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林元甫口口聲聲為大明穩定而阻止通州糧倉放糧給皇家米行,隻是事實證明,根本不需要產生這種憂慮。
現在通州糧倉的存糧高達三千七百萬石,即便林元甫再如何吹毛求疵,亦不能再阻止通州糧倉解決京城米荒。
反倒是林元甫阻止的動機值得商榷,而難題亦是由弘治皇帝拋回給這位剛剛咄咄逼人的科道言官身上。
咕……
林元甫感受到皇帝施予的壓力,不由得緊張地咽了咽吐沫,這個事情的反轉著實令人是始料不及。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都不是傻子,這些天襄城侯到處活動並不是秘密,自然知道林元甫是受利益驅動而跳出來,便冷漠地望向這個科道言官。
“臣聽信謠言,愧對聖恩!”林元甫知道自己的拳頭打到了鐵板上,便端著科道言官的身份進行認錯道。
雖然他剛剛的言辭激烈,但科道言官擁有風聞奏事的權利。
哪怕剛剛真的說錯了話,但這是太祖賦予他們科道言官的職權,而朝廷亦需要他們這種吹毛求疵般的言官,所以從來都不會因這種過錯而責罰他們科道言官。
朱祐樘知道宛如瘋狗般的科道言官確實有利於統治,但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糊塗皇帝:“林科長,你真的僅是聽信謠言嗎?”
咦?
襄城侯李瑾正因事情的挫敗而感到沮喪之時,不想皇帝竟然還在咄咄逼人,不由得困惑地望向這個令人厭惡的皇帝。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亦是打起精神,意識到事情可能並沒有完結。
“陛下,臣確實是擔心通州糧倉安危而出麵阻止,還請明鑒!”林元甫是官場的老油條,當即裝傻充愣道。
朱祐樘發現科道言官還得繼續清洗,便居高臨下地質問:“襄城侯跟京城的權貴囤米謀利,在皇家米行封店三日之時,竟將京城米價炒高十幾倍!你作為科道言官,莫說此事一無所知!”
當朝大臣可能真的已經不食人間煙火,但科道言官僅僅是七品官員,而且還是靠著咬人博名上位,所以他們比誰都關注最新時事。
此次京城的米價波動如此之大,身為底層的官員又怎麽可能真的不知道米價的驚人波動,對幕後操縱者襄城侯等人又怎麽可能真的一點不知情。
他之所以站出來阻止通州糧倉調糧京城,百分之一百是受襄城侯等利益集團所驅使。
“陛下,臣平日好在家中讀書,家中瑣事亦交由仆人打理。不說襄城侯李瑾操縱米價,臣連京城米價變動都不知情!”林元甫早已經想好自己的退路,當即繼續裝傻道。
雖然不能完成襄城侯李瑾交代的事情,但隻要自己裝著不知情,哪怕高高在上的皇帝亦拿自己沒有辦法。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目睹這一切,卻是知道曆來都是滑官難治,而今林元甫將自己是摘得一幹二淨了。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將手一伸。
錦衣衛指揮使王相每次早朝都選擇伴駕左右,在看到朱祐樘將手伸出來的時候,當即心領神會地將早已經準備的情報折子遞上。
咦?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看到王相站出來,心裏當即咯噔一聲。
雖然弘治不像成化帝那般開設西廠,但經過這些年對錦衣衛的反複清洗,特別將官二代和勳二代清除出錦衣衛,如今的錦衣衛已經擁有明朝初期的模樣。
每個錦衣衛成員不僅身強力壯,而且極為精明。
他們或許沒有顯赫的身份,但每個都是窺探情報的好手,甚至可以輕易潛進當朝大臣的家裏收集情報。
朱祐樘決定拿林元甫殺雞儆猴,便淡淡地道:“襄城侯之子李輔前日造訪你的宅子,雖然當時確實沒有攜帶金銀前往,但當場允諾要在莆田城贈送你一座宅子。至於他所提的條件,正是行今日你阻撓之事,你當真以為此事能瞞得住朕的耳目嗎?”
