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戒衛森嚴。

身穿三品官服的宋澄微微低著頭思索,正從集中隔離的院落緩步走出,此時的表情顯得十分凝重。

剛剛調查有了新的突破口,但事情便是如此的巧合,自己要詢問的初春竟然死了。

“宋大人,按皇宮的防疫規定,你現在應該潔手了!”侍衛長主動迎上前,顯得警惕又尊敬地提醒道。

人的名,樹的影,而今宋澄在整個京城都擁有很好的名聲,以致這位侍衛長對這位宋青天保持著尊敬。

宋澄仿佛剛剛才從遨遊的天際歸來,打量眼前的侍衛長認真地詢問:“今日誰來過?誰跟初春有過接觸?”

“我們自宮門開啟便一直在這裏看管,不曾有人來過!”侍衛長一愣,旋即十分肯定地回答。

兩名站在門前的侍衛亦是十分不解地扭頭望向宋澄,現在這裏是最危險的隔離所,且不說他們不會允許外人進入,哪怕讓人進入亦是不敢進入。

這種傳染病很容易就會傳染到人身上,即便不死都要染上一張麻子臉,卻是誰都不願意承受的後果。

宋澄的臉色一正,當即進行威脅道:“你可知欺騙本官的後果,當心本官現在便上奏陛下治你的罪!”

“宋大人,當真的沒有人來過,這裏任何人進入都要登記,你可以過目!”侍衛長看到宋澄不信,便將桌麵上的名冊交給宋澄道。

宋澄看著侍衛長不像是撒謊,便接過了登記的名冊。

隻是剛剛翻開第一頁的時候,在看到第一個名字便愣住了,上麵正是自己的官職和姓名。隻是這自然不可能是自己,所以便住下繼續查看。

在看到第二個名字的時候,一直籠罩在自己腦海中的迷霧竟然慢慢消散,真正的真凶正在浮出水麵。

京城的天空陰雲滾滾,這個正月似乎訴說著不一樣的故事。

原本的繁華北京城仿若死寂一般,麵對突如其來的疫情,很多人壓根看不到未來,卻不知還要持續多長時間。

在這個時候,京城有人不斷煽風點火,正在鼓動百姓衝破朝廷的封鎖,讓這場疫情變得更加的複雜。

西苑,養心殿後殿,這裏是帝王的臨時居所。

一個小太監躬著身子,邁著小碎步將崔太醫引進來。

崔太醫身穿一套標準的太醫服,現在已經年近六旬,皮膚有著一種枯黃,蓄著漂亮的山羊胡,顯得老成持重的模樣。

在明代,成為禦醫的方式有多種多樣。其中舉薦和捐官都上不得台麵,而崔太醫本是京城有名醫學世家的子弟,正是通過參加太醫院的考試進入太醫院。

跟官場一般,他這種通過正式考試的太醫擁有更硬的文憑,所以通常都瞧不上那些通過關係或錢財開道的太醫。

人生起起伏伏,而他已經老老實實在太醫院呆了三十餘載,而今已經接近退休的年紀,自己一生可以說全部奉獻給了朱家皇室。

若說人生還有什麽遺憾,那便是他原本按資曆可以出任太醫院使,隻是奈何劉文泰極擅於經營人脈。

最終,太醫院使的職位被劉文泰那種醫道庸才奪了過去,反倒他這種空有一身本領的良醫在太醫院一直籍藉無名。

好在,隻要是金子總會發光,在此次疫情中受到陛下的重視,一舉成為此次皇宮防疫的最主要太醫。

“陛下,這是臣偶得的種痘之方。臣多番嚐試之後,由始至終都未嚐染病,家人試驗皆為有效。為天下蒼生著想,臣請陛下服下種痘之方!”崔太醫跪在珠簾前麵,顯得十分恭敬地獻上藥方道。

劉瑾站在珠簾的外麵,當即便轉述道:“陛下已經看過崔太醫的藥方,既然崔太醫及家人已經驗證,那便進行煎煮吧!”

