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龍城,寶光宮正殿。

洪武三十年,陳朝將首都由升龍城遷往清化,隻是後黎太祖黎利定都升龍,致使升龍又稱東京,而清化則稱西京。

後黎現在的皇帝黎思誠是黎利的孫子,在位已經將近三十年,一直努力推動各項改革。

沿用陳朝的左右相國,中央的官製保留六部六科,地方則從五道變成了十三處,設守禦經略使一職。

跟重武輕文的大明有所不同,後黎的武將地位一直很高,像地方的守禦經略使便是武將出身。

黎思誠在位期間南征占城,西吞盆蠻,雖然跟老撾的交戰中吃了虧,但中南半島的大大小小的勢力已經俯首稱臣,成為中南半島的霸主。

即便麵對強大的大明王朝,他亦敢於縱兵在西南邊境不斷騷擾,甚至很早之前便打算圖謀大明的廣西。

本月初一,大明王朝突然宣戰,原本古井無波的帝王生活泛起了一絲漣漪,致使黎思誠亦擔心了好幾天。

雖然他沒有親眼見證過大明的強盛,但總歸是一直以來公認的第一強國。

黎思誠在擔心幾天後,反而慢慢安定了下來,大明王朝終究隻是一個紙老虎。大明光嚷嚷要開戰,結果遲遲沒有派出一兵一卒。

從最新反饋的情況來看,大明皇帝是擔心“西南糜爛”,所以已經選擇止戰了。

由於今天是重要的節慶,此次重要的官員幾乎全部到場,所有人員分東西兩側列席而坐,效仿周禮盤坐於矮案前。

“此次大明遲遲沒有興兵,大明皇帝肯定是怕咱們黎朝大軍了!”

“當年大明被太祖打得跪地求和,而今咱們黎朝兵強馬壯,反倒他們大明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不說早前他們大明皇帝被北邊一個小部落擄走,今年他們皇帝擔憂部落酋長來犯,竟然被迫同意娶一個部落首領的女兒!”

……

兩位相國和五位大將軍都到場,麵對遲遲沒有動靜的大明軍隊,或許早前他們所有人都有過緊張,但此時不免狂妄起來。

黎朝重臣學習的是漢字,又跟大明方麵一直保持聯係,故而對大明朝廷的一些舉動“十分清楚”。

事情便是如此的古怪,明明朱樘納伊克錫為北妃是製衡滿都海,結果到他們這裏卻成為“大明皇帝被迫娶部落妻”,更是被他們當作了一個笑談。

或許他們自己都不清楚,正是由於他們心底的這一份偏見,以致對事情壓根看不到全貌。就像後世某台專家茶葉蛋為寶的論調,竟然能夠在當地得到廣泛的認可。

正是如此,在場的文官和武將充斥著一種強烈的優越感,卻是打心裏瞧不起突然對他們進行宣戰的大明王朝。

左相國阮烈清楚地意識到大明王朝即便腐化亦是一個龐然大物,並沒有完全喪失警覺地安排:“咱們務必在兩廣邊境保護警戒,利用地形優勢阻攔他們南下!”

“隻要大明從廣東過來,本將軍定要他們有來無回!”黎壽域負責廣東邊境的防禦,顯得自信滿滿的模樣。

鄭公路發現黎壽域挑釁地望了自己一眼,卻是十分平靜地表態:“廣西和雲南已經重兵部署,定能將明軍打回去!”

經過這麽多年的相處,他亦將大明邊軍的腐化看在眼裏。

雖然自己這邊軍隊人數處於劣勢,但相信憑著黎朝的精兵強將,哪怕不能將明軍全部殲滅,亦能讓明軍退回大明邊境。

左相國阮烈的嘴角微微抽搐幾下,臉上露出了苦澀之色。

原本他是想要他們這幫武將能夠提高警惕,但不想這兩位前方的大將壓根沒將自己的告誡聽進去,仍舊是那般的狂妄自大。

“你們兩個盡可放心,隻要你們來信,我必定率部馳援你們!隻是咱們可是說好了,功勞要分我一半!”黎弄用手拇指掏著耳屎,顯得大大咧咧地提出條件。

黎思誠雖然已經被皇宮奢靡的生活所腐化,但壯誌未改地道:“不管明軍是不是要做縮頭烏龜,你們現在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頓了頓,卻是突然拍了拍手掌。

