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很多人所想的不一樣,抄家其實存在著差異性。
很多人所理解的抄家是“抄家滅門”,但一些抄家的重點其實是“抄物”,比較普遍則是懷疑某人造反而查抄是否私藏違禁之物。
針對葉榮添所犯的累累罪行,此次其實是屬於後者。
葉榮添所經營的錢莊涉及“不當得利”,偏偏錢莊的銀庫隻有一點窯銀,故而有查抄葉榮添財產的必要性。
早在舉行最高會議的時候,朱祐樘便已經定下了基調,此次要將幾間存在重要問題的錢莊拿出來樹立典型。
現在葉榮添為了滿足自身變態的心理需求,竟然犯下種種的惡行,加上京城百姓的輿論指向,自然是要重心“照顧”的對象。
針對其他幾家可能出現一定的分歧,但麵對葉榮添及其葉氏錢莊,所有的重臣都一致認為要對其抄家。
朱祐樘在看到這是三個部門的一致提議,自然不可能因為葉淇而輕恕葉榮添的罪行,便大手一揮同意了。
“皇帝英明!”
“倒要看看葉家這些年撈了多少錢!”
“葉侍郎的官聲其實挺好,恐怕要讓諸位失望了!”
……
隨著查抄葉家的消息傳出來,亦是引起一些憤青的敵意,隻是一些人卻是相信葉淇是一個廉潔的好官員。
除了葉英添之外,涉及重罰的還有會昌侯府的昌盛錢莊和駙馬周景的景盛錢莊等,這都是朝廷接下來要清查的重點人員和錢莊。
朱祐樘在看到查清一百家錢莊和當鋪所衍生出來的事端後,卻是知道自己這一步已經走對了,接下來通過滾滾人頭便可以順利構建出更加健康的金融體係。
弘治二年的四月即將來臨,注定這將是一個人頭滾滾的月份。
由於原戶部左侍郎葉淇離任返回了南直隸,葉榮添因為清明節的緣故,同樣已經返回老家進行祭祖。
即便朱祐樘簽發抄家聖旨,但這道旨意不能即將執行。
隻是這個時代的抄家已經有一個十分嚴謹的流程,在聖旨下達的時候,各個衙門便已經迅速地運轉起來。
四月的江南如詩如畫,貫穿南北的京杭大運河上來來往往的船隻,宛如是這個時代繁華的最好寫照。
南直隸,淮安城。
這裏便是曆史上著名的邗渠,跟揚州、蘇州和杭州組成運河最重要的運河線,因漕運總督府的駐地在此,故而顯得十分繁華。
現任漕運總督周鼐已經年過五旬,身材肥胖,皮膚白皙,笑起來顯得很有親和力,給人一種很正派的感覺。
隻是現在大明官場都是佩戴麵具之人,麵相越是顯得正派的官員,實質往往都是奸惡之徒。
周鼐正張著雙手任由婢女整理自己的衣容,卻是突然對管家淡淡地道:“此次的禮品準備妥當了嗎?”
“老爺,禮盒裏麵是一塊價值連上的美玉,下麵還放是一張兩萬銀錢莊的存據,隻是此次是不是給得太多了?”管家捧著禮品盒過去,顯得有些不解地道。
周鼐很享受婢女觸摸自己身體的觸感,卻是不屑地反問:“你是不是覺得一個已經被勒令致仕的戶部左侍郎根本不值如此破費?”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老爺!葉淇因辦事不力被勒令致仕,當今聖上又是重實務的皇帝,所以葉淇怕是沒有複起之日了!”管家先是恭維一句,而後認真進行分析。
即便是身在地方,他們亦是努力地揣摩紫禁城的那位皇帝,從而將自己打造成那位皇帝最喜歡的臣子類型。
周鼐在其中一個侍女的屁股上輕輕一拍,便準備前去赴宴道:“水無常勢,人無常態,誰又能保證葉淇真沒有複起之日呢?葉淇再如何不濟,但人家在朝廷終究是有關係的,哪怕將來不指望他提攜,幫著穿針引線也是好事!”
