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九月,朝鮮半島正彌漫著秋意。

金剛山是半島第一高峰,順應四季變換,卻是各有美稱。

春天的奇景像純淨透明的金剛石,名為金剛山;夏季因它與蓬萊相媲美,名為蓬萊山;秋日漫山紅葉如丹,名為楓嶽山;冬天奇岩怪石,瘦骨零丁,名為皆骨山。

此時金剛山是漫山紅葉,山腰有白霧繚繞,仿若是一處人間仙景,所以金剛山由蓬萊山變為楓嶽山。

一匹快馬從北邊遠來,無暇欣賞此處的美景,從金剛山之側直接奔向王都。

大明收複建州的消息傳到漢城,普通的百姓倒沒有太強烈的感覺,但朝鮮的當權者頓時變得人心惶惶。

王越所統領的東征軍雖然進度緩慢,但軍隊以泰山壓頂之勢將建州女真的大本營直接搗毀,卻是證明大明軍隊的無比強大。

雖然脫羅成功逃走,但已經失去雙腿,別說號召殘部反攻大明,恐怕連自身的安危都未必有保障。

正是如此,朝鮮北麵的建州已經落入大明王朝之手,強大的東征軍現在宛如一把懸掛在朝鮮國上空的利劍。

“敗了?這樣就敗了?”

“建州女真不是很強嗎?”

“雖然建州女真很強,但大明更強!”

……

得知建州女真被大明輕鬆擊敗,主和的官員一時間無法接受,但一些官員已經開始重新審視強大的大明軍隊。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建州女真是一股很強的勢力。

且不說建州女真擅長騎射,由於他們是由遊牧民族演變而來,所以擁有很強的機動能力。

當年朝鮮響應憲宗的號召,亦是出動大軍助大明掃**建州女真這位鄰居,但因建州女真極強戰力和機動能力,致使他們的大軍最終無功而返。

現在大明軍隊想要清剿建州女真,憑借他們的經驗判斷,自然跟當年的情形一樣。雖然大明軍隊會有所斬獲,但最終還是退兵返回山海關。

卻是誰能想到,此次的情況跟大家所想的截然不同。大明的東征軍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勝,更是順利地搗毀了建州女真的大本營,從而收複了整個建州。

正是如此,現在的形勢朝著極不利朝鮮的方向發展,建州女真這個原本算是他們跟明朝的緩衝地帶消失了。

“現在咱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自然是繼續臣服大明!”

“若是大明王朝追究咱們此次不出兵,當如何是好?”

……

由於建州已經落入大明之手,而今朝鮮跟大明接壤,卻是難保大明的東征軍會不會突然進入朝鮮半島,故而大家都已經開始擔心大明軍隊南下。

自從朝鮮實施新政後,朝鮮的兵力已經削減至十萬。

哪怕僅僅隻剩下十萬,這軍隊的質量堪憂。十萬的軍隊戰力幾何,從軍隊打幾個土匪都十分費勁來看,綜合實力恐怕連建州女真都不如。

事實亦是如此,從朝鮮軍隊在曆史上的表現來看,別說是要跟大明王朝相抗衡,恐怕無法抵擋得住東征軍。

在整個漢城人心惶惶之下,亦是有不少官員開始“另謀出路”。

很多朝鮮的官員已經作出最壞的打算,一旦大明軍隊進犯朝鮮,那麽他們是選擇投降還是投降呢?

所幸,朝鮮跟大明有著極深的淵源,甚至一些重臣本就是漢族血脈,故而亦是紛紛準備抱上大明的粗大腿。

一些異常聰慧的朝鮮官員另辟蹊徑,當即派遣心腹前往參治島跟東海總督徐世英取得聯係,從而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

消息傳來的幾天時間裏,整個朝鮮的上層顯得人心惶惶,出於對戰事的擔憂,所以紛紛找尋自己的出路。

朝鮮人獨愛鬆,故而一些供人觀賞的鬆林走進各個大宅之中,亦是走進了王宮。

今年的秋意顯得比往年更濃,即便是王宮後院最蒼翠的幾棵鬆樹,在鬆樹下麵亦是落下了幾根枯針。

漢城,景福宮。

這一座明製規格的王宮顯得十分的吵鬧,以領議政尹弼商和左儀政李克培為首的黨派正在唇槍舌劍。

左議政李克培原本是堅定的主和派,早前一直堅持不出兵相助大明清剿建州女真,更是揚言大明軍隊必定無功而返。

隻是現在啪啪啪被打臉,大明軍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一場大勝利,更是將整個建州納入大明版圖。

現在朝鮮無疑是站錯了隊伍,由於這個錯誤的決策,卻是鑄造了一個不良的後果。

左議政李克培深知自己犯了錯,卻是安撫大家的情緒道:“明太宗已經稱咱們朝鮮是不征之國,即便弘治帝再如此殘暴,那亦不能因此便要征討咱們朝鮮!”