一個宮女從裏麵走出來,竟然是一個檀木盒子。

在檀木盒子打開的那麽一瞬間,在場的文臣和武將都瞪直了眼睛,隻見那裏竟然是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顯得是那般的美輪美奐。

咕……

左相國阮烈等人咽了咽吐沫,卻是沒有想到一直被黎思誠視為珍寶的南珠王竟然在這裏進行展示。

黎思誠將大家貪婪的反應看在眼裏,當即便進行允諾:“黎廣度被大明皇帝淩遲處死,此事打的不是朕的臉,亦是打了咱們黎朝千萬子民的臉。若你們誰能趁明軍潰敗之時將鎮南關拿下,這顆南珠王便贈予他,封鎮南大將軍總兵官!”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大半年,但黎廣度是他的心腹大將,更是黎氏宗族的重要成員,結果奉命出使大明竟然被大明皇帝淩遲處死。

原本大明已經衰弱,而今又是他們主動來犯,如果趁機能將將鎮南關拿下,便可以一舉吞並整個廣西。

正是如此,不管為了自己的臉麵,還是為了給自己族人一個交代,亦或者是為了利益,他都有理由借此機會反擊進犯的大明。

這……

鄭公路等將軍麵麵相覷,隱隱感覺到了皇帝的如意算盤。

此次擊退大明王朝的軍隊竟然不是最終目的,他們的陛下暴露出了更大的野心,卻是想要趁機奪下鎮南關,從而打通進犯大明的門戶。

雖然吞並偌大的大明王朝不現實,但趁機奪取廣西和雲貴等地,亦算是將黎朝的版圖再度擴張開來。

由於廣西和雲貴等地易守難攻,隻要他們順利將地盤奪下,便能夠以地形優勢跟大明王朝分庭抗禮,從而跟大明王朝真正平起平坐。

“嗬嗬……我堂兄不能白死,南珠王本將軍勢在必得!”黎壽域被南珠王和官職所吸引,當即進行表態道。

徐弄亦是垂涎著這顆寶珠和官職,隻是此次坐鎮後方,卻是知曉前方便不出變故的話,恐怕這種好事是輪不到他。

“隻要拿下鎮南關,人人有賞!”黎思誠早已經清楚自己底下的將士是什麽心理,當即進行許諾。

此話一出,黎弄等人紛紛拍手叫好。

禮部尚書黎銘向往大明的文化和體製,故而對大明有著更深的了解,此刻看到他們的陛下竟然想要跟大明全麵開戰,不由得借著占城的事情進行提醒:“陛下,占城那邊的戰事不知如何了?咱們黎朝不宜兩線作戰啊!”

其實黎朝近期還發現了一件大事,原本被他們趕到最南邊的占城趁他們集兵北上的時候,占城國王古來突然率部“造反”。

“嗬嗬……黎尚書不提,朕差點忘記了!剛剛朕收到黎仁孝送回來的捷報,占城國王古來率部死傷慘重,已經退了回去,根本就是一幫跳梁小醜!”黎思誠的嘴角微微上揚,便得意地公布喜訊道。

“恭賀陛下!”鄭公路等將軍對這個戰果沒有絲毫意外,但還是進行道賀。

對他們而言,現在哪怕滅了占城都不值得慶賀,而今唯有大明王朝才配得上做他們的對手。

升龍城地處肥沃的平原地帶,坐落在紅河右岸和紅河與墩河的匯流處,離東京灣並不遠,可以說是物產豐盛。

現在佳肴和美酒在桌,大家憧憬著趁機殺入鎮南關擴大黎朝版圖,致使這場酒會的氣氛很是融洽。

正當黎朝的君臣在憧憬反攻大明的時候,一艘艘小海船正悄悄從湖麵駛來,從一片潔白的淺灘登陸。

中南半島的東部有一條南北走向的長山山脈,這裏離海岸線很近,致使這裏的地形比較狹窄,中段更是受到一座東西走向的橫山所阻。

橫山以南原本是占人的地盤,但受到黎朝這麽多年的蠶食,現在包括橫山在內的大片南邊區域都已經淪為黎朝的地盤,黎朝更是在這裏設立了廣南處。

雖然橫山的軍事戰略地位下降,但這裏是南北相連的重要要塞,故而橫山關隘保留至今。

九月底的中南半島暑氣尚餘,駐紮在關隘中的黎朝士兵顯得無所事事。

雖然大明王朝在北邊宣戰,占城的餘孽在南邊試圖卷土重來,但兩邊的戰事都燒不到他們這裏,甚至很多士兵有一種跟他們完全沒有關係的感覺。

“你們都警惕點,現在咱們黎朝正麵臨雙線作戰呢!”

