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宮。

有太監在坑口處不斷添加柴木供暖,有漂亮宮女往東暖閣奉茶,亦有太監按時更換檀香等,他們所做的事情都是圍繞著一個人運轉。

按說受到幾十名太監和宮女輪番無微不至照顧的人,他應該是快樂而幸福的,但此刻朱祐樘的眉頭微微蹙起。

在第一次視朝後,屬於他的執政時代已經正式到來。

隻是作為大明皇帝不僅要麵對每天的早朝,而且還要處理來自兩京十三省的奏疏,管理著這遼闊的大明疆土。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僅朝堂的派係間相互軋壓,地方上的官員亦已經展開了十分激烈的廝殺。

成化朝能夠維持原狀的地方勢力,隨著自己正式登基執政,仿佛成為了最後一根壓死駱駝的稻草。

現在地方官員相互彈劾,有關貪墨、黨附、魚肉百姓和草菅人命等問題都紛紛暴露出來,這裏竟然涉事的官員竟然高達幾十號人。

朱祐樘此時此刻並不感到快樂,甚至還感到了煩躁,仿佛看到地方上一張張醜陋且貪婪的官員嘴臉。

偏偏地,大明王朝想要牢牢地掌握這遼闊的疆土,卻不得不是將地方上的管理職能交給這些官員。

朱祐樘參考內閣遞交上來的票擬意見,仿佛都忘記大祖“隻要貪汙超過八十貫,或者監守自盜達到四十貫,統統絞刑處死”,對貪墨的官員最高的處罰僅是削職為民。

盡管心裏很想痛痛快快砍這些貪官的腦袋,但現在的形勢還不能讓他如此強硬,不然很容易激起“官變”。

所幸,萬安和劉吉現在都還知道收斂,並沒有向自己提出“納銀贖罪”的荒唐票擬。

“陛下,出事了!”在臨近中午的時候,郭鏞從外麵匆匆走進來匯報道。

朱祐樘抬頭望了一眼這位經梁芳舉薦的司禮秉筆太監郭鏞,顯得十分平靜地端起茶盞道:“什麽事?”

“陛下,前幾天頒發的即位恩詔書並沒有分發到禮部和戶部,剛剛已經被戶科都給事中陳壽正式封駁了!”郭鏞咽了咽吐沫,顯得小心翼翼地匯報道。

為了防止皇權沒有受到絲毫的約製,故而大明沿用前朝的製度,同樣設置了封駁製度。

詔旨必由六科,諸司始得奉行,若有未當,許封還執奏。

皇宮發往六部的政令都必須經過六科廊的審核,若是沒有問題的政令才會存檔交轉達相關的衙門,但六科廊麵對失宜政令或誥書機有權封存駁回。

朱祐樘吹了吹浮在熱茶上麵的茶梗子,似乎早已經預料到一般道:“陳壽給出的封駁理由呢?”

“陳壽給出的封駁理由是此舉破壞鹽法。據他所說,戶部聲稱濫發鹽引是今鹽法不暢的主因,所以他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采納禮部‘以銀代引’之策!”郭鏞注意到朱祐樘並沒有勃然大怒,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匯報道。

朱祐樘喝了一口熱茶,仍舊十分平靜地推理道:“如此說來,問題的症結其實是在戶部身上了!”

“確是如此!”郭鏞先是微微一愣,但旋即後知後覺般點頭道。

朱祐樘將茶盞放下,便做出決定地道:“你馬上派人前往戶部衙門,讓所有主事以上的戶部官員即刻前來華蓋殿麵聖!”

