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後世統計,金融業利潤占據所有上市公司總利潤的一半。

縱觀華夏兩千年封建曆史,金融業始終牢牢占據一席之地,而最重要的表現形式是放貸。

早在東周之時,便出現了華夏第一起“天子違約”的事件,便衍生了沿用至今的成語——債台高築。

話說,公元前256年,秦國奪取韓國的陽城、負黍,逼近周王城。於是,周赧王起草詔令,分發六國,約定時間集中兵力攻秦。因當時周天子國庫空虛,隻好向富商大賈借債來籌集軍費,許諾以滅秦後的戰利品來償還,並付利息。

後來,秦國派大軍打進周王城,周赧王降秦,被趕到伊闕南邊的新城。

眾債主趕到新城向赧王討債,已是窮途末路的周天子就隻好逃進一處築在高台上的驛館內躲債,這處高台就被稱為“逃債台”、“避債台”。

由此可見,放貸從封建社會產生便已經存在了,甚至成為很多當權者的斂財手段。

像齊國的孟嚐君田文豢養了三千多位食客,其經濟來源主要是靠放債賺取利息,而和坤的富有離不開金融產業的收入。

據《後漢書龐參傳》記載,漢安帝劉祜永初四年,東漢帝國與羌人作戰,軍費大增,加上連年欠收,官方積欠私人的債款達幾十億之多。漢順帝劉保永和六年,皇帝下詔向富裕的百姓借錢,詔假民有貲者戶錢一千。

作為皇帝都成為了借貸者,可見放貸早已經融入了華夏的曆史洪流之中。

到了元朝,放貸成為國家的惡瘤,為此元廷還推出了一項措施。

大定十三年,因為民間質典利息太高,金世宗完顏雍下令在中都、東平、真定等處設置質典庫,稱為“流泉”,抵押款照抵押物的七成估價,月息一分,過了二十五個月不贖回,就下架質押的物品出賣。

隻是這種措施注定無法阻止民間放貸業的發展,而將金融業務推向頂峰正是大名鼎鼎的山西票號。

有數據表明,僅喬氏一家的票號,一年的流動資金就達到了白銀八百萬兩到一千萬兩之多。喬致庸擁有票號、店鋪等不下二百多處,總資產在幾千萬兩白銀以上。

朱元璋奪取天下的時候,亦是意識到金融放貸業務的危害,故而《大明律》明確規定:凡私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收利不得超過三分,每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

隻是這個法律阻止不了金融業的發展,單是明朝當鋪的名稱便有解庫、解鋪、典庫、典鋪、解典庫、解當鋪、當鋪、質庫、質鋪、印子鋪等十幾種,而僅河南省便有230家當鋪。

當鋪最重要收入來源其實並不是利息,而是典當人到期沒有將錢還回來,當鋪便可以得到幾倍乃至十倍的利潤。

至於當輔和錢肆的現銀放貸,這終究是治民不治權的時代,不然白銀不可能成為最主要的流通貨幣,所以壓根沒有受限於《大明律》。

在《金屋夢》當中就有記載:新官取京帳,俱是六折,六兩算十兩,每月十五利。不消一年,隻六十兩,連本就該三百兩。

時至今日,京債和當鋪已經成為權貴階層最重要的收入來源,朱驥、重慶公主和會昌侯便是其中的得益者。

隻是讓誰都想不到,剛剛登基一年半的弘治,竟然在所有人都沒有防備之下,揮出一棍打向了京城最大的利益集團。

城東,駙馬府。

“查封了?本公主這便進宮麵聖!”

城東,襄城侯府。

“怎麽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速速將其他幾位侯爺請過來商議對策!”

城西,瑞安伯府。

“快……快備轎,本伯即刻進宮,一定要太後做主!”

城北,尹府。

“老夫都退隱三年了,這是要翻舊賬嗎?”

城北,某座宅子。

“查封了?難道是雜家的小金庫被陛下知道了?”

