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太陽仍舊缺席,京城又迎來了一個大陰天。

由於疫情的緣故,今年的元宵顯得格外的清靜,棋盤街的街道顯得十分蕭索。

盡管持續有人鬧事,但六部衙門親自坐鎮,更有司職官員十二時辰值守,所以各坊的防疫工作仍舊順利執行。

其實真正不安分還是那麽有權有勢之人,特別一些權貴子弟恨不得天天花天酒地,自然不願意被關著不許外出。

正是如此,京城各坊都有不少頭鐵的權貴子弟,加上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致使鬧出了一些事端。

“我勸你先回去好好掂量掂量,這門可不是這麽容易闖的!”

“昨天有個叫囂自己父親是南京裴侍郎的公子哥,今日裴侍郎已經被吏部直接革職了!”

“你父親是哪一位?李尚書已經交代下來,隻要是正三品以下的京官及地方官通通革父職!”

……

麵對想要鬧事的權貴或官宦子弟,這裏負責看守的官員顯得十分的硬氣,更是已經連續革掉了好幾位地方大員。

看到如此強硬的防疫官員,即便是侯府的世子亦是乖乖地夾起尾巴做人。以前他們可以橫行無忌,但在時下的弘治朝,權貴和官員是殺了一批又一批,他們敢跟朝廷當著幹便是取死之道。

雖然有人在背後瘋狂煽風點火,但這幫權貴子弟終究不是傻子,最終默默地選擇向強勢的防疫官主動認慫。

“現在要封禁多久還不好說,但朝廷會盡快解決疫情!”

“若你們身邊有人體熱發燒便報備隔離,相信疫情很快便可根除!”

“你們隻要老老實實配合朝廷的防疫工作,朝廷必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結果!”

……

麵對普通的民眾,防疫官員則是耐心地安撫民眾的情緒,從而讓各坊都沒有出現重大的衝突事件。

朝廷自然不可能僅僅依靠權力和口號,防疫最重要還是解決居民的糧食問題,所以朝廷開展相應的送米工作。

“朝廷真的天天送米啊!”

“要是天天這樣的話,那該多好了!”

“想什麽呢?人家已經說了,隻要咱們坊沒有新增患者便會解封!”

……

華夏的百姓其實是十分純樸的,在看到最近每日送過來的新鮮大米後,很多百姓反而開始期待起來。

在以往的任何時候,一旦朝廷出了什麽天災人禍,往往都是由他們來負重前行,哪可能像現今的朝廷主動派米。

當然,很多百姓其實都十分清楚,他們現在的皇帝雖然被稱為暴君,但確確實實將他們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這一座看似平靜的京城,防疫的官員其實已經默默做了很多事情,致使京城並沒有出現什麽亂子。

“疫情有朝廷操持,咱們眼前最重要是趕製的東海訂單!”

“不錯,咱們雖然困在這裏,但棉絲一直能夠供應給我們!”

“現在朝廷如此對待我們老百姓,我們沒有理由不好好幹活!”

……

劉英等女織工盡管同樣被困在坊中,但她們的生產並沒有受到影響,總是能夠申請到足夠的棉絲,從而保證京城棉布的生產沒有受到影響。

特別奢靡稅的事情得到證實後,她們對大明擁有更強的歸屬感,所以在防疫期間反而更加賣力地幹活。

現在的朝廷麵對外敵能夠重拳出擊,為安置百萬災民能夠選擇收回建州,針對此次疫情更是以民為貴,這些舉措已經讓她們感到了深深的安全感。

由於各地對棉布的需求有增無減,她們亦是深知生產不能中斷,故而願意用自己的汗水回報這個朝廷。

雖然這座北京城仍舊顯得死寂一片,但這座城仿佛在等待春天般,弘治三年的春天注定要綻放出五彩繽紛的花朵。

城郊,某座大宅中。

跟處於封禁狀態的北京城不同,這城外簡直就是自由的天堂。由於疫情僅限於皇宮和京城各坊,所以京城的郊外並不存在疫情,致使身處其中的人洋洋得意。

不說京城百萬人口處於危局中,甚至皇帝都不能僥幸,所以他們身處於這種安全的環境是十分幸福的。

馬文升在收到最新消息後,便召開了一場臨時會議。

他坐在首座翹起了二郎腳,正慢悠悠的品著手中的茶水,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此次的疫情可以說是他們一手導演,通過天花的疫情給大明帶來了一場“天災”,讓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焦頭爛額。