“遵旨!”郭鏞不明白朱祐樘的用意,但還是無條件服從命令道。

朱祐樘看著領命而去的郭鏞,雖然對今天這個結果已經有所預料,但還是沒有料到這幫文臣這麽早動用封駁權這個大殺器。

隻是從文官的反應來看,他們無疑不會輕易放棄鹽政這一塊大蛋糕,卻是不打算向自己這位新君妥協。

時至中午,京城的天空仍舊灰蒙蒙的。

戶部衙門坐落在東江米巷的一條巷道中,右邊是掌握百官升遷的吏部衙門,而左邊則是培育儲相的禮部衙門。

“傳陛下口諭!戶部上至尚書、下至主事,一幹官員即刻前往華蓋殿麵聖,不得延誤,欽此!”宣旨太監劉公公麵對跪在院中的眾官員,便傳達旨意地道。

“臣等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戶部尚書李敏的眉頭微微蹙起,亦是率領眾屬官進行領旨謝恩道。

麵對劉公公的催促,戶部左侍郎李嗣上前給劉公公塞銀兩道:“劉公公,您辛苦了,還請先到裏廳用茶,我們等等便隨你入宮麵聖!”

“好說!”劉公公掂了掂手中的銀兩,便進行通容地道。

戶部衙門剛剛進行人員填補,原戶部右侍郎李嗣升任戶部左侍郎,而空出來的位置則由葉淇進行填補。

事情倒亦算是十分的湊巧,如今戶部三位長官都是景泰五年的進士。

他們的老師是原首輔商輅,跟同年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徐溥關係都很好。特別葉淇,此次能夠順利升任戶部右侍郎,正是徐溥在背後運作的結果。

戶部三位長官正好出自同一科,這件看似巧合的事情,裏麵其實暗藏玄機。

文官集團不僅存在著“親兄弟”般的關係,亦有著“師生間的傳承”,萬安和劉吉的老師是原首輔高穀。

正是這一條來自高穀的紐帶,不僅將他們三人串連在一起,而且還牽扯到朝堂大佬徐溥身上,以致有人調侃現在的戶部衙門姓徐。

葉淇跟著李敏走到一邊,當即認真地推測道:“正堂大人,陛下突然召我們戶部官員入宮,恐怕是要問訊封駁之事了!”

“除了封駁之事,陛下何須如此大動幹戈,此次定是要對我們戶部興師問罪了!”李嗣安排一位郎中照料劉公公,走回來便說出自己的看法道。

李敏是三人中最為年長的,伸手輕捋著胡須道:“此次封駁,咱們戶部占理!等會見到陛下,咱們所有人必須統一口徑,同進退!”

“同進退!”李嗣和葉淇相視一眼,當即便堅定地表明立場道。

且不說他們三人是同一陣營,哪怕身處於不同陣營,麵對“陛下亂政”亦有義務團結起來。

他們文官集團之所以能夠在錦衣衛和太監的軋壓下佇立不倒,更是將一度顯耀的勳貴集團踩在腳下,正是因為他們內部足夠的團結。

既然現在的陛下似乎不打算老老實實垂拱而治,那麽他們自然是要團結起來,看這位新君是否擁有成化帝那樣的手腕了。

李敏跟李嗣和葉淇達成統一戰線,接著在戶部衙門的正院做了一個簡短的演講,然後跟隨劉公公一起浩浩****地前往紫禁城。

“發生什麽事了?”

“看這個情況事情不小啊!”

“這有什麽難猜的,戶科封駁之舉引陛下不滿了!”

“不滿又能如何?今鹽法敗壞皆因濫發鹽引之過也!”

……

由於戶部是全員出動,當即引起同處一個巷道衙門的廣泛關注,很多官員紛紛跑出衙門門口熱烈地議論起來道。

李敏等三人乘坐轎子來到午門前廣場,在小黃門的帶領下,便從午門進入紫禁城,然後一起前往華蓋殿。

雖然周禮有脫鞋上殿以示敬重的說法,但朱元璋並不喜歡這種既不華麗又遭罪的行為,故而特意下旨要求所有官員都要穿靴上殿。

華蓋殿內,銅爐中飄起嫋嫋的檀香。

自第一次視朝後,朱祐樘便不需要再穿孝服,而今日常都是龍袍加身,毅然是一個充滿幹勁的少年天子。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戶部尚書李敏看到朱祐樘出現,當即率領戶部官員恭恭敬敬地跪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