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當日,北京城的家家戶戶都已經準備過年,門口貼上一張張手寫的春聯,更是時而有鞭炮聲劈裏啪啦地響起來。

新春佳節自然是喜慶的,何況今年的春節讓很多人家是真真切切吃上肉,更有很多人家穿上了暖和的棉衣。

淳樸的華夏百姓並沒有太多的野心,隻需要豐衣足食便已經足夠了。

大時雍坊,瑞安伯府。

一家子人坐在大廳中,正在這裏有說有笑地拉著家常,氣氛顯得十分的融洽。

王家的命運像被上蒼開著一個善意的玩笑般,雖然他們的姐姐是王太後,他們亦是因此得到了封爵。

隻是王太後還是皇後的時候,卻是遭到了憲宗的冷落,更是沒有給皇室留下子嗣。

原以為他們這座瑞安伯府隻能勉強維持一種表麵風光,結果不想事情在弘治朝迎來了重大轉機,而今升格為王太後反倒獲得聖眷。

特別當今聖上跟周太皇太後的矛盾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反倒是王太後跟皇帝親近,而他們瑞安伯府成為最光彩的外戚。

由於瑞安侯王鎮去世,而今當家的是瑞安伯王源,即王太後的親弟弟。

王氏一族從南京遷居京城後,亦是已經繁衍出數十口人的大家庭,特別王源的兩個弟弟仍舊選擇在瑞安伯府共同生活。

跟往年一般,大家在傍晚時分將會在這裏一起吃團圓飯,故而所有人便早早來到大房這邊的生活區域。

王源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留著漂亮的胡須,雙眼顯得炯炯有神。

早年間在國子監讀書,雖然沒能成功考取功名,但身上亦是沾上了儒雅之氣,活脫脫的一個讀書人形象。

王源的弟弟王清和王浚同樣年過四旬,兩個人早年間是紈絝子弟,特別王浚當年在京城是有名的花花公子。

王清已經慢慢厭倦了花月場所,但王浚仍舊癡迷其中,至今還時常會外出夜不歸宿。

王浚的身邊坐著的妻子李氏,年約三旬,一雙勾魂的媚眼,皮膚保養得極好,身材異常火爆,活脫脫的一個美少婦。

“爹,二叔,三叔!”王相自從升任錦衣衛僉事後,整個人越發顯得沉穩,來到堂中對長輩進行見禮。

王源在淡淡地輕瞥一眼這個二兒子,臉上湧起一抹淡淡的傲氣,卻是不太喜歡這個在錦衣衛沾著惡名的兒子。

明明他們王家可以做一個頗受稱頌的賢戚,結果這個兒子非要在北鎮撫司冒頭,以致有人背地裏議論他家是貪慕權勢。

偏偏地,有些事情亦不好跟自己這個二兒子直接挑明,畢竟事情說出來便是不忠。

“如此侄兒便先行告辭了!”王相剛剛回來取落在房間裏的刀,在說明自己要前往北鎮撫司而不能吃年夜飯後,便準備離開。

錦衣衛不是官場但亦勝似官場,朱驥和另一位同知要在家吃團圓飯,那麽他這位剛剛升上來不久的錦衣衛僉事自然是前去值班。

“不是兄長說你,今晚團圓飯都不在家裏吃,你這像話嗎?”王橋看著王相要離開,卻是突然淡淡開口責怪道。

王橋是王源的嫡長子,即是將來世襲瑞安伯的第一人選。

由於他迎娶了駙馬都尉馬誠之女馬氏,即當今聖上姑姑宜光公主的女兒,所以他跟當今聖上是親上加親,自然是完全碾壓於王相。

“大哥,北鎮撫司每年都需要有人坐鎮,上麵兩位大人今年都要在家裏過年,所以弟弟是真的不得不過去!”王相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認真地解釋。

王源端起茶盞喝了一小口,卻是沒有說話。

主母柳氏對王相一直不順眼,便冷哼一聲:“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借口!依我看,有人是翅膀硬了,覺得不需要再倚仗這個家,連團圓飯都可以不吃了。”

“相兒,要不你留在家裏吃團圓飯吧?”孫氏看到柳氏如此發難,當即便認真地勸自己親生兒子道。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王相是庶出,而王橋是貨真價實的嫡長子。

原本一直都是尊卑有序,王橋亦沒有怎麽樣為難王相,但奈何王相今年竟然升任錦衣衛僉事,更是得到聖眷。

正是這種地位上的差距,以致王橋將王相視為眼中釘,而今柳氏亦要為自己的新生兒子“出氣”。

王相知道自己母親從小都會選擇息事寧人,隻是深吸一口氣:“母親、大哥,並非是我不願意在家吃團圓飯,但這是北鎮撫司一直以來的傳統,而且陛下說不準會突然召見,還請能體諒!”

