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李裕是景泰五年的進士,雖然跟徐溥是同年,但並沒有跟徐溥結黨,而是早已經投到萬安的麾下。

其實在吏部尚書這個人選上,但凡有能耐的首輔都會力求推薦自己人,而萬安跟李裕則是“同年、同鄉和師生”外的誌同道合之人。

現在輪到吏部奏事,李裕並沒有推讓給徐溥,而是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跪奏道:“陛下,工部尚書謝一夔於本月得痰疾已經請歸,戶部左侍郎孫仁本月病逝於任上,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劉敷告老還鄉,請陛下準許廷推三職填補空缺!”

由於沒有完善的退休製度,很多官員都願意為大明發光發熱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以致明朝不少官員都是病逝於任上。

另外,在新老交替的時候,還是有一些朝廷大員選擇離開。

倒不是他們不想留下,而是這是一種明哲保身的無奈之舉。在這個位置上呆久了,誰的手腳能保證幹幹淨淨,即便是清流官員亦遠沒有表麵那般清廉。

若是吃得太胖的官員,這個時候能夠主動請辭,再花得銀兩打點一下,通常都是人走罪銷。文官集團內部沒有那麽多的打打殺殺,有的是人情世故。

隨著工部尚書謝一夔病逝和戶部左侍郎孫仁、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劉敷告老還鄉,自然就要通過廷推填補空缺了。

“準奏!”

朱祐樘知道這些官員基本都是一丘之貉,除了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屬意的人選是王越外,其他位置受誰坐便由誰坐,故而十分痛快地道。

早朝已經臨近結束,陽光已經漸漸高起。

雖然陽光讓人感到很暖和,但站在這裏曬久亦會感到難受,特別一些穿得厚實的官員已經開始抹汗了。

在這個時候,地位的好處便已經體現出來。

閣臣能夠在西角門的屋簷下遮陽,陛下更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寶座上,三麵的屏風還能擋風,而他們一千多名文武百官隻能在這裏風吹日曬。

現在看到吏部尚書李裕奏事完畢,大家都準備恭迎陛下退朝,然後好離開這個鬼地方。

“陛下,臣還有補充!”吏部尚書李裕並沒有退下去,而是仍舊跪在地上道。

此言一出,很多官員不免大失所望,但亦有官員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便紛紛扭頭望向了寶座上的朱祐樘。

“準奏!”朱祐樘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同意加奏道。

雖然有吏科左給事中王質的前車之鑒,但越是高位的官員反而越愛惜自己的羽毛,所以李裕這種高級官員更加不敢亂來才對。

李裕組織好語言,便進行奏事道:“陛下,內閣缺員已久,朝中諸事一直勞煩萬閣老和劉閣老,想必兩位閣臣亦是心力交瘁。今新朝新氣象,請下令增補閣員,一則憑兩位閣老分擔事務,二則好輔助陛下開創盛世。”

增加閣員?

大家聽到吏部尚書李裕的奏事,不由得紛紛扭頭望向了徐溥。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睛閃著一抹野心。

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大家所擁護的新領袖,隻是終究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可謂是名不正言不順。

若是能夠早一日入閣,那麽他早能早一日以內閣閣臣的身份統率百官,從而成為真正的文官領袖。

萬安的臉上仍舊是皺巴巴的,隻是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是在思考著事情。

劉吉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幸災樂禍地望向萬安,敢情萬安這個小弟是要造反啊!

“萬閣老、劉閣老,你們兩人真的已經心力交瘁無法履行內閣的職責了嗎?”朱祐樘並不急於答複,而是望向左邊的兩老閣老詢問道。

“沒有!廉頗八十尚能上陣殺敵,臣今不及七旬,願為陛下再效力十年!”萬安當即一激靈,急忙進行表態地道。

劉吉聽到萬安的如意算盤,真的想捶死這個死貨,但還是急忙表態道:“臣跟萬閣老能履行內閣的職責!”

朱祐樘對兩人的表態並不感到意外,當即便是拒絕道:“王給事中剛剛說得對!朕初登大寶,於政務多有不通,而閣臣人選事關重大,故不宜過早表態!今內閣二位閣臣老誠持重,可保內閣平穩,所請不允,退朝!”

“退朝……百官跪送!”梁芳手持佛塵,當即便唱起道。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安等官員顧不得心中的驚訝,當即紛紛進行跪禮道。

想要入閣?沒門啊!

