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這成語所說的圖其實是燕國督亢的地圖,而荊柯之所以能將匕首藏於地圖中,正是地圖在當時具備很高的戰略意義,故而能以寶物的形式親手獻圖於秦王嬴政。
華夏發展至今,已經采用比例尺、方向、距離、相對高度、坡度、高低和距離的換算等繪製方法,所以地圖技術已經非常接近現代。
隻是不論什麽樣的方法,其實都離不開實測,需要專門的人員用工具進行測量,這樣才能繪製出較為準確的地圖。
現在這幅精細的地圖呈現在大家的眼前,亦不怪大家會感到驚訝了。
這幅地圖上麵不僅有山川和河流的標誌,而且還有城池和道路網絡,這跟國內的地圖已經是沒有區別了,特別上麵采用多種色彩繪圖。
朱祐樘看到戶部尚書李嗣等重臣的震驚,按說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卻是歎息一聲道:“這並非安南地圖,而是中南半島的地圖。朕已經著令內書堂結合外藩早前所獻國圖進行繪製,隻是你們看到許多空白之處,實則是資料不齊所致!”
由於打定主意要打開中南半島的棉布市場,故而早已經著手搜集相關的資料,繪製這張至今最完整的中南半島的地圖。
地圖上麵的老撾、孟養、木邦、緬甸、大古、暹羅、占城等,都已經有了十分清楚的標記,讓人能夠一目了然。
隻是由於一些資料上的缺失,加之一些外藩並沒有國圖,卻是隻能選擇部分留白,這無疑算是一個小遺憾。
雖然朱祐樘如此解釋,但戶部尚書李嗣等人臉上仍舊寫滿震驚,萬萬沒有想到竟然繪製幾乎完整的中南半島。
“陛下,這是安南黎朝的地盤嗎?”禮部尚書徐瓊看到那片長蛇條狀的區域,顯得難以置信地求證道。
萬安已經眯著眼睛端詳著地圖好一陣,便代為回答道:“黎灝繼位後,一直是征討四方,南邊的占城便深受其害。根據這些年的情報,他們的版圖確實已經擴展到最南端了!”
“陛下,為何安南一直沿著東海岸線向南擴張,而不選擇向西擴張,此事甚為古怪!”刑部尚書杜銘看著古怪的區域,便提出自己的困惑道。
禮部尚書徐瓊輕輕地點了點頭認可這個判斷,萬安幫著解釋道:“安南黎朝其實有打算向西,隻是敗於老撾,卻不知是不是這方麵的原因!”
說著,他的目光落到朱祐樘身上。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雖然自己比朱祐樘要大上好幾圈,但有時心頭反而生起一種對方比自己更睿智的感覺。
“他們敗於老撾無法向西擴張確實是一方麵原因,但黎朝一直沿東海岸邊向南擴張,即便已經繞過老撾的地盤亦沒有向西擴張,實則是被半島上的山地和密林所阻!凡是住在海邊的人都知曉,海岸線常年受台風影響,海邊區域便於通行,所以黎朝的軍隊在吞並占城大部分區域後,亦是很順利地一路南下!”朱祐樘亦是來到地圖前,望著眼前的地圖淡淡地道。
這種情況其實不是孤例,最典型的是後世的智利,其國土長度可以從大明的東北延伸至中南半島的末端。
萬安等重臣的骨子裏有著一種忠君思想和行為,而今看到朱祐樘走到這裏,所有人頓時像是矮了幾分。
工部尚書賈俊顯得更務實,對這張突然出現的中南半島地圖發出提問道:“陛下現在拿出這張地圖,可是另有打算呢?”
咦?
