上萬匹馬騾當即便跟隨使團浩浩****朝著大同而去。
知院桶哈一直操辦跟大明通貢互市的事情,且跟大明方麵的關係最為緊密,故而此次是由他以大元使臣的身份出使大明。
至於身份尊貴的伊克錫公主,卻是喬裝著普通使團成員一同前往。
僅是兩日,大同邊牆遙遙在望。
嗚嗚……
一個長笛響起,無數大同的將士湧向鎮邊關隘,顯得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大同副總兵陳堅發現這幫韃子竟然是趕著大批馬騾而來,便透著幾分不解地質問道:“你們意欲何為?”
“我乃大元使臣知院桶哈,你們速速通稟巡撫,讓巡撫安排我們使團前去京城朝貢!”知院桶哈並不把邊將放在眼裏,當即便倨傲地表明來意地道。
站在關隘上的將士麵麵相覷,卻是不明白對方唱的是哪一出,亦或者故意裝傻充愣不成?
大同副總兵陳堅伸手指向懸掛在城頭上的黃錦檄文,卻是沉著聲音道:“你們前兩天不是派人過來看過這張檄文了嗎?”
啊?
負責前來探哨的小首領頓時傻眼了,頓時顯得害怕地扭頭望向知院桶哈。
知院桶哈意識到不對勁,當即便詢問道:“你們這是何意?難道你們大明皇帝不同意咱們大元通貢不成?”
“嗬嗬……這份檄文是你們自己仔細看,還是本將軍替你們念呢?”陳堅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揚眉吐氣般地詢問道。
“怎麽回事?”
“知院大人,我不識字,我……我前兩日過來還以為是歡迎我們過來的旗幟,誰……誰知道是檄文!”
“上麵終究寫著什麽?”
“自古帝王臨禦天下,皆中國居內以製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今小王子欲稱帝自立,罔不臣服,非我強明所能容也!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
……
達延汗及那幫自以為是的蒙古部落首領在這裏,恐怕已經是無地自容,他們口口聲聲必定會屈服於他們的大明皇帝,結果大明皇帝來行動狠扇他們的耳光。
通貢互市並不存在,有的將是水火不容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