“不錯,咱們是不征之國!”

“因鹿筋而討征建州,本就是暴君所為!”

“咱們朝鮮崇孔道,不出兵亦是符合聖道!”

……

在場的官員聽到李克培這個話,便紛紛進行點頭附和。

大明皇帝固然十分強大,但曆代的皇帝都不敢無視祖製。現在他們不出兵固然不對,隻是因這個原因便要征討他們朝鮮,亦是有違祖製。

何況,弘治此次對建州的征討本就是有違孔道,故而他們朝鮮的做法並沒有做錯。

“你們可不要忘了,早前脫羅派人過來的時候,咱們給他們一份國書!”兵曹李寔看到這幫主和派其樂融融,忍不住潑冷水道。

雖然這幫人口口聲聲是為了大義,恐怕他們自己都已經信以為真,但本質是一群貪生怕死又唯利是圖的鼠輩。

在跟建州女真的交涉過程中,僅僅是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便跟建州女真簽訂國書。

若大明無功而返還好,但現在大明已經一舉收複建州,一旦那份國書落在大明皇帝的手裏,又怎麽可能善罷甘休呢?

這……

在場的官員似乎才想起這件往事,不由麵麵相覷起來。

左議政李克培麵沉似水,卻是帶著幾分僥幸地道:“且不說國書恐怕不知所蹤,未必能落到大明的手裏。建州女真一直是善鄰,今主動要歸附朝鮮,我們朝鮮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道理,相信大明不會如此斤斤計較。”

“對,他們一直自詡是禮儀之邦,又怎麽可能如此斤斤計較?”

“若是因這個事情便征討咱們朝鮮,那大明便愧為宗主之國!”

“我相信大明定有容人之量,不可能糾著這個事情來怪責我們!”

……

禮曹金昖等官員卻是有著自己的邏輯判斷,當即便紛紛附和地道。

李寔看著這幫人如此厚顏無恥的邏輯,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自己果然是叫醒不了一幫故意裝睡的人。

若是國書沒有落入大明皇帝的手裏還好,一旦國書被大明皇帝得到,那麽那位大明皇帝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且不說那位皇帝壓根不可能被祖製所束縛,而今朝鮮這般忤逆大明皇帝的意誌,定然會遭到那位皇帝的“整治”。

領議政尹弼商並沒有搭理這幫小醜,卻是向上麵的國王李娎進言:“大王,此事恐生戰端,不可不慎也。臣以為可向大明皇帝主動說明緣由,相信大明皇帝必定理解大王苦衷,屆時便無戰事之憂也!”

“不可!天下誰人不知弘治帝殘暴,今主動向大明承認事實,便給其興兵之由,此舉分明是要朝鮮遭受兵禍!為今之計,可派一支精英小伍潛入建州,從脫羅那裏拿回國書。”左儀政李克培跟尹弼商並不對付,便站出來強烈反對。

朝鮮國王李娎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亦是擔心主動承認招來兵禍,當即便決定道:“此事如李卿所言!”

兵曹李寔看到國王李娎再度選擇相信自己的老師,卻是無奈地歎息一聲,知道朝鮮正在給自己埋雷。

九月底,金剛山漫山的紅葉顯得紅紅火火。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大明皇帝派遣使臣前來王都頒旨。

李娎雖然是朝鮮半島的主宰者,但麵對大明皇帝的聖旨,亦是恭恭敬敬地跪迎:“臣朝鮮國王李娎敬請聖安!”

“聖躬安!”