柳氏看到王相竟然還肯退讓,當即便出言訓斥:“嗬嗬……什麽皇差,這分明就是借口!京城有哪個衙門大過年還上衙的?陛下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找你,你不過是靠著關係混上去的關係戶,幾斤幾兩自己不清楚嗎?你看你分明就是不想一家團團圓圓的,故意給我們老爺找不自在,讓人家笑話我們瑞安伯府!”

泥人都有三分火,王相被柳氏這般奚落,雙手不由得緊緊地攥起來,略尖的指甲陷入肉掌傳來一絲痛楚。

見過不講理的,但卻沒有遇到如此蠻不講理的,往年亦不見得他們母子會在意自己在不在桌上,而今看到自己風光卻是千方百計想給自己找不自在。

王源看到老婆和兒子都已經表了態,老虎到今天確實是應該團團圓圓,當即便是板起臉。正要進行訓斥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動靜。

一個仆人匆匆走進來,後麵則是一個華服年輕太監,正是朱祐樘身邊的當紅太監劉瑾。

劉瑾在進來的時候其實聽到一些聲音,隻是此刻臉上保持著笑容,對坐在首座的王源微微拱手:“瑞安伯叨擾了!”

“劉公公,您造訪當真是蓬蓽生輝,快快請坐!”王源並不敢托大,當即便站起來熱情地招呼道。

“瑞安伯,不必了!”劉瑾拒絕了好意,眼睛落到王相身上,臉上卻是突然板起來:“王僉事!”

“劉公公,不知何事?”王相心裏頓時咯噔一聲,顯得緊張地回應。

王橋和柳氏看到劉瑾此刻正黑著臉,心裏不由得暗自一喜,便紛紛幸災樂禍地望向王相,卻是想要親眼見證王相倒大黴。

劉瑾長歎一聲,顯得語重心長地告誡:“王僉事,虧陛下還時常念叨你,說你能時時刻刻替他分憂!現在陛下有事情第一個便想到你,結果你怎麽能缺班呢?”

啪!

王橋和柳氏一直以為王相是得益於王太後的關係才被陛下特別照拂,但如今怎麽成皇帝經常嘴裏念叨的人,更是能替皇帝分憂?

至於柳氏剛才口口聲聲皇帝不會找王相,而今的打臉是如期而至,卻是狠狠地抽在這個蠻不講理的婦人臉上。

“劉公公,您誤會了,我剛剛是取點東西才回來家裏一趟,敢問可是陛下有差事?”王相連忙解釋,旋即認真地詢問。

王源的弟弟王清深深地望了一眼自己這個侄子,當即急忙上前塞銀子:“劉公公,王相剛剛隻是回來取得東西,還請公公務必照拂一二,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還請公公拿去喝茶!”

“雜家知曉你們是要一家團圓,隻是陛下日理萬機,王相又深得陛下器重,卻不能讓陛下找不著人吧?”劉瑾沒想到竟然是一錠金子,卻是故意繼續埋怨道。

王源意識到自己二兒子不是簡單倚仗自己姐姐關係的草包,當即亦上前討好道:“劉公公,剛剛王相正準備前去北鎮撫司值班,咱們瑞安伯府自然是以時時刻刻效忠陛下為第一要務,還請您在陛下麵前替王相多多美言!”