萬安等六位官員發現賈俊的話有道理,這份地圖的出現顯得突兀,便紛紛扭頭望向了朱祐樘。
朱祐樘知道處於現在位置的官員不太可能做出賣國求榮的事情,便用手指輕輕一指,像落下一個棋子般的動作般道:“這裏的地勢最為險要,咱們隻需要派遣占領這裏,那麽咱們便可將黎朝一分為二。”
黎朝向南擴張固然喜人,但十萬的戰力是有減無增,而今兵力如此分散,反而落到了巨大的破綻。
隨著朱祐樘的手指這麽輕輕一點,在場的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萬安等官員原本對戰事還有所擔憂,但看到朱祐樘所點的地方簡直就是黎朝的要害之處,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吐沫。
朱祐樘指了指黎朝由北往南的地盤,便進行補充道:“黎朝一路南下,所經之地屢興殺戮,致南邊各部早已經對他們是恨得咬牙切齒,更是早已經結下血海深仇!雖擁有十萬常規軍,但作戰多年,其傷亡並不會太小,故而兵力實有損害!現在黎朝要顧及這麽長的地盤,咱們隻需要用奇兵占據要塞,便可將黎朝軍隊一分為二。屆時,咱們於西南大軍壓境,黎朝便無法及時調回南邊的軍隊,以王越和汪直的軍事才能,想要重創安南黎朝並非難事!”
雖然安南一直宣揚中興,但曆史早已經證明“久師則兵疲”。
若大明這種強國不興兵則罷,一旦對現在的黎朝出兵,可以說是落井下石。加上中南半島諸部對黎朝怨恨已久,此次對黎朝必定是事半功倍。
“陛下,此策甚妙!”吏部尚書李裕的眼睛微亮,顯得由衷地發出感慨地道。
萬安等官員在咽下口水的時候,亦是認可地輕輕點頭,顯得驚駭地望著眼前這位運籌帷幄的帝王。
這一刀下去,簡直是斬在蛇的七寸之上。
黎朝在中南半島原本就已經是眾矢之的,而今真的切斷了南北相連的話,那麽黎朝必定會陷於混亂之中。
到了此時此刻,大家這才意識到眼前的帝王不僅是權術的高手,而且對軍事亦有著超凡的謀略。
朱祐樘並沒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卻是知道能夠成功實施其實需要將士用命,便望向禮部尚書徐瓊道:“徐卿,你讓早前跟占城接洽的禮部主事南下,負責跟占城方麵接洽,要求他們全力配合咱們切斷黎朝!”
“遵命!”禮部尚書徐瓊知道朱祐樘早已經布局,當即便鄭重地表態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到安南地圖區域上,卻是微微泛苦地道:“安南的地圖看似最為詳盡,但其實已經有所缺失,路線上不及當年張輔的行軍圖!”
“陛下,張輔的行軍圖必是在兵部存檔,此圖派人尋來即可!”工部尚書賈俊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認真地提醒道。
朱祐樘苦澀一笑,卻是輕輕搖頭道:“別說那張行軍圖了,朕早前派劉瑾到兵部調取朱輔征戰安南的所有軍事檔案,結果已經不知失蹤!”
在張輔四次平定安南的戰役中,可以說留下了很多寶貴的軍事資料,一直封檔存放在兵部衙門的資料庫中。
隻是事情便如此古怪,原本屬於大明王朝很重要的一筆無形財富,現在派人想要取過來,結果竟然不知所蹤。
“如此重要的軍事資料,怎麽可能不見了?”工部尚書賈俊的眼睛一瞪,顯得十分震驚地尋找兵部尚書道。
由於兵部尚書空缺,而兵部左侍郎呂雯並沒有受到朱祐樘重視,故而現在兵部衙門並沒有成員在這裏。
萬安和劉吉默默地交換一個目光,心裏卻已經知曉是怎麽回事了,這是因為大明出了最強兵部車駕郎中劉大夏。
世人都知道劉大夏燒了鄭和下西洋的檔案,卻不知這位大明有史以來最強車駕司郎中還將張輔四次平定安南的軍事檔案匿藏。
安南的土地相對貧瘠,黎灝選擇對外擴張的道路。隻是這個過程並不是順風順水,在向西的擴張過程中,卻是慘敗給老撾。
汪直在得知安南慘敗後,認為這是一個奪回安南的良機,便遊說憲宗道:“安南之地,秦人辟之,漢人複之,唐設交管,宋伐升龍,就是本朝,亦有英國公南征偉績。如今聖天子在上,他們國中生亂,我們應該借機將交趾奪回!”