頒旨的人是新任遼東巡按張遂,當即便開始羅列朝鮮國王李娎的種種不當之舉。

末了,聖旨的最後內容是:“朕知朝鮮國王跟大明有修萬年同好之心,然朝鮮國王種種之舉已讓人不得不生疑,以至朝中有重臣勸朕興刀兵。今為息兩國之嫌,共築萬年之好,故請朝鮮國王即刻前來京城跟朕一敘,向朕當麵道明緣由,以化君臣之嫌,欽此!”

這道聖旨看似很客氣,但亦是透著**裸的威脅。朝中重臣勸大明皇帝興刀兵,這恐怕是大明皇帝杜撰,但誰敢排除大明皇帝不會這樣做呢?

且不說大明擁軍幾百萬,而今東征軍還在建州逗留。

隻要一聲令下,東征軍南下,朝鮮方麵又拿什麽來抵抗呢?

雖然大明每年給朝鮮一百五十副的弓箭采購額,但遠遠滿足不了十萬將士的需求,而這支早已經腐化的軍隊恐怕能對陣大明軍隊的勇氣都沒有。

何況,大明最近已經將弓箭升級了,他們對雪楓刀是求而不得。而今大明的武器處於絕對的優勢,一旦對他們朝鮮興兵,簡直是一場降維打擊。

時隔小半個月,景福宮正殿重新吵鬧起來。

“我們的情報獲悉,大明方麵已經取得國書!”兵曹李寔怨恨地望了一眼左議政李克培,卻是直接戳穿所有幻想道。

左議政李克培等官員知道闖下了大禍,隻是並沒有準備將這個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而是選擇了沉默。

朝鮮國王李娎看到事態的發展,卻是知道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

從登基至今,他一直想要做史書上的賢臣,故而很多事情都依仗自己的老師李克培,但沒有想到自己落得如此下場。

朝鮮國王李娎深吸一口氣,便認真地詢問:“諸位愛卿,今大明皇帝的聖旨已經下達,你們說本王當如何回應大明皇帝?”

這……

在場的官員麵對這個問題,不由得麵麵相覷。

雖然朝鮮一直都是以藩國自居,王位亦是需要大明皇帝冊封。隻是朝鮮國王親自前往大明都城。卻是等同於將自己的性命送到大明皇帝手裏,這無疑是一次冒險。

作為朝鮮半島的實際掌舵人,何時做過如此危險的事情,卻是將自己高貴的性命交由其他人來掌握。

偏偏地,弘治帝還是一位有名的暴君,誰都不敢保證弘治帝會不會擺下鴻門宴。

若是朝鮮此次拒絕前往,且不說早前的國書已經給大明出兵的借口,而今更是讓大明出兵的理由更加充分。

哪怕大明不出兵征討,單是大明王朝宣布跟朝鮮王室斷絕關係,那麽朝鮮王室的地位在國內亦會變得岌岌可危。

要知道,朝鮮王室現在的掌控力並不強,偏偏他們又是武將奪位,卻是難保在軍中將領趁機起事。

其實朝鮮國內有不少士族十分親明,為了恢複兩國的友誼,這幫人很可能會支持武將推翻李氏王朝。

“大王,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臣懇請大王拒絕!”

“一旦大明興兵南下,你是要親自領兵對抗大明軍隊嗎?”

“即便身死又何妨,反正為臣者,豈有讓大王涉險之理?”

“大王,今大明皇帝沒有直接興兵,便是給咱們機會,臣懇請大王前往京城!”

“大王,此次不可一錯再錯!今國書之事錯在我方,唯有大王前往京城方能阻止刀兵!”

“大王,世人都知道弘治是暴君,然今大王若忤逆其意誌,其勢必興兵南下,屆時誰能擋?”

……

麵對這一個難題,在場的朝臣各抒己見,雖然以左議政李克培為首的官員仍舊反對,但主張前往的官員占據了上風。

事到如今,他們若是違抗大明皇帝的意誌,整個國家必定毀滅。卻是隻能推動朝鮮國王李娎前往,那麽他們朝鮮才有一線生機,而他們才能保住現在的富貴。

朝鮮國王李娎顯得有所不甘地詢問:“當真沒有既可以阻止戰端,又無須本王前往京城的良策嗎?”

麵對這個問題,包括左議政李克培在內的官員都默默地搖頭,卻是知曉要麽給大明送人頭,要麽隻能乖乖前往大明帝都。

至於朝鮮國王李娎,要麽做一個亡國之君,要麽認清現實乖乖跑到大明帝都認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