朱祐樘特意瞧了一眼下麵愣在當場的徐溥,便從寶座上離開,然後從西角門走向已經等候在後麵的龍輦。

文官集團自然不是鐵板一塊,雖然自己現在還沒有培養出心腹官員,但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徐溥的勢力壯大。

徐溥的腦袋嗡嗡作響,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離開的朱祐樘,對這個曾經言聽計從的學生是越來越陌生了。

一直以為,自己入閣的最大障礙是萬安和劉吉的聯手排擠,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來自自己的乖學生。

今日在出門外還誌得意滿,本該是自己大展拳腳的早朝,結果簡直像是一個上躥下跳的小醜。自己所力推的即位恩被改得麵目全非,而今入閣之路更是被斬了一刀。

萬安和劉吉默默地交換了眼色,一直以為徐溥作為帝師定能憑此而貴,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麽一回事。

在場的官員都不是傻子,隱隱嗅到了一絲風向的變化。

若是徐溥真如想象中那般得到榮寵,此次定然是允許廷推閣臣,好讓自己的老師徐溥能夠入閣輔政。

現在如此態度,雖然陛下並沒有指名道姓不允許徐溥入閣,但徐溥入閣之路已經蒙上一層陰影,甚至已經跟入閣無緣了。

“先帝留下的《治國良策》真的這麽厲害?”翰林檢討楊廷和站在原處,顯得若有所思地望向已經離開的新君喃喃自語道。

對他們底層翰林官而言,自然最為關心君王的性情和喜好。畢竟自己能否受到重用,能否在新朝發光發熱,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新君的信任。

經過他此次早朝的認真觀察,發現新君確確實實不像傳言那般愚鈍,反而更像一個深不可測的帝王。

“介夫,過來一下!”劉吉不知什麽時候從雲台下麵,對著站在原地的楊廷和招手道。

楊廷和頓時一激靈,當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道:“弟子給師相請安!”

“跟為師過來,為師有些事想要跟你說!”劉吉很滿意地望著自己這個得意門生,便朝著東邊邁步道。

“遵命!”楊廷和雖然不知道老師要跟他說什麽,但在這個師者如父的時代,當即應了一聲便急忙跟上。

他是成化十四年的進士,而當年會試的主考官正是劉吉,所以打進入官場第一天起,身上便被烙上劉吉黨的印記。

文武百官如潮水般退去,但這裏亦出現一些特殊的情況,而劉瑾主動找上了張升。

張升聽到劉瑾的傳話後,先是點了點頭,便轉身準備前往翰林院。

“張諭德,恭喜了!”謝遷剛剛瞧見劉瑾找上張升,對經過自己身旁的張升祝賀道。

張升不由得愣了一下,顯得困惑地詢問道:“謝大人,不知喜從何來呢?”

雖然自己是成化五年的狀元,對方是成化十一年的狀元,但謝遷的老師是徐溥,致使現在官職處於謝遷之下。

“張諭德,你今榮辱有加,高升在即啊!”謝遷的眼睛閃過一抹妒忌,顯得話裏有話地道。

張升的臉色頓時一沉,顯得有些生氣地反問道:“謝大人,你我二人寒窗苦讀到翰林院繼續學治國之道,莫不是僅是謀取高位?”

“張大人,高風亮節!”謝遷頓時是啞口無言,隻好拱手應付道。

張升並沒有搭理陰陽怪氣的謝遷,當即轉身離開。

現在他隻想好好地輔助朱祐樘,至於其他人怎麽看和怎麽想,他並不打算理會。跟升遷相比,他更希望自己能夠幫到這位有改革魄力的新君,特別能在鹽政上有所突破。

由於一直作為京官,每年內閣都會安排衙門前往揚州帶回最好的淮鹽回京分派,故而並不需要理會鹽價高低。

隻是經過近期對京城鹽價的了解,他才發現現行的鹽法確實是國失鹽稅而民不得利。

謝遷看著遠去的張升,心裏的嫉妒之火更濃了。

他比張升更年輕,比張升的官職更高,比張升更早進入太子府講學,比寒門出身的張升不知富貴多少倍,但現在陛下頻頻將這個人召進宮裏,對同是太子府舊人的自己竟然不聞不問。

徐溥遠遠地望了一眼自己同樣失意的門生謝遷,卻不知哪怕出了差錯,猶豫了一下,便大步朝文淵閣的方向而去。

這一個跟預期不一樣的早朝,注定是要掀起一場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