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奴婢這便領人前去將朱驥逮到東廠?”劉瑾聽到不能讓朱驥跑掉,頓時心領神會。

朱祐樘差點沒將剛剛送進嘴裏的茶全噴出來,目光充滿幽怨地望向劉瑾,沒有想到這貨壓根沒自己想象般聰明。

隻是這種智商似乎才更加符合曆史,不然不可能天真地派文官前去整屯軍屯造福大明,結果反被整個文官集團構陷謀反。

“陛下,奴婢難道哪裏說錯了?”劉瑾注意到朱祐樘的反應,頓時心虛地詢問。

朱祐樘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下,便淡淡地表態:“孫交給了東廠,李敏亦交給東廠,東廠給朕審出什麽了?現在朕真允許你們對朱驥嚴刑拷打,你們能保證讓朱驥招供一切嗎?”

按說,既然已經懷疑到朱驥身上,隻需要下一道旨意將朱驥抓起來嚴刑拷打,不失為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

隻是汪直不在京城,加上東廠那幫人辦事比錦衣衛其實好不了太多,他還真信不得現在東廠那幫人能強行撬開朱驥的嘴。

抓人審訊固然是一件動動嘴皮子的事情,但如果總是冤枉無辜之人,或許讓“無辜的人”慘死獄中,其實會產生一種不良後果。

哪怕自己不介意做一個大開殺戒的暴君,但完全不講規矩的帝王注定是離心離德,換不來真正為自己拚命的打工人。

作為帝王處決任何一位重臣,其實隻需要一個借口即可。

英宗因懷疑於謙欲立襄王之子便殺了於謙,崇禎因懷疑袁崇煥投靠努爾哈赤便斬了,甚至斬殺嶽飛可以用莫須有。

朱祐樘終究是想要帶領華夏走向世界之巔的帝王,現在並不是需要快刀斬亂麻的王朝末期,所以最好的做法不是因疑便屠,而是要設法查出能夠令天下人信服的罪證。

帝者,天下之所適;王者,天下之所往。

朱祐樘身居帝位,是天下萬民之主,亦是大家口口聲聲效忠的對象。隻需要給天下樹立一個正麵的形象便能贏得萬民擁護,卻是犯不著采用如此急於求成的卑劣手段。

雖然他已經十分確信朱驥存在問題,但東廠恐怕很難讓朱驥招供。哪怕真的招供了,亦是很難令天下信服,最後還是會像楊榮的兒子那般將自己的惡行推說是遭至汪直迫害。

何況,朱驥雖然存在著結黨和經濟方麵的問題,但未必對自己不忠,畢竟每日的兢兢業業是自己親眼所見。

正是如此,朱祐樘並不準備舍大道而取小道,卻是要做一個能令天下萬民從心裏忠誠和擁戴的帝王。

“陛下要怎麽做,奴婢願赴湯蹈火!”劉瑾亦是意識到東廠做事確實不給力,便怏怏地表忠。

朱祐樘正想要讓他將王越找過來,隻是突然瞥見他手裏還有一份奏疏,便疑惑地詢問:“還有誰要跟著請辭?”

“這是應天府尹於冕的辭疏!”劉瑾當即反應過來,將另一份奏疏呈上。

朱祐樘初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旋即才苦笑地道:“應天府尹於冕?朕記得此人,於謙之子,聽聞他生的六個都是女兒?”

“陛下好記性,於少保隻有於冕一個獨子,所以於少保的血脈恐是要斷了!”劉瑾其實一直敬佩於謙,顯得無奈地歎息。

朱祐樘亦是替於謙感到惋惜,隻是看到於冕請求自己給於謙諡號,心裏不由得微微感到犯難。

於謙是英宗皇帝所殺,雖然明顯做錯了,但自己離英宗的關係還是太親近了一些,卻是不宜給於謙過重的褒獎。

其實從行為上來講,成化朝已經糾正了錯誤,對於家可謂不薄。

成化帝親自審理並給於謙平反,原本於冕隻能得到一個千戶的軍職,但於冕當時上疏自陳不願武職。

麵對這一個請求,而於冕連舉人都不是,頂多給個文官的官蔭了事。隻是成化帝直接給了一個兵部員外郎的肥缺,現在於冕已經是正三品的大明官員,應天府尹比應天巡撫遜色不了太多。

至於於謙的女婿,更是早早提拔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上。

隻是有些事情終究還是避無可避,於冕是懂得賣慘的,說自己臨終的心願便是能看到朝廷給父親一個諡號。

朱祐樘已經沒有理由拒絕了,卻是突然心裏一動道:“扣下朱驥的辭疏,即將傳朕的旨意,讓他跟禮部一起商議於謙諡號一事!”