……

自己的金融店鋪突然被朝廷查封,頓時震驚了整個京城的權貴圈,亦讓這些人當即紛紛行動起來。

隻是幾個衙門秘密行動,又有十二營的統領親自帶人協助封查,致使京城最大的一百間金融店鋪無一幸免。

一時間,整個京城顯得哀鴻遍野,甚至有人選擇即刻逃離京城了。

養心殿,一股檀香從銅爐中嫋嫋升起。

身穿龍袍的朱祐樘端坐殿中,雖然知曉外麵的權貴們是人心惶惶,但對外界的騷亂顯得完全不放在心裏,正在認真地處理著手裏頭的事務。

原本心情還算不錯,但跟那幫權貴的煩惱相比,在看到朝廷即將要撥付的一些開支後,自己同樣感到十分的頭疼。

很多人都以為隻要管理好朝廷的稅收,那麽大明便可以開創一個全新的盛世,從而成為一代明君。

隻是身處在農耕社會中,其實始終需要麵對兩個很現實的問題:一個是糧稅和鹽稅的收入甚至連正常的朝廷開支都解決不了;另一個則是百姓的消費能力如何提升。

中興、盛世,從來都不是文人寫幾首詩就行了,而是需要打造健康的財政,同時要切入到百姓的消費力中去。

像現在,即便自己已經將飛梭織布技術帶到了這個時代,但不得不麵臨一個紮心的問題,底層的很多百姓仍舊穿不上飛梭機織出來的棉布。

至於大明財政,朱祐樘自認為去年已經做得足夠好,但僅僅隻有三百萬兩白銀可供自由開支。隻是大部分白銀撥給天津皇家造船廠生產海船後,剩下的銀兩已經不多了。

雖然朝廷一年有三千萬石稅糧的收入,但朝廷雖然背負軍餉、官員俸祿、宗藩祿米和勳貴的祿米等,同時還得負責水利工程以及漕運等。

由於冰河已經解封,去年的秋糧通過十餘萬漕兵正在運糧北上。

隻是為了每年運送四百萬石糧到通州糧倉,單是一年的成本便接近二百萬兩,達到了八成的損耗。

據朱祐樘所知,漕運係統的貪腐十分嚴重。像生產漕船的船廠總是偷工減料,致使漕兵的死亡率逐年走高,甚至漕船都要成為快速消費品。

另外,十幾萬漕兵遭到層層盤剝,不僅從漕運衙門拿不到該有的餉銀,連過水閘都要花給水錢。雖然攜帶土特產前來京城賺點外快,但一些漕兵為了生計隻能將漕船的船板進行變賣。

朱祐樘看到漕兵總督衙門請求撥付三十萬兩生產漕船,二十萬兩征徭夫維護河堤,眨眼間就要從太倉中撥付足足五十萬兩給漕運總督府。

身兼河道總督的漕運總督周鼐因漕運請求五十萬兩後,黃河方麵亦是獅子大開口般請求撥款五十萬兩,共計需要發放一百萬兩。

朱祐樘從來都不是一個吝嗇的人,隻是看到進項像是擠牛奶,而開支像是打開水龍頭,不由得暗暗感到肉疼。

隻是事關四百萬石漕糧的漕運不得不花錢修護,畢竟北方的糧食仍舊無法完成自給自足,卻是需要東南漕糧供給京師保障百萬軍民的生活所需。

至於黃河更不容有失,這關乎青海、四川、甘肅、寧夏、陝西、山西、河南和山東各地百姓的生計。

朱祐樘雖然感到十分肉疼,但這兩件事關係京城和九邊軍民的糧食安全和水利工程,卻是不得不將一百萬兩撥下去。

“陛下,各個大臣都來了!”劉瑾從外麵進來,顯得畢恭畢敬地道。

禦書房,眾大臣齊聚一堂,隻是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誰都沒有想到,皇帝竟然將京城一百家產業全部查封,這恐怕是有明以來朝廷對商戶的一場最大打擊行動。

萬安和劉吉顯得老誠持重,坐在前排閉目養神。

吏部尚書李裕和工部尚書賈俊雖然心裏焦急,但更多是在揣測皇帝的用意,畢竟這一次簡直是要跟整個京城權貴圈為敵。

不過從最新的消息是來看,皇帝僅僅讓各個衙門進行封查店鋪,但並沒有做出查抄錢財的舉動,所以並不知曉皇帝的真正意圖。

戶部尚書李嗣和都察院左都禦史王越雖然知道一些內情,但作為皇帝所信任的臣子,自然不會輕易開口。

工部左侍郎陳政等官員頻頻朝著門口張望,由於紛紛被人主動找上門,而今隻想探知皇帝現在的真實想法。

若皇帝真要盯上這些當鋪、錢肆和錢莊的財富,憑著皇帝現在牢牢掌握著十二京營,還真沒有人能違抗皇帝意誌。

終究而言,登基一年半的皇帝已經徹底掌握了朝堂,卻是可以按著他的意圖做任何事。

今日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門口突然出現一道黑影,眾臣紛紛站起來對著進來的朱祐樘行禮。

朱祐樘剛剛進門的時候,便已經將一些臣子迫切的表情看在眼裏,卻是知曉這查封的一百家產業恐怕跟這些人有幹係。

他終究來自於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卻是知道在場的官員根本沒有真正幹幹淨淨的大清官,甚至有頭腦靈活的重臣像和坤那般早已經涉及放貸業務。

朱祐樘讓大家歸座,自己直接走向那邊的樓梯:“王愛卿!”