“臣領旨!”崔太醫的眼睛閃過一抹欣喜,當即便是恭恭敬敬地道。

帝王用藥,不僅有著嚴格的用藥流程,同樣需要有人進行嚐試。

崔太醫看到劉瑾將藥端給宮女進行試藥,嘴角不由微微上揚,卻是知道不可能會出事。

養心殿寢宮,檀香嫋嫋而起。

朱祐樘沒有想到兵部的效率這麽高,竟然已經將南洋呂宋衛所指揮使的人選遞給了上來,正是建州前衛同知俞元讚。

麵對這個人選,其實正中下懷。

在恩科武舉中,俞元讚雖然顯得勝之不武,但能鑽了規則的漏洞,亦算是一個能夠靈活變通的人才。

任職漕運千戶成功救助難民有功,而後被調到遼東參戰亦有所建樹,現在確實是前往呂宋的武將人選。

朱祐樘知道想要耕好田就得讓牛吃草,當即進行批示:“升任建州前衛同知俞元讚為南洋呂宋衛指揮使,回京擇精兵強將前往,待遇參照東海衛!”

從種種的反饋情況得知,雖然遠離故土讓很多將士思念家鄉,但而今的東海將士壓根不願意歸來,卻是希望永遠留守東海島。

這個東海島並非雷州半島東麵的海島,而是參治島的前身,雖然兩個縣官還是朝鮮人,但已經改由大明獨治。

“陛下,藥已經熬好了!”劉瑾帶領一個小太監將藥罐送進來,顯得輕聲提醒道。

朱祐樘看著送到自己麵前黑色藥罐,不由得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

雖然曆史證明死於砒霜僅僅隻有光緒帝,但曆史向來都是勝利者所書寫,誰又能百分百確定明朝短命的皇帝沒有異常呢?

在這個文官集團滲透到王朝方方麵麵的時代,意外和明天還真說不準哪個最先到來。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實終究是一個肉體凡胎,若真要抹掉一條鮮活的生命,不過是一碗藥湯的事。

到了這一刻,他反而不那麽討厭徐溥和慶雲侯那幫趾高氣揚的人了。

跟堂堂正正要欺負自己的臣子相比,這種陰謀詭計的臣子才更加的可惡,致使自己亦是不得不小心翼翼應對。

“好好放著吧!”

朱祐樘將手上的事務放下,顯得淡淡地吩咐道。

雖然自己現在很著急,而崔太醫所說的預防藥方很**人,所幸自己知曉預防天花壓根不是藥物能奏效。

像後世的新冠,別說是普通的藥物,哪怕疫苗都是束手無策,最佳的效果始終是自己感染後產生抗體。

麵對這種可以要人性命的天花,若是自己身上沒有抗體的話,一切都是白搭。所以預防藥方必定是騙人的把戲,而這位崔太醫所圖甚大。

“陛下,奴婢剛剛跟崔太醫說您已經服下了!”劉瑾從外麵進來,顯得小心翼翼地匯報道。

朱祐樘伸了伸自己的懶腰,突然認真地詢問道:“自從淑儀遷居西苑後,她一直總往百草園跑?”

“確實是如此,淑容出身醫學世家,平日便喜歡曬一些幹草!雖然百草園現在沒有藥苗,但她似乎是在尋找苗根,奴婢亦是不太懂!”劉瑾先是一愣,而後老實地回答道。

朱祐樘知道自己的嬪妃確實是各有所長,便淡淡地吩咐:“既然她懂醫理,那你今晚將她召過來吧!”

“陛下,崔太醫說您當戒色!”劉瑾咽了咽吐沫,顯得破著頭皮道。

朱祐樘的臉色微沉,顯得不耐煩地道:“朕沒你想得如此不堪,朕找淑容另有要事!”

“遵命!”劉瑾不知道皇帝葫蘆裏賣什麽藥,隻是隱隱覺得自家的帝王是忍不住了,但還是恭恭敬敬地道。

正是這時,崔太醫和宋澄求見。

朱祐樘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不動聲色地道:“傳!”

“臣敬請陛下聖安!”宋澄和崔太醫一起進來,顯得規規矩矩地見禮道。

朱祐樘端坐在珠簾後麵品著茶水,顯得十分淡定地道:“兩位愛卿求見,所為何事?”

“陛下,您服了藥湯後,隨後幾日身體可能會有體熱之症,臣願留守西苑時刻伺候陛下!”崔太醫搶先回答,顯得忠心耿耿地道。

這……

劉瑾頓時眼睛複雜地望向崔太醫,這個事情剛剛壓根提都沒有提,這分明是逼得皇帝同意他留在這裏。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揚,隔著珠簾望向宋澄道:“宋卿,你又因何而來?”

