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看到下麵眾臣子詫異的表情,不由蹙起眉頭道:“朕此舉不妥?”
“陛下聖明,此乃上上策,可謀萬世也!”戶部尚書李嗣率先反應過來,當即便認真地讚歎道。
民間借貸涉及了大半個權貴階層,所以並不能重拳出擊通通打死,不然這個反彈力度可能危及皇權。
隻是同樣不能放任不管,且不說長此下去會越來越多的資源給權貴階層掠奪,而且破產的百姓必定慢慢增長。
正是如此,最好的做法正是朝廷實施管製。
現在朱祐樘拋出金融牌照一法,可以說是兩全其美。朝廷通過牌照可以區分奸商和良商,而後再集中力量對付奸商,可以說是精妙絕倫的做法。
朝廷頒發金融牌照經營,若是能守法自然可以繼續吃這塊借貸的蛋糕,但不守法自然是要麵對朝廷的重典。
現在皇帝拋出的這個措施,既可以讓權貴繼續放貸賺錢,又能有效遏製權貴們貪婪的嘴,可以說是兩全其美。
“陛下,此法大善!”萬安等重臣亦是反應過來,便是紛紛進行表示支持道。
朱祐樘看到大家都沒有異議,便一錘定音地道:“既然眾愛卿認為此策可行,那麽咱們大明實施新的金融法。此次由戶部主導清查京城一百間金融店鋪,其他各衙門全力配合,務必要給百姓留一條活路!”
“陛下聖明!”萬安等人都知道這是善政,當即便是規規矩矩地表態。
現在最高會議不僅僅是討論國家大事,由於出席最高會議都是實權部門的最高長官,所以在這裏便能夠達成合作。
若是彼此間存在什麽分歧,亦是可以在這裏當場進行解決,減少接下來相互扯皮,故而大大提升了施政效率。
“陛下,您將六百零一名新科進士用於協助戶部清查賬本,不知此次行動是否要列入考核之中?”吏部尚書李裕關心的是人事,當即認真地詢問。
咦?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紛紛反應過來,抬頭望向上麵的朱祐樘。
以往的新科進士都是按兩場考試的成績進行分配,但現在沒分配前便“實習”,倒成為吏部再考察的機會。
最為重要的是,若他們的表現納進接下來官職的分配中,無疑會大大提高新科進士們辦事的積極性。
朱祐樘從不迷信成績排名,當即便輕輕點頭:“本朝要重實幹型官員,吏部可以對考生進行考核,表現優異的考生可加分,表現最差的考生可直接送到王府任職!另外,戶部需要一定的專業技能,李尚書亦可從中選擇優質的新科進士填入戶部!”
大明建國至今,藩王數量是越來越多。雖然王府官的升遷通常還要快些,但王府官其實脫離主流,所以曆來都算是最劣等的分配去處。
“臣領旨!”戶部尚書李嗣跟隨李裕一起見禮,心裏不由得一陣暗喜。
戶部的事務很講究專業性,雖然分配的新人不少都很有天賦,但自然是良莠不齊。若能從六百零一名優質的新科進士中擇才,無疑會給戶部帶來好苗子。
而今的戶部早已經成為香餑餑,雖然戶部有十三司之多,但現在司職官員到侍郎的升遷路線已經被劉忠和陳坤徹底打開,故而吸引力方麵已經僅次於吏部衙門。
“陛下,刑部職司官員專業性嚴重不足,臣能否從中擇才?”刑部尚書何喬新心裏微微一動,當即便請求道。
打得一手好算盤!
戶部尚書李嗣深知這個擇才權的重要性,不由得瞥了一眼何喬新。
朱祐樘的眉頭微蹙,便定下基調道:“此次新科進士用於協助戶部清查賬本主要考察算術和辦事能力,跟刑偵、工程和禮儀皆無關係,故而其他衙門不可擇才!”
“遵命!”刑部尚書何喬新眼睛閃過一抹失望,便是畢恭畢敬道。
朱祐樘知曉刑部同樣講究專業性,便扭頭望向李裕道:“吏部此次選派刑部的新員,當以刑偵能力為主!”
“遵命!臣一定給刑部送去一些好苗子!”吏部尚書李裕知道皇帝其實還是照顧自己吏部的人事權,便恭敬地表態。
“本公主和太皇太後要麵見皇帝,你們通通滾開!”正是這時,外麵傳來一個趾高氣揚的刁蠻聲音。
這……
在場的眾人都聽到了這個動靜,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隻是皇宮的規矩亦不容公主挑戰,哪怕身後是身份高貴的周太皇太後,亦是需要進行通稟才能進來。
朱祐樘知道自己這把火燒得確實有點大,京城的權貴有幾人不指染民間借貸的,但沒有想到燒得這麽快,而今後宮還是起火了。
很顯然,這位重慶公主和太皇太後前來,恐怕要對自己這位皇帝興師問罪,甚至要求自己收回成命。
韓幼英知道基本所有的皇親國戚都涉及放貸業,不由擔憂地望向站在前麵的皇帝。
朱祐樘知道此事怕是躲不掉,看到已經有小太監進來通稟,便對侯在樓梯處的劉瑾吩咐道:“你親自出去將人領進來吧!”