“咱們橫山關隘易守難攻,誰會跑到咱們這裏來啊?”

“世事難料!咱們現在謹慎一點,總歸不會有壞處!”

……

雖然關隘內的士兵明顯已經鬆懈,但他們的頭領鄭春並沒有被和平的環境所迷惑,卻是不斷地督促大家。

其實在這個時候,這座關隘已經被盯上了。

神電衛指揮使康承恩通過小船登陸,借著地圖的指引很快便確定橫山關隘所在,顯得悄無聲息地率部來到關隘之外。

由於關隘是居高臨下,且周圍還有很多山石,致使這裏根本無法潛近關隘,隻能躲在這下麵的小樹林裏麵偷偷觀察。

周圍都是山體,而今隻有一條小道通向橫山關隘,這裏簡直就是一處天險。

“指揮使大人,這個關隘易守難攻,咱們現在隻有八百人,恐怕得從長計議了!”

“指揮使大人,卑職已經拷問清楚,裏麵能戰的大概二百五十人,為首的叫鄭春,據說此次十分謹慎!”

“指揮使大人,南邊離我們不足一裏有一支幾十人的押糧小隊朝我們這邊過來,現在我們怎麽辦?”

……

大明終究是文明古國,軍隊無論再如何腐化,但亦有著一套成熟的作戰部署。在他們從海邊潛到這裏的時候,便已經派出斥候探查周圍的情況。

斥候捕獲從關隘出來砍柴的兩個底層士兵套取情報,又是斥候在南邊進行偵查的時候,發現一支幾十人的小隊押著軍糧從南邊而來。

其實不僅大明需要調配糧草,由於大明隨時可能前來進犯,故而廣南處這邊陸續有軍糧需要運往京師。

噗!噗!噗!

黎朝的運糧小隊完全不知道危險臨近,就在他們剛剛進入小樹林的時候,兩邊突然飛來無數的箭矢。

幾乎就在眨眼間,這支運糧小隊就已經被殲滅大半,其他押糧兵當即跪地求饒。有幾個押糧兵想要逃往橫山隘,結果被直接截了去路。

噗!噗!噗!

此次神電衛出戰都是精兵強將,在手起刀落間,這幾個押糧兵便已經是人頭落地。

康承恩從小熟讀兵書,便進行鼓勵士氣:“上次咱們的采珠船屢次被燒,此事是咱們有負於陛下,陛下沒有追究是陛下寬仁!現在你們通通換上他們的衣服,跟本指揮使潛入橫山關隘,其他人員隨時策應,咱們是時候該向陛下盡忠了!”

在場的將士知道當今陛下確實是難得的明君,當即紛紛進行響應。

康承恩決定身先士卒,扒下一個黎朝押糧兵的衣服換上。

雖然他們人數占優,但橫山關比想象中要險要。若采用強攻的方式,即便最終能夠拿下,亦需要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

現在他決定效仿狀元王華的方法,通過身穿黎軍運糧兵的衣服,喬裝成“自己人”混進橫山關隘。

橫山關隘易守難攻,這裏的道路崎嶇,上麵的城牆更是有士兵嚴守。

“你們是何人?”

“怎麽不說吧,送糧的吧,動作麻利點!”

“是!”

康承恩等人推著糧車順利來到關隘前,原本還不知該向關隘上的頭目如何解釋,結果人家竟然已經放行了。

隨著關隘的城門緩緩打開,喬裝的神電衛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事情似乎比他們想得要順利很多。

正是這時,鄭春突然從關隘城門後麵的街道走來,卻是注意到押糧兵的麵容,當即倒喝止道:“等一下。”

“你們聾了嗎?讓你們停下!”守門的頭領看到運糧兵竟然沒有停止腳步,當即憤怒上前一把將走在最前麵的千戶楊勇踹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