奉天門廣場,此刻的氣溫驟然下降了幾度。
“臣……臣知罪,懇求陛下念臣初犯,從輕發落!”林元甫沒想到竟然被錦衣衛查悉,當即放棄狡辯並懇求道。
原本他確實想要做一個清官,但奈何襄城侯此次給得有點多,而且這個事情並不易被人抓小辮子。
隻是誰能想到,通州糧倉的存糧竟然達到三千七百萬石,而自己看似合情合理的衝擊壓根沒有產生效果。
反倒是皇帝的耳目竟然已經盯上自己,竟然連莆田宅子的事情都已經知曉,現在不如索性坦白從寬。
咕……
在場的文武百官頓時如芒在背,亦是意識到錦衣衛露出了獠牙,今後想要撈好處恐怕要小心不上了。
朱祐樘深知是打不絕的老虎和蒼蠅,自然不會留情地下達命令道:“來人,將人押下去,交由都察院審查!”
王越得知皇帝此人交給自己,亦是冷漠地望了一眼這個罪該萬死的貪官汙吏。
林元甫發現皇帝真是動了真格,亦發現王越冷漠的目光,頓時嚇得尿意襲來,而後褲襠便是一片濕熱。
兩個錦衣衛當即上前,不由分說地將林元甫拖著離開。
在場的官員看到林元甫遭到如此打擊,頓時驚若寒蟬。
即便擁有風聞奏事之權的科道言官亦不能充當某些人的槍,否則同樣會得到報應,而林元甫便是一個活生生的好例子。
正當大家都以為事情已經結束,誰知朱祐樘突然開口道:“襄城侯!”
此話一出,大家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而後齊刷刷地望向站在前麵的襄城侯李瑾。
襄城侯李瑾是武勳子弟出身,年輕時更是因軍功而進封襄城侯,反倒養出了一種心高氣傲的派頭。
若不是麵臨弘治朝的京營改製,他至今都是十二京營的統帥之一。
襄城侯李瑾一直都輕視朱祐樘,雖然知曉麻煩纏身,但仍舊十分淡定地站出來道:“陛下,臣在!”
“你祖上李濬隨太宗平定天下有功,先是隨軍大敗李景隆軍,而後率部斷橋為太宗爭得破敵良機,所立戰功得太宗授襄城伯世券。三代襄城伯李濬過世,你非嫡非長,卻為第四代襄城伯,實乃朝廷恩典。雖討平都掌蠻因功進侯,然都掌蠻至今仍盤踞敘州,亦是先帝給你的恩典。汝深得朝廷恩惠,本該揚先祖之忠義,然你囤米是要造反嗎?”朱祐樘先是翻出舊賬,而後冷冷地質問道。
此話一出,在場的文武百官都倒吸一口涼氣,意識到皇帝對襄城侯是要動真格了。
“臣雖囤積一點米糧,但實則是為謀利!然臣世代忠於天家,從未有謀反之念,還請陛下明鑒!”李瑾的眉頭微蹙,卻是十分淡定地朗聲道。
“你囤積米糧謀利是實,但你如今可不隻要米利,而且還想要將朕除之而後快!”朱祐樘眯著眼睛打量這個最狂妄的侯爺,卻是冷冷地數落道。
原本他並不想跟武勳集團的關係鬧得太僵,特別這些都是開國功臣的後代,事情確實不宜做得太絕。
隻是李瑾跟興王的關係太過親近,而且這位侯爺確實太過於狂妄,一些言行早已經嚴重踩線,更是說了犯上的言詞。
襄城侯李瑾微微一愣,但馬上否認道:“陛下,你雖貴為天子,但亦不能如此冤枉於臣,臣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我襄城侯府當不起陛下如此誣蔑!”
在場的官員麵麵相覷,亦是覺得朱祐樘的用詞失當。
首輔劉吉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代表百官站出來道:“陛下,此言有損襄城侯的清譽,還請陛下謹言!”
襄城侯李瑾看到堂堂的首輔站出來力挺自己,當即不屑地望向這個忘乎所以的皇帝,這個王朝不是你一個人便能夠治理得了的。
“你們都認為朕亂說不成?”朱祐樘感受到下麵文武百官的異樣,卻是淡淡地詢問道。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默默地交換一下眼色,卻是進行回應道:“臣等不敢有此念!”
雖然他們這般表態,但亦是覺得朱祐樘的話確實不妥。雖然襄城侯確實囤米謀利,但恐怕不敢有軾君之念,即便皇帝亦不可隨意給侯爺扣下這麽大的帽子。
襄城侯敏銳地察覺到文武百官的心是向著自己,當即便自信滿滿地道:“陛下,您說臣有軾君之念,不知何人為證?”