他終究是在京城呆過的,雖然皇帝的喜好很重要,但更重要還是官場中的官官相護。像早前犯事的馬文升等官員為何在新朝能夠複起,主要還是他們在朝廷有人。
現在葉淇固然是失勢,但難保會有複起的一天,畢竟人家在京城已經處在核心圈子中。若不是遇上這麽一個愛折騰的皇帝,戶部尚書的寶座必定屬於葉淇。
“老爺英明!”管家看到自家老爺如此豁達,當即便恭維道。
城東的葉府已經張燈結彩,顯得好不熱鬧。
葉淇雖然已經從朝堂退了下去,但在地方官員和士紳眼裏仍舊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雖然今日僅是葉淇納妾的日子,但大家亦給足了麵子,紛紛攜禮前來相賀。
葉淇得知漕運總督周鼐已經到了,便親自從裏麵迎了出來。
他已經是六十幾歲的人,牙齒都掉了幾顆,此刻穿著新郎服笑得合不擾嘴,卻是有幾分沐猴而冠的味道。
自從致仕歸來後,他主要精力放在城外所修建的拙政園上,而今更是突生興致要納一門小妾。
葉淇可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來到門口熱情相迎道:“周總督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葉侍郎這是哪裏的話,恭喜恭喜!”周鼐雖然心裏鄙夷這個迎娶十七歲少女的老貨,但還是笑容可掬地拱手。
葉淇自然不清楚周鼐心中的鄙夷,便熱情地邀請道:“周總督,裏麵請!”
“這是下官的一點心意,還請笑納!”周鼐給管家遞了一個眼色,顯得不動聲色地微笑道。
葉淇知道這位漕運總督撈了不少油水,所以曆來出手闊綽,便笑得更燦爛地道:“嗬嗬……那就卻之不恭了!”
葉府的管家知道這是一份厚禮,便小心翼翼地將這份厚禮收好。
“下官見過總督大人!”葉淇將周鼐領到首桌,已經到場的淮安知府等一眾官員紛紛離席見禮道。
周鼐掛的是正三品都察院右都禦史的頭銜,加上還兼巡撫鳳陽等處,故而在地方自然是最高長官。
由於現在漕運和河道一體,周鼐還兼任著河道總督,雖然權勢不及宣大總督,但卻是最有油水的總督。
麵對一眾熟悉官員的見禮,周鼐顯得十分客氣地回禮道:“諸位,無須多禮,請坐!”
“周總督,您先座!”淮安知府孫翀等官員自然不會入座,又是恭恭敬敬地邀請道。
隻是這裏出現不和諧的一幕,一個中年男子的屁股像是沾在椅把般,正在那裏悶悶不樂地喝著悶酒。
咦?
周鼐看到葉淇的兒子竟然如此不懂規矩,雖然知曉葉淇對自己兒子十分溺愛,但還是忍不住苦澀一笑。
淮安知府孫翀等官員顯得心領神會地交換一個眼色,卻是默默地觀察葉淇。
葉淇看到兒子這般模樣,當即氣不得一處地罵道:“滾回自己的院子裏去,休要在這裏給老子丟人現眼!”
葉榮添剛剛一直在這裏自斟自酌,現在已經喝得有些醉意,輕瞥了一眼葉淇,便端著酒壺朝著裏屋而去。
咦?
周鼐看到葉榮添離開的背影,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周總督,請入座!”葉淇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般,便邀請著周鼐就坐道。
周鼐終究是官場中人,這點城府還是有的,整個人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般坐了下來。
葉淇剛剛坐下,看到葉榮添朝自己的新房走去,心裏當即咯噔一聲,顧不得跟周鼐打招呼便匆匆跟了上去。
任何時代的人都少不了一顆八卦之心,葉淇剛剛離開這裏,淮安知府孫翀便向周鼐直接道明了一切。
葉淇新納的如夫人並不是什麽良家女子,而是淮南樓的一名青樓女子。
話說葉淇在辭官回來後,終究是人老心不老,偷偷逛起了青樓,更是看上了一名叫碧玉的青樓女子。
事情便是如此湊巧,剛剛從京城歸來的葉榮添壓根不知曉自己父親跟碧玉的情況,致使葉氏父子同時看上了這個青樓女子。
就在葉榮添正準備娶回家的時候,結果被告知已經被自己父親捷足先登,昨晚還纏綿的女人成了自己的小媽。
雖然葉家極力將此事隱瞞,但哪裏抵擋得住淮安百姓這顆八卦的心,所以此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周鼐得知事情的原委,看到葉淇正拎著葉榮添的耳朵將人揪出來,想到今後沒準還有其他桃色之事發生,笑容頓時變得前所未有的燦爛。
“老爺,有貴客到訪,您恐怕得去親自相迎!”管家突然急匆匆跑過來,顯得十分欣喜地匯報道。
咦?