憲宗其實是一個有血性的帝王,不然亦不會說出“搗其巢穴,絕其種類”的話。
麵對自己爺爺丟掉的安南,亦是有意將安南納回大明版圖。
此時的大明王朝可以說是迎來最血性的時刻,東北將建州女真差點殺得滅族,北邊的蒙古亦不敢犯邊,對西南亦想要趁機興兵收複。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英國公張輔當年四次平定安南的軍事檔案顯得十分的重要,是大明進攻安南最好的參考資料。
憲宗派人到兵部索取,時任兵部車駕司的劉大夏雖然沒有像燒毀鄭和下西洋的檔案那般處置,但亦是將安南檔案藏了起來。
劉大夏知道自己一個人的反對聲音太弱,卻是打起了“釁一開,西南立糜爛矣”的旗號,拉攏兵部尚書餘子俊等人一起反對朝廷收複安南。
黎朝百姓其實生活的並不如意,特別一直背負巨額的軍費開支,而今又逢黎朝軍隊敗於老撾。若大明的大軍在那個時候打回去的話,當時確實是有極大的可能將安南納入大明版圖。
隻是劉大夏將安南檔案藏了起來,而文官集團以西南安定為由強烈反對出兵,這才讓憲宗打消了這個念頭。
從這個事情亦是可以看出,年輕的憲宗其實是有一顆想要做事的心,但奈何遇上一幫一心隻求共享太平之福的文官集團。
至此,大明失去了一次將安南重新納回版圖的良機,而其中最關鍵的人物正是那位被譽為弘治三君子的劉大夏。
時隔多年,大明想要再次對安南開戰,卻是再度受困於劉大夏隱匿重要的安南檔案。
吏部尚書李裕的眉頭微蹙,當即便推測地道:“臣在擔任順天府尹之時,聽聞時任兵部車駕司郎中劉大夏將這安南檔案藏匿以阻先帝伐黎,恐怕安南檔案在那時便已遺失了!”
“陛下,李尚書所言之事,臣當時亦有所耳聞!隻是聽聞劉大夏隱匿,但並沒有私焚,事後當放歸原處才是,莫非他並沒有歸還?”刑部尚書杜銘追憶往事,亦是進行推測地道。
“若劉大夏真將安南檔案遺失,其罪當誅!”工部尚書賈俊深知曆史資料的重要性,當即憤憤地表態道。
禮部尚書杜銘和戶部尚書李嗣或多或少有所耳聞,畢竟隱瞞安南檔案和燒毀鄭和下西洋檔案,一直是清流官員口中的忠臣行徑。
朱祐樘看到大家的關注點落在自己身上,便將事情的調查結果說出來道:“朕索要未果,亦想知曉安南檔案的去向,便著令順天府尹宋澄進行查實!”
萬安等人聽到朱祐樘交由宋澄來查,既說明陛下對這個事情已經是十分重視,亦證明這個調查結果有公信力。
現在滿朝文武百官都知曉,能夠真正做到“君子群而不黨”的官員,恐怕隻有宋澄一人而已。
朱祐樘想到那份宋澄的調查結果,顯得苦澀地道:“正如大家所猜測的一般!安南檔案是在劉大夏任上遺失,由於已經時隔多年,且當時劉大夏隱藏之時極為小心,至今沒有尋找安南檔案所在。朕派錦衣衛搜查劉大夏在京的宅子,卻是並沒有尋得安南檔案!”