“陛下,朱驥是於少保的女婿,由他參與不合適吧?”劉瑾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小心提醒朱驥應該避嫌。

朱祐樘發現劉瑾還得多加打磨,當即便沉著臉:“照辦!”

“遵旨!”劉瑾發現眼前的帝王什麽都好,但有時的做法讓人抓摸不透,隻是自然不敢有任何的違抗。

大時雍坊,朱府。

這一座府邸坐落在公明胡同最裏麵,胡同外麵便是西長安街,有一種“鬧中取靜”的意境。雖然門庭顯得十分普通,但裏麵卻呈現一種奢華的建築。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哪怕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想要擁有這麽一座大宅子,其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傍晚時分,一場春雨淅淅瀝瀝地灑落在北京城的每個角落。

一個轎子冒雨來到這裏,從轎子裏麵竟然走出一個身穿黑袍的老者,黑袍老者被管家直接領到一處密室。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原都察院左都禦史馬文升,見到進來的朱驥便埋怨起來:“朱兄,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王越確實有點真本事,他已經將我們幾個迷魂陣識破,知道楊漢又潛回北京城隱匿!楊漢這個人並不可靠,你毋要再留戀這權勢,像老夫這般灑脫請辭方是上策!”

朱驥望向這個焦急的老頭,眼睛閃過一抹鄙視。

馬文升是因為替大明第一貪官叫屈,所以根本無法繼續立足於朝堂,所以才上疏請辭。現在倒好,他竟然將自己灰溜溜辭官保命吹噓成了灑脫辭官。

隻是這些心裏話不宜說出來,便讓馬文升先行坐下,又讓下人送來了好茶。

朱驥心裏其實是不想辭呈,即便早已經察覺皇帝對自己存在猜測,甚至安排王相一直在暗裏地調查自己,但錦衣衛指揮使的權勢太誘人了。

雖然誰都知道猴子往小洞抓果實隻要放手便能出來,但人性跟獸性其實是一回事,又有多少男人願意放棄手中的權力呢?

“朱兄,可是皇帝挽留你,但這必定是皇帝的權宜之計,你切勿要上當受騙!”馬文升深知朱驥必須得離開才不會查到自己身上,顯得苦口婆心地勸道。

朱驥輕呷一口茶水,卻是輕輕地搖頭:“陛下對我的請辭沒有任何批示,不過現在我暫時走不了了!”

“你怎麽可能走不了?你大不了直接掛靴離去,老夫讓人為你唱名,必定能留下一段不慕權勢的千古佳話!”馬文升得知朱祐樘沒有向朱驥灌迷魂湯便安心下來,當即顯得十分不屑地說道。

其實他知道朱祐樘現在必定是兩難之境。

若讓朱驥離開,便會讓事情無法繼續深挖;隻是采用甜言蜜語對朱驥進行挽留,若將來真查出了罪證,那麽皇帝是一種自打嘴臉的行為。

朱驥發現所有人都輕視那位勤勉帝王的智慧,顯得戲謔地反問道:“陛下今日下旨讓我跟禮部一起商議我嶽父諡號一事,若是我選擇掛靴離任,你當真能為我留下佳話?”

“啊?他……他怎麽能想……想到這種借口?”馬文升的眼睛用力地瞪起來,顯得難以置信地道。

雖說朱驥不貪慕權勢掛靴離任,確實可以塑造成一段佳話,但現在皇帝要朱驥留下來商議於謙的諡號。

人活一世,無非是“忠”和“孝”。

若朱驥敢將這個事情置之不理而強行離開,那麽事情傳出去的話,別說是名垂青史,朱驥恐怕連衣錦還鄉的資格都沒有了。

一直以來,他都懷疑皇帝身邊有高人指導,現在無疑已經證實了這個判斷,此等智慧斷然不是那位年輕皇帝能想到的。

朱驥其實知曉事情恐怕跟自己姐夫的辭疏有關,不過能一下子便將姐夫的事情直接利用起來,足見如今的皇帝智慧超群。

不過他心裏已經有了決定,卻是選擇暫時在京城逗留數日,處理好這個事情再行離開。

且不說他不能冒著不忠不孝的名頭離開,由於嶽父僅有一子一女的關係,卻是一直將自己當成了半個兒子看待,所以更需要留下來替嶽父爭取一個好諡號。

“朱兄,現在確實不好即刻掛靴離任,隻是王越這般調查下去,楊漢沒準真被他找出來!當務之急是跟禮部明日便敲定諡號,然後明日傍晚即刻離開京城!”馬文升知道不能逼著朱驥離開,當即便告誡地道。