“王相一直深得陛下器重,隻是切不可持寵而驕,不然當真是自毀前程,雜家亦是言盡於此了!”劉瑾將金子收好,又是一本正經地告誡。

王源和王清連連稱是,卻是知曉他們是真的小瞧王相的前程了。按著這個意思,沒準在數十年後,王相能夠成為錦衣衛指揮使。

王橋感受到父親和二叔態度的變化,心裏不由得更是陰沉起來。

他的外公是安遠侯,嶽母是宜光公主,結果竟然比不上這個側室所生的弟弟。

“大哥,你幫著送一送劉公公吧?”王相注意到王橋的表情,卻是突然發出邀請道。

王源想到由自己大兒子相送最為合適,便忙不迭地點頭:“對,橋兒,你替為父送一送劉公公!”

劉瑾終究是朱祐樘身邊的當紅太監,保不準以後出任東廠廠督還是司禮監太監,自然是要打好關係。

王橋心裏極度不情願,在國子監讀書自然知道這幫太監都是禍國殃民之輩,但還是忍著惡心將人送到了門口。

隻是剛剛將劉瑾送到門口,像是劉瑾欠他錢般道:“不送了,當心路滑!”

劉瑾的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卻是上下打量起眼前這個不禮貌的年輕人。

“大哥,還請留步!”王相注意到劉瑾的反應,便對王橋淡淡地道。

王橋顯得十分不耐煩地轉身:“何事?”

“你最好跟三嫂和二堂姐離得遠點,不然說不準弟弟會管不住嘴了!”王相的身上多了一種上位者的壓迫感,望著王橋的眼睛認真地告誡道。

王源的背脊頓時一陣發涼,突然脫口而出道:“你……你怎麽知道?”

“錦衣衛真不是吃幹飯的!”王相留下一句,便是轉身離開,整個人頓時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雖然他出身於伯爵府,但在這個家裏其實並沒有什麽地位。

所幸,他得到了當今聖上的青睞,從一個一文不值的庶子搖身一變成為了錦衣衛僉事,而今更是受陛下所器重。

王相知道剛剛劉瑾是有演戲的成分,當即便拱手道:“多謝公公!”

“好好替陛下辦差,便是對雜家最大的道謝!”劉瑾輕輕地擺手。

王相知道自己的榮華富貴的根源在哪裏,當即鄭重點頭道:“是!”

紫禁城,東暖閣。

王相在經過一番調查後,便來這裏向朱祐樘複命。

“萬閣老的事情都是真的嗎?”朱祐樘手裏重新拿起工部員外郎阮耀的奏疏,便淡淡地進行詢問道。

王相在返回北鎮撫司便著手調查此事,便是認真地回應道:“卑職已經調查清楚,萬閣老從信義錢肆提取八萬兩來於京城購宅子,此事確實是千真萬確,這裏有所購宅子的資料。”

“你退去吧!”朱祐樘雖然心裏早已經有了答案,但亦不由得失望地抬手。

王相知道事情關乎重大,便規規矩矩地拱手:“遵命!”

朱祐樘看到事情得到證實,不由得暗自一歎。

萬安從信義錢肆調出了整整八萬兩白銀,在京城寸土寸金之地,竟然連著出手購置了好幾套宅子。

這種行為對商人自然是一種很正常的商業行為,偏偏做這個事情的是萬安,是堂堂的大明內閣首輔。

八萬兩對於一個首輔而言,自然是一筆能夠輕鬆積攢下來的財富。

朱祐樘自然知道萬安不可能是清廉如水的官員,自己一直知曉萬安不幹淨,但終究不屬於大奸大惡之列。

這種坐擁巨額財富的事情可以是公開的秘密,但卻不能被搬到台麵上,更不能讓這種事情被捅到自己這裏。

既然錦衣衛已經證實萬安斥資花費八萬兩白銀抄宅子的事情,那麽自己還真不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要問責於萬安。

隻是自己真要除掉萬安的話,很可能落入一個新的圈套中。

他一直覺得京城有著一股神秘的力量,從最早的懷恩被毒殺,到前不久劉大夏的安南檔案被轉移。

此次一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將事情捅過來,沒準這個阮耀是那股力量的棋子,亦或者正是被那股力量所利用。

誰都沒有想到,在今年僅剩的兩天時間裏,大明朝廷很可能要換取內閣首輔。

朱祐樘對這個事情並沒有糾結太久,畢竟該感到慌張的是闖了禍的萬安,而不是他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隨著當晚一枚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弘治二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