若這位帝王懂得與士大夫共享天下之福的道理,他們君臣其實能夠好好相處,但現在的弘治帝簡直是自尋死路。

由於朝廷將整個京城封禁,致使他們獲得京城的情報越來越少,但重要的情報仍舊能夠順利地傳遞出來。

就在剛剛,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如期而至,通過秘密的渠道傳了出來。

“嗬嗬……老天有眼,那個暴君總算是感染天花了!”吳山長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十分開心地道。

在他們此次的籌謀計劃中,阻止奢靡稅出爐是一方麵,但他們最希望的結果還是皇帝感染天花並死掉。

現在皇帝染上了天花,可以說取得了第一階段的勝利,接下來皇帝死掉便達成他們此次的最高追求了。

“吳山長,此話當真?”

“難道還有假?皇帝已經體熱,正由崔禦醫照料呢!”

“嗬嗬……總算是雨過天晴了,接下來咱們大明終於要改元了!”

……

得知皇帝感染天花,而且還是由崔太醫照顧,在場的人頓時感到雨過天晴,甚至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至於那位崔太醫,其實是他們所培養的重要成員,哪怕送走皇帝亦不過是一碗藥的事情。

馬文升輕呷一口茶水,卻是認真地提醒:“諸位,雖然皇帝感染了天花,但未必會駕崩,可能僅僅隻是染上麻子臉!”

雖然天花是不治之症,但這種傳染病並不會致人百分百死亡,所以他對整件事情保持著清醒,卻是知道皇帝未必會駕崩。

“麻子皇帝?哈哈……”

“即便隻是麻子臉,他以後亦得收斂一些了!”

“朝廷的體麵,皇家的顏麵,今後他應該能乖乖夾著尾巴做皇帝了!”

……

即便聽到馬文升的提醒,但在場的人仍舊顯得十分樂觀,卻是知道朱祐樘一旦染上麻子臉會影響到他的威信。

若是早前他們對根正苗紅的弘治帝無計可施,但一個沒有子嗣且身體“殘疾”的皇帝,若推倒換人卻是擁有更大的可操作性。

吳山長相等人臉上的笑容更濃,卻是知曉皇帝即便僥幸不死,那亦將是一個身體有缺憾的不完美帝王。

“這茶水怎麽會有一股魚腥味?”馬文升正是得意地品著手中的香茗,卻是突然扭頭望向仆人道。

正是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打鬥聲,而後一行人破門而入。

“怎麽回事?”馬文升等人正處於興奮之中,在聽到突如其來的動靜後,當即紛紛疑惑地扭頭望向門口處。

卻見一幫身穿鬥魚服的錦衣衛闖了進來,隻是他們每個人都戴著口罩,為首的人是一個身材結實的青年男子。

受到朱驥事情的影響,錦衣衛係統遭到了大清洗,那些勳貴二代、皇親二代、文官和武將二代紛紛遭到清洗。

若說以前的錦衣衛是大雜燴,但現在的錦衣衛以精英為主,不僅是合適的皇帝親衛,而且擁有很強的偵察能力。

吳山長心裏咯噔一聲,旋即強裝鎮定地怒聲嗬斥道:“大膽,你們是何人?為何要強闖民宅,可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自我介紹一下,我乃北鎮撫司千戶牟斌,眼裏自然有王法!”牟斌將在場人員的反應看在眼裏,當即自報家門道。

雖然在上次的錦衣衛大清洗中,他並沒有因此而邁上一步,但現在千戶的含金量更高。何況他已經入了皇帝的法眼,隻要用心做事終歸能夠升職。

馬文升頓時寒毛炸立,卻是知道眼前這位錦衣衛千戶是皇帝身邊的惡犬,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幸道:“你……你想要怎麽樣?”