“臣來交旨!”

“何旨?”

“臣已經查得皇宮天花的傳染之源!”

……

宋澄進行對答,臉上顯得無比認真地道。

咦?

劉瑾的眼睛微微一瞪,卻是沒有想到宋澄的效率如此之高,竟然這麽快便真的查到了天花的傳染源。

朱祐樘輕啐一口茶水,透著幾分興趣地詢問:“誰?”

“崔太醫!”宋澄的臉突然一轉,當即進行指證道。

崔太醫正想要看一場好戲,但發現宋澄將矛頭指向自己,當即怒聲地道:“宋大人,你休要含血噴人!”

“崔太醫,初春月經不調,可是你給她開的藥方,指明要用新鮮魚泡?”宋澄的眼珠子都不眨一眼,顯得認真地質問。

崔太醫心裏咯噔一聲,卻是不動聲色地反問:“確有此事!這都是咱們禦醫的調理之法,此事能說明什麽?”

“若僅僅是初春一人,確實說明不了什麽!隻是本官查閱宮廷的所有感染人員,重症的人員皆是你醫治後患症,而偏偏都要求采用新鮮的魚泡,難道僅僅隻是巧合?初春作為皇宮疫情的第一感染源並不能成立,反而將你定為第一感染源便能讓事情合理了!”宋澄擁有很好的刑偵天賦,當即便揭開真相道。

崔太醫心中大駭,但還是直呼冤枉:“你無憑無據便如此胡亂揣測,分明是在這裏含血噴人!”

“本官原本想要查實初春跟你接觸的情況,但到了隔離所發現人死了!”宋澄看到崔太醫還想要狡辯,便是指出另一件事情道。

崔太醫得知人已經死了,反而顯得有恃無恐地道:“人死不能複生!”

“初春今日所服用的藥又是你給她開的吧?”宋澄剛剛已經查證了很多東西,當即直接詢問。

崔太醫看到宋澄咬著自己不放,頓時寒著臉地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本官剛剛已經查明:由於情況特殊,所有患者用藥不會經過宮廷核查,所以你給初春的藥放了跟金銀花極為相似的斷腸草!”宋澄從袖中取出藥渣,顯得一本正經地道。

“陛下,冤枉啊!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如此惡毒之心,斷腸草之事一定是其他人所為!今陛下已服臣的防痘之方,恐陛下有體熱之症,故懇請陛下不要相信宋大人的無端揣測,請容臣先護龍體為重!”崔太醫的額頭滲出汗珠子,當即便抓住最後的希望道。

這終究是皇權社會,隻要自己能夠成為皇帝旁邊有用的人,且不說宋澄並沒有實質性證據,一個小小的宮女壓根微不足道。

朱祐樘深吸一口氣,卻是帶著幾分嘲諷地道:“崔太醫,此事不需要你操心了,你的藥還好端端在這裏呢!”

“啊?陛下,為何劉公公剛剛……”崔太醫望向站在珠簾前麵的劉瑾,顯得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劉瑾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戲謔地說道:“原本陛下隻是懷疑你的藥湯有問題,但現在看你如此反應,這藥確實是有問題了!”

“陛下聖明!此等惡人之藥,斷不可服用!”宋澄得知竟然還有此事,當即便進行表態地道。

“拉開珠簾吧!”

珠簾和簾子緩緩拉開,朱祐樘顯得安然無恙地端坐在那裏,整個人越發擁有帝王的威嚴。

這……

崔太醫是第一次真正見到帝王,頓時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而那個黑色藥罐確實好端端地放在桌麵上。

朱祐樘將崔太醫的反應看在眼裏,便開門見山地道:“崔太醫,你的防痘之藥是加了患者的痘液吧!”

“陛……陛下,您……您是怎麽知道的?”崔太醫的眼睛一瞪,萬萬沒有想到皇帝擁有跟宋澄一般的智慧。

“小小伎倆,又豈能瞞得住陛下!”劉瑾當即不屑地嘲諷。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經徹底證實,便是雲淡風輕地道:“說吧!隻要你招出幕後之人,朕可以放過你滿門,不然你三族無一人能生還!”

此話一出,殺意四麵八方而來。

崔太醫渾身顫抖,仿佛看到自己家族血流成河的場景,終於意識到自己招惹到一個何等恐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