“臣在!”王越出列,顯得恭敬地道。

吏部尚書李裕等人紛紛望向王越,而後疑惑地扭頭望向正在上樓梯的朱祐樘,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讓都察院參政了。

朱祐樘淡淡地掃了下麵一眼,便一本正經地道:“都察院不屬六部之列,按說是不能出席這場會議!隻是王愛卿想知曉大明最新政策動向,這樣便於他監察百官,故朕特允他前來旁聽!”

旁聽?

吏部尚書李裕等人望向坐在邊上的王越,這才恍然大悟地張了張嘴。

卻是不得不佩服這位帝王的智慧,在給都察院莫大權力的同時,亦對都察院的權力進行了一些限製。

如今他們六部掌舵帝國的方向,由王越主管的都察院則盯著他們六部,這樣便能確保大明順利航行。

朱祐樘將目光重向王越,亦是認真地告誡:“王愛卿,你雖然在這場會議中,但今後不可參與討論!”

“臣隻帶耳朵不帶嘴巴!”王越深知自己能進來已經是天大恩惠,便認真地保證道。

朱祐樘知道王越是懂規矩的人,又是望向在場的官員:“朕在這裏宣布一件事情!杜銘已經告老還鄉,彈劾杜銘工程貪墨一事,那些捕風捉影的劾章可以停一停了。若沒有真憑實據的劾章,朕不可能會查朕的重臣,更不可能無緣無故查抄家財!”頓了頓,又是認真地保證:“朕知道你們有些人在擔心什麽,總是害怕朕聽信捕風捉影的劾章,便通過查抄家財來證明有無貪墨。朕現在不會這樣做,將來亦不會這樣做,你們都可以安心了!”

刑部尚書杜銘離開了,宛如樹倒猢猻散般,不少科道言官紛紛彈劾。其實這種彈劾無疑帶著一種試探,恐怕是想要看自己會如何反應。

朱祐樘不願意用“人性本惡”去揣測這些大臣,但當年掌握西廠的汪直對憲宗說過:“天下文官不貪者隻有楊繼宗一人”。

一個不貪的官員就已經是大明第一的清官,這個門檻已經降到多低了?

朱祐樘相信杜銘在主持工部期間,很可能是從工程中拿了點銀子,但僅僅因為這個猜測就查抄臣子的家。

不說自己做不出這種事,亦不能這樣去做。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將大明打造成世界紡織中心,隻有這樣才能源源不斷地從其他國家獲得資料,從而給華夏百姓帶來實惠。

若一直專注於查抄官員的家財,不說抄了和坤一千萬兩的嘉慶並不能給國家帶來興盛,而且很容易導致下麵的官員會離心離德而幹不成事。

朱祐樘知道現在還不是大力治腐的時期,單靠這種農業社會的生產力壓根支撐不了自己想要的盛世,所以現在最重要是集結這幫臣子的力量一起推動大明王朝前進。

這……

工部左侍郎陳政和工部右侍郎劉璋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頓時感到一陣安心。

他們知道眼前這位帝王從來都是一個言行一致的人,現在皇帝不因捕風捉影的劾章去查杜銘,那麽將來亦不會無憑無據就查抄他們的家財。

像原錦衣衛指揮使朱驥,誰都曉得朱驥已經失寵,而朱驥明顯存在經濟作風問題,但皇帝在沒有拿到罪證前確實沒有無憑無據對朱驥嚴刑拷打。

一個講規矩的帝王,無疑讓他們安心不少。

禮部左侍郎劉健並不關心這種事情,畢竟他一直呆在清水衙門中,卻是帶著幾分憤恨地望向查封妻弟當鋪的朱祐樘。

“朕今天叫你們過來,實質是要跟諸位愛卿商議該如何整頓京城的金融業!”朱祐樘說出了自己的意圖,而後對下麵的劉瑾道:“將宋澄帶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