“你們都別裝了!當真是好膽,竟然敢謀害陛下,可惜你們通通都失算了!”牟斌的臉色一沉,顯得已經知曉一切地道。

吳山長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承認,當即進行狡辯地道:“牟千戶,你休要含血噴人,我們隻是躺在這裏避痘,何錯之有?”

“對,我們在這裏避痘!”

“老夫是原南京刑部左侍郎,你幾品?”

“牟千戶,你是張老的學生,咱們其實不是外人!”

……

在場的成員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卻是咬定自己在這裏是避痘,有人對牟斌進行施壓,亦有人打起了感情牌。

隻是他們通通都失算了,一個喬裝成奴仆的人員上前道:“牟千戶,這上麵都是他們剛剛的對話,請查看!”

“嗬嗬……你們是不是高興太早了?陛下英明神武,你們當真以為崔太醫那點小伎倆能欺瞞得了陛下?”牟斌看過他們對話的內容,不由發笑地詢問道。

啊?

吳山長等人的眼睛一瞪,顯得無比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馬文升的腦子飛速運轉,顯得難以置信地詢問:“你的意思是皇帝沒有感染天花?”

“自是如此,崔太醫已經被我們秘密控製住了!此次若不是他傳遞情報,我們又怎麽能順藤摸瓜查到這裏呢?”牟斌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十分得意地道。

其實崔太醫並不知曉馬文升,但他終究是重要的參與者,卻是擁有一個傳遞情況的重要途徑。而他們正是通過傳遞假情報,從而成功地摸到了他們的大本營。

事情到了這一步,終於是撥雲見日,這股隱瞞在京城底下的勢力今日便要連根拔起。

“崔太醫?”

馬文升得知自己竟然是全盤皆輸,頓時一屁股重新跌坐在座椅上,卻是知曉自己這一次是真的完了。

他是景泰二年的進士,雖然名次並不理想,但由於出身寒微,反而受到自己老師所賞識,最終吏部授職禦史。

禦史官卑而權重,故而他在山西和湖廣兩地簡直如魚得水,後麵經過福建按察使過渡,便成為了一方的督撫。

隻是身處於朝堂,不可避免地陷入黨爭,因在遼東跟好戰分子汪直意見不合,最終被逮住過錯謫戍重慶衛四年之久。

所幸,四年後汪直被他們文官集團扳倒,而他終於官複原職,後來出任油水最肥的漕運總督兼河道總督。

原本他被扶到兵部尚書的位置,結果自己不被憲宗所喜,很快被“調”到南京養老,出任南京兵部尚書。

所幸,憲宗很快過世,經徐溥和懷恩舉薦出任都察院左都禦史糾察百官,清除憲宗早年所任命的傳奉官。

偏偏地,原本隨意拿捏的朱祐樘登基之後,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致使他剛剛返回朝廷不久,便因維護原戶部尚書李敏而被免官。

幾十年的沉浮宛如過眼雲霧,自己原本可以成為響當當的賢臣,但遭到憲宗嫌棄則罷,結果連剛登基的弘治都沒有重用自己。

他恨!

他不甘心!

所以他選擇走上了一條能夠真正掌握自己命運的道路。

隻是今日,他終究還是敗了。

一切的謀算,到頭來通通都成為了笑話。

那位一度被自己看不起的帝王,不僅識破了崔太醫,而且還順藤摸瓜查到了他們組織的大本營。

“通通帶走!”

牟斌環視在場如喪考妣的重要參與人員,顯得麵無表情地大手一揮道。

若不是自己親眼所見,還真無法相信這表麵太平的京城,這幫擁有賢名的人竟然做著傷天害理之事。

特別這個馬文升,原本是一個做到都察院左都禦史的重臣,竟然想要通過崔禦醫謀害皇帝,從而達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了這一刻,他越來越理解皇帝當年因何要棄用自己,這幫口口聲聲愛國愛民的官員確實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北京城上空的陰雲慢慢散去,一縷縷陽光落在白雪皚皚的街道中,街道旁邊那塊地不知何時鑽出了一株嫩綠的小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