淮安知府孫翀等官員不由得麵麵相覷,而今他們可以說是整個淮安城最有門麵的官員,如何還有需要葉淇相迎的人?
葉淇端坐在首座上,卻是湧起同樣的心思,語氣透著幾分倨傲地道:“誰?如何還要老夫去相迎?”
“老爺,南京守備太監!”管家當即報上對方的來頭。
葉淇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充滿困惑地道:“汪直?這個閹豎怎麽從南京城跑過來?”
“葉侍郎,汪直已經被調到南荒之地,現任南京守備太監是東宮舊人覃從貴!”淮安知府孫翀的眼睛微亮,便進行糾正道。
東宮舊人?
葉淇得知不是那位人人喊打的太監汪直,而是一位潛邸的太監,想到自己沒準可以通過這條線重返朝堂,當即便匆匆起身。
“走,咱們一起前去相迎!”周鼐的心思同樣活躍起來,當即便邀請其他官員道。
淮安知府孫翀等官員都有這個心思,便是紛紛跟隨周鼐一起出去相迎。
雖然他們都是微不足道的地方官員,但誰不想往上爬?若能抱上這位太監的粗大腿,一旦這位太監重返京城,沒準他們便能飛黃騰達了。
一支手持火銃的軍隊出現在這裏,自從汪直擔任南京守備太監後,南京神機營像是脫胎換骨般,毅然是江南最強的戰力。
身穿鬥魚服的覃從貴興師動眾而來,走進葉府大門便看到前院堆放大量的禮品,便瞥向那一本記錄送禮的名冊。
葉淇帶著一眾官員已經從裏麵匆匆迎出來,當即如沐春風般道:“覃公公,這是什麽風將您吹過來了?老夫有所遠迎,還請恕罪!”
“葉侍郎,不過是納妾而已,用得著辦得如此隆重嗎?”覃從貴拿起那份厚厚的名冊,顯得皮笑肉不笑地道。
咦?
周鼐原以為覃從貴和葉淇是舊識,但看到兩人的對話,似乎並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葉淇感受到對方似乎是來意不善,但還是選擇陪笑地道:“原本不隆重,但覃公公駕臨,即便不隆重亦已經變得隆重了!”
雖然對方是來者不善,但對方畢竟是自己想要巴結的人,仍舊笑臉相迎道。
覃從貴深深地打量眼前的小老頭,記得這一位在京城還是清流官員,怎麽現在像是換了一個人般。
隻是現在自己心裏隻有皇帝,而眼下隻有皇差。
覃從貴可不管對方是在辦喜事還是喪事,顯得話裏有話地道:“你這話說錯了!雜家到了,你葉家想要隆重都不行了!”
“覃公公,你這話是何意?”葉淇沒想到自己熱臉貼冷屁股,隻是泥人都有三分火,當即板著臉道。
周鼐等人不由得麵麵相覷,眼睛同樣充滿著茫然。
若說葉榮添進行搗亂還情有可原,但眼前這一個分明是太監,怎麽還跑過來爭風吃醋了呢?
“雜家奉旨前來抄家!”覃從貴迎著眾人疑惑地目光,顯得語出驚人地道。
啊?
此話一出,淮安知府孫翀等官員全都愣住了,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年輕太監。
周鼐得知對方的來意,當即便懷疑地道:“覃公公,你不是開玩笑吧?”
“雜家是閑得慌還是怎麽的?有空大老遠從南京城跑過來這裏開玩笑?聽旨!”覃從貴不再廢話,當即掏出一道明黃的聖旨道。
隨著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葉家已經是大難臨頭,顯得恭恭敬敬地跪到覃從貴的麵前。
葉淇沒想到大喜轉為大悲,哪怕還有心思聽聖旨,眼睛突然一黑,整個人便栽倒在地,隻希望這一切僅僅是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