其實他表麵很急,心裏並不見得多急,卻是不太相信王越真有本錢將自己隱藏起來的人找出來。之所以一再慫恿朱驥盡快離開,主要還是希望朱驥離開給自己的安全再添一道保險。

不得不承認,王越確實是有兩把刷子,以致自己不得不慫恿朱驥主動遞上辭呈離開。

三月初四,山川壇。

“播種!”

在犁田完畢後,耕藉禮又來到了春播的重要環節。

“稻!”

“黍!”

“粟!”

“麥!”

“菽!”

“棉花!”

……

五穀的栽種過程中,今年同樣加入了棉花種子。

文武百官在去年都沒有質疑此舉,而今看到棉花給普通百姓帶去的實惠後,自然更沒有理由進行反對了。

朱祐樘換回龍袍後,便按慣例對文武百官進行恩賞,隻是在這個宴會中的興致並不高。

雖然王越在昨日通過蛛絲馬跡一路尋到了楊漢的藏身之所,但消息還是提前走漏了,以致楊漢先一步被轉移了。

事情越查,反而暴露出來的東西更多。

此次不知都察院內部有內應,還是自己的皇宮清洗還不夠徹底,這才導致消息提前一步泄漏出去了。

耕藉禮圓滿落幕,朱祐樘乘坐宮車浩浩****返回北京城,後麵則是一大幫文武百官隨行而歸。

朱祐樘坐在宮車上,在望向道路兩邊的時候,倒是給他帶來了一點小驚喜。

除了皇家織布廠和聯合織布廠坐落在這裏外,現在諸多紡紗、染坊和織布作坊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像極了後世一個紡織工業園。

朱祐樘並不能看到工人上工的場景,眼前都是經過戒嚴的道路,心裏還是有些惋惜。

不過他知道現在紡織業僅是剛剛起步階段,國內的紡織產業能否真正騰飛,其實最核心還是百姓口袋得有錢。

或許是前世出身底層的關係,讓他見識到底層百姓的節省,亦深刻意識到任何時代的百姓口袋有錢的重要性。

若是廣大百姓都活不下去了,隻需要普通的黑布縫縫補補過日子,那麽飛梭織布機僅僅隻能開創一個普通的棉布市場。

隻有讓百姓的口袋真正鼓起來,棉布產業才能呈現百花爭鳴的新興產業。

等回到西苑的時候,頓時有種回到家裏的感覺。

“陛下,旨意已經下達了!”郭鏞迎上前來,顯得苦澀地匯報。

朱祐樘看到事情終究沒有朝自己所想的方向發展,便輕輕地點頭:“知道了!”

其實這幾天已經想通了,誰家裏沒有幾隻老鼠,而今最重要還是推動大明王朝發展,卻不能將過多的精力放在這些老鼠身上。

現在上天竟然是要給朱驥一條生路,讓自己無法通過朱驥這條線掀出幕後主使,那麽權當天意使意。

於謙的諡號已經形成定論,雖然朱驥一直堅持於謙文正和配亨太廟,但朱祐樘不可能將有明以來最高的諡號和待遇給於謙。

且不說北京保衛戰並不能全歸於謙一個人的功勞,亦是得益各方動用舉國之力守城,而且自己離英宗的關係還是太近了。

哪怕於謙真是配得上有明以來第一文臣,那亦不能讓英宗承擔誤殺大明第一文臣的罪名,這樣不利於皇室的威望。

正是如此,他按著原來的曆史,給予諡號“肅湣”。貌恭心敬曰“肅”,在國逢難曰“湣”,佐國逢難曰“湣”。

現在於謙的諡號敲定,自己亦是允許朱驥的請辭,這個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朱祐樘知道不能對王越要求太高,畢竟現在京城這潭渾水過於渾濁,哪怕自己亦不曉得藏著多少老鼠。

“陛下,都察院搜檢廳副千戶王煜和國子監監生王守仁剛剛在宮外生事,不知該如何處置?”劉瑾走了過來,顯得小心地匯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