“他劉大夏焉敢如此,當年竟敢做出此等有違皇令之事?”工部尚書賈俊得知真的是劉大夏隱匿或私焚,顯得咬牙切齒地怒聲道。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早前聽聞劉大夏隱藏安南檔案並沒有太大的感受,隻是現在朝廷準備對安南用兵,這才意識到劉大夏是多麽的可憎,亦是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兵部車駕司郎中怎麽能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萬安和劉吉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其他官員或者是身在局外而不知情,但他們卻是處於局中自然知道劉大夏如此囂張的本錢所在。
劉大夏出身官宦之家,六歲隨父進京見了同鄉楊溥,大學士楊溥一見到劉大夏便稱“這孩子說不定將來能夠達到我的位置”。
楊博親自為劉大夏定名大夏,更是將族中年紀相仿的女子許配給劉大夏,算是間接跟劉大夏結了親,而劉大夏自然屬於湖廣朋黨的核心人員。
在原本的規則中,劉大夏是湖廣鄉黨重點的栽培對象,甚至當作未來的鄉黨領袖來培養。
隻是科舉一途,講的是真才實學和機緣。
劉大夏從小聰慧不假,亦擁有十分優越的教學資源,但天順八年中進士的時候,年紀已經來到了二十七歲。
雖然還算是年輕人,但像十九歲高中進士的楊廷和才是文官集團所著重培養的接班人,而劉大夏的年紀其實有點高了。
劉大夏以庶吉士的身份進入翰林院,但看到自己老師翰林院學士彭時升任兵部尚書之時,卻是主動放棄繼續在翰林院熬資曆的機會,轉而選擇進入兵部輔助自己的恩師彭時。
雖然這個選擇幾乎是斷送自己入閣拜相的機會,但以兵部職方主事的身份入職兵部掌握實權,更是極大地討好了自己的恩師彭時。
事情證明,他這一場政治投機是對的。
成化四年,內閣首輔陳文去世,由次彭時接任首輔的位置。
劉大夏的地位自己是水漲船高,理所當然地升任職方司員外郎,於成化九年出任正五品的車駕司郎中。
若他當初選擇留在翰林院熬資曆,現在很可能像楊廷和那般在正八品的翰林檢討位置繼續爬著,但現在已經成為兵部的實權人物,背後更是有著首輔老師撐腰,甚至已經進入了文官集團的核心圈層。
正是如此,不論是劉大夏私焚鄭和下西洋的檔案,還是劉大夏隱匿張輔攻安南的檔案,在很多程度離不開時任首輔彭時的撐腰。
當然,這些事情終究是劉大夏所為,亦是他站出來對抗皇權,卻是跟他的囂張的性情脫不了關係。
朱祐樘心裏其實是痛恨劉大夏延誤了華夏的發展,但臉上淡淡地道:“今安南檔案關係重大,朕已經著令汪直前往劉家索取,他那時很快便會有消息!”
按說,劉大夏燒毀鄭和下西洋的寶圖和隱匿安南檔案,這種人是死不足惜。奈何劉大夏得到文官集團力保,不僅在官場贏得了極大的名聲,而且平調到職權更重的兵部職方司郎中。
後來,因犯事被憲宗下令逮入詔獄,隻是被文官集團所推崇的懷恩極力相救,僅判杖二十後釋放。
出獄後,劉大夏害怕被憲宗下令抓回去,遂決定離開京城避風頭。外放官升三級,出任福建布政使司右參政兼巡海道副使,成為福建的海上的最高軍事長官。
不過風光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很快離開了福建。倒不是他被貶了,而是因為他爹死了,所以如今在湖廣老家守孝。
現在想要找回安南檔案,不管朱祐樘是何種心情,卻是需要詢問劉大夏當年匿藏在何處,結合張輔當年的行軍來製定更科學的作戰部署。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得知朱祐樘已經安排汪直前往劉大夏家裏,雖然很憤怒劉大夏當年之舉,但知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尋到安南檔案來擬製對安南的作戰方略。
由於已經達成了作戰共識,在確定派遣的軍隊後,又敲定一些細節的問題後,而後各自返回自己的崗位開始備戰。
在朱祐樘鐵腕治國之下,憲宗當年因受阻而沒能揮出的鐵拳,而今由弘治來完成這代表華夏的雷霆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