雖然明朝祖製不許後宮幹政,但身份和地位擺在這裏,而張太後一度是實際掌權者,所以周太皇太後的地位超然。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朱祐樘雖然貴為大明皇帝,但麵對這個老女人不得不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臣等叩見太皇太後!”在場的所有官員紛紛站到朱祐樘身後,顯得規規矩矩地向進來的周太皇太後行禮道。
周太皇太後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但皮膚保養得很好,眼睛像是長得頭頂,身穿華麗走向擺放在龍椅旁邊的椅子。
重慶公主陪在周太皇太後身旁,對規規矩矩見禮的朱祐樘投去憤恨的目光。
早前讓自己落了麵子則罷,而今不動聲色地查抄自己最重要的產業,這個吃裏扒外的皇帝真該換人了。
周太皇太後在椅子坐下,對跪在地上的眾臣進行責怪道:“皇帝胡鬧則罷,你們是大明的國之棟梁,焉可任由他如此胡作非為。你們對得住先帝嗎?可知該當何罪?”
這……
吏部尚書李裕等重臣麵對周太皇太後的突然發難,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且不說他們貌似沒做錯什麽,此次整頓金融業可以說是利國利民的善政,這怎麽又扯到先帝身上了呢?
“皇祖母,不知朕哪裏做錯了呢?”朱祐樘知道這個老女人是為了封查店鋪的事情而來,卻是明知故問地道。
重慶公主深知有些話需要她出麵,當即便理直氣壯地道:“皇帝,你如此平白無故查抄京城的錢莊和當鋪,是要當漢靈帝不成?”
都說東漢亡於漢靈帝,可見漢靈帝的曆史評價有多低,而在種種的劣績中,其中一項便是搜刮重臣的家財。
現在重慶公主將朱祐樘跟漢靈帝捆綁到一起,意指自然是朱祐樘此次查抄店鋪一百家錢莊和當鋪的舉動。
“重慶公主,休得放肆!皇帝乃明君聖主,焉可跟漢靈帝相提並論!”萬安作為百官之首,當即義正辭嚴地訓斥道。
“重慶公主,還請慎言!”劉吉等官員完全不將一個小小的公主放在眼裏,當即便沉著臉告誡地道。
重慶公主雖然身份尊貴,但壓根沒有什麽實權,對皇帝更是沒有絲毫的影響力,頓時淚眼婆娑地望向自己母親。
周太皇太後沒想到這幫重臣如此維護這個胡作非為的皇帝,但卻知曉恐怕是表象,卻是將矛頭指向朱祐樘道:“皇帝,按說哀家不該插手政務,隻是朝廷財政再如何緊張,亦不該平白無故查抄皇親國戚和武勳們的店鋪!現在被你查封的店鋪中,有多少是忠臣之後的產業,又有多少咱們皇親國戚的收入來源!大明的江山來之不易,而今皇親國戚更是大明之根本,哀家不攔著你做孤家寡人,但你真想要大明毀在你手上嗎?你真要做亡國之君不成?”
原以為她從小掌控著朱祐樘的人生,結果到東宮都不足一年時間,朱祐樘在登基後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更是將自己的親弟弟屠戮。
自從自己親弟弟被斬後,她是恨透了這個由自己親手帶大的皇帝,故而近一年的時間壓根不搭理這位皇帝。
隻是今天出惡氣的機會來了,不僅自己娘家人和女兒前來哭訴,而且還有大量武勳、外戚的女眷紛紛進宮。
正是如此,現在有著如此的助力,而自己又是祖母,那麽自然可以好好教訓這個脫離自己掌控的白眼狼。
這……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不由麵麵相覷,敢情這位太皇太後是為興師問罪而來,是為了皇帝查封一百間店鋪一事。
隻是這個事情壓根沒有做錯,雖然皇帝侵害了權貴階層的利益,但這是為了大明王朝能夠走得更遠。
“太皇太後,此言差矣!”正是這時,一個顯得剛正不阿的聲音響起。
重慶公主打量眼前的黑臉青年,當即蹙起眉頭:“你是什麽身份?”
“臣乃順天府尹宋澄!”宋澄的臉色不改,顯得一本正經地回應。
重慶公主頓時反應過來,指著宋澄打小報告:“母後,就是他派人封查店鋪!”
“公主,此言差矣,此次封查店鋪之事是都察院、順天府衙、戶部和刑部一起聯合行動!”一直不吭聲的王越站出來道。
重慶公主望向這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子,當即蹙起眉頭:“你又是何人?”
“都察院左都禦史王越!”王越表明身份。
周太皇太後終究是經曆四朝的老人,當即便是淡淡地道:“你們兩人都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哀家知道你們一切都聽皇帝的,隻是一旦此次闖出大禍,你們便是大明的罪人!”
這……
麵對這個帽子,宋澄和王越都是措手不及,一時還真不知如何應對了。
“皇祖母,朕知道你的顧忌,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論是皇親國戚,還是功臣之後,朝廷都給予他們祿米。且不說今百姓苦高利久矣,若他們因朕不允他們放高利斂財便要造反,這種臣子不要亦罷!”朱祐樘知道此事不能妥協,當即表明立場地道。
萬安及幾個官員雖然是其中的“受害者”,但知道此次金融整頓並沒有不妥,故而亦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周太皇太後對這個皇帝感到更加陌生,但還是繼續教訓道:“皇帝,你這個想法使不得!你登基不過一年半載,天下人未能服你,焉可跟國戚功勳離心離德?”
“太皇太後錯矣!皇帝登基雖一年半,但心係天下百姓,整頓鹽政、清丈田畝,削減賦稅,平定安南,北修蒙古,今已是天下萬民歸心,此為大明之盛象!今治民間借貸,是複太祖之法,有何不妥?若權貴由此不忠於皇帝,此為大明之奸臣,斬不足惜哉!”宋澄有著自己的價值觀,當即義正詞嚴地說出來道。
禮部尚書徐瓊的嘴巴微微張開,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宋澄。
一直自以為自己才是第一馬屁高手,但這個黑臉青年明明在拍馬屁,但竟然能做到眼睛都不睜一下,簡直是馬屁界的第一人。
周太皇太後本是興師問罪而來,結果被宋澄反駁得啞口無言,卻是氣上心頭道:“你……”
“宋府尹所言極是,今不服於陛下整頓金融者,乃大明的之大害也,可斬之!”劉吉等重臣當即聲援道。
雖然周太皇太後說得有點道理,但現在情況確實如宋澄所說一般,天下萬民歸心。若說整頓金融會逼反權貴,那麽通通斬掉都不足惜。
哪怕一直唱反調的禮部左侍郎劉健亦是不得不承認,現在治理民間借貸並無不妥。
周太皇太後卻是知曉有一些重臣參與民間放貸,隻是看到滿朝重臣竟然都站在皇帝的一邊,顯得難以置信地道:“你……你們都瘋了嗎?”
“太皇太後,你不能光聽權貴的話,亦得瞧一瞧治下的大明百姓!餘明,上前拜見太皇太後,讓她……好好瞧一瞧你!”朱祐樘知道眼前的老女人壓根沒有考慮過底層百姓,當即便淡淡地命令道。
餘明剛剛一直跪在禦書房中央,在太皇太後出現的時候,很自覺地跪到門邊上,亦是親眼看到自己的帝王是多麽的賢明。
此刻的眼睛早已經被眼淚打濕,現在聽到皇帝的吩咐,當即便爬向太皇太後道:“草民餘明拜見太皇太後!”
“這禦書房怎麽會有山野村夫!”重慶公主看到爬過來的餘明,當即十分嫌棄地道。
啊……
突然間,周太皇太後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仿佛要將禦書房的瓦頂震碎。
咦?
在場的重臣看著餘明僅是抬了一下頭,卻不想周太皇太後竟然作出如此大的反應,不由麵麵相覷起來。
“皇祖母,你怎麽了?”朱祐樘隱隱猜到是怎麽回事,但還是裝著關心地詢問。
“鬼,鬼啊!”
周太皇太後指著眼前的餘明,此時早已經嚇得臉色慘白,伸出戴著指套的手指著餘明戰戰兢兢地道。
雖然她出身普通之家,但終究在皇宮呆了幾十年,跟著底層百姓格格不入。
僅是一眼,在看到餘明的相貌後,特別那個腫起的左眼,加上這種村民的膚皮,頓時生出一種見到鬼的驚恐。
這……
在場的重臣得知是這麽回事,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周太皇太後嚇得繞著餘明而走,別說是要對朱祐樘興師問罪了,而今隻恨自己為什麽不多長一條腿,卻是狼狽逃離了禦書房。
有野史記載:太皇太後見農夫餘明,以為明是鬼,倉皇逃離禦書房,後莫敢來帝所。明雖人,然高利害之如鬼,太皇太後言之不虛,然帝此後更堅治金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