“宣!”朱祐樘看著自信滿滿的襄城侯,便直接滿足他作死的請求,顯得十分冷漠地吐出一個字。
啊?
這話一出,在場的文武百官突然意識到事情可能不是皇帝無的放矢,發現事情正朝著不受控的方向所演變。
如果僅僅是一個囤米案,雖然李瑾要背負罪名,但終究是大明王朝的侯爺。即便是要被削爵,但必定能保住性命。
隻是如果牽扯到軾君,哪怕是貴為大明王侯,那亦要該法辦便法辦,甚至還會累及全家人的性命。
時至九月底,天氣轉涼。
雖然朝陽已經升起,隻是沐浴著朝陽的文武百官壓根沒有感到一絲暖意,而是發現四周的空氣變得更加冰涼。
兵部郎中徐鴻緊了緊衣領,發現這個朝堂像極了戰場。
隨著命令的下達,午門那邊很快有了動靜,有一人跟隨小黃門緩步而來。
是誰呢?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的胃口都被勾了起來,正抱手在胸伸長脖子張望,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
“不……不可能!”
李瑾看清楚來人的時候,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人是誰啊?”
“你不覺得有點麵善嗎?”
“嗬嗬……當真有點意思!”
……
由於事情跟絕大多數的官員沒有關係,當看清楚那個被領過來的小老頭,很多人的臉上浮起幸災樂禍的笑容。
出現在這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劉李瑾的哥哥李璉。
在勳貴之家,其實同樣不乏明爭暗鬥。
在很多年以前,因嫡子李珍戰死,所以合法的繼承人落到庶出的李璉身上。
隻是李璉的母親並不受寵,反倒李瑾更得長輩疼愛,最終在襄城伯府的一番動作下,竟然由李瑾繼承了襄城伯之位。
若是這種事情落到皇家,就像皇位傳給朱祐杬,而朱祐樘這個第一順位繼承人被晾到了一邊,卻是充斥著嚴重的不公。
李璉來到禦道前,顯得規規矩矩地進行跪禮道:“臣李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由於一直處於底層的關係,現在來到天子麵前,心裏反倒十分緊張,亦對這位深受京城百姓愛戴的天子感到好奇。
“李璉,你弟弟李瑾可是有不忠之言?”朱祐樘看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李璉,顯得直截了當地詢問道。
不知李璉是出於那份忠心,還是為了當年那一口惡氣,卻是義無反顧地指證道:“李瑾雖是臣的至親兄弟,然陛下乃臣之君父。因囤米之事諸多不順,臣弟在府中出言對陛下多有不敬,亦是已有犯上之念,臣願指天為證!”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聽到這話,不由得深深歎息一聲。
按說,李璉跟李瑾是兄弟,本不應該同室操戈,但事情亦不能全怪李璉。若李瑾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那麽就不敢什麽話都亂說了。
偏偏地,現在囤米的事情還沒有解決,襄城侯竟然膽敢對皇帝出言不遜,更是有置皇帝於死地的念頭。
雖然很多人其實都有這種念頭,畢竟皇帝侵害他們太多的利益,但誰都不敢說出嘴來,更不會將話柄交給其他人。
結果呢?
李璉親自站出來指證,可以說這個事情已經蓋棺定論,而李瑾要承擔的罪名可不是囤米,而是意圖軾君。
李瑾終於意識到自己闖了彌天大禍,卻是想要補救地道:“李璉,你……你因何至此,我這些年對你可不薄!”
這……
刑部尚書劉忠等人聽到李瑾間接招認,不由得輕輕地搖了搖頭,發現這位侯爺說話真的不知輕重。
“襄城侯,你還有什麽話說?”朱祐樘望向明顯氣急敗壞的襄城侯李瑾,亦是冷冷地質問道。
或許有著二十一世紀記憶的緣故,他對這種背後不忠的話倒沒有過於意外,但亦是知曉要進行杜絕。
在昨日張玉嬌的血案後,讓他意識到想要好好地發展這個國家,不僅要製定好的發展方略,而且還要清除這些拖後腿的人。
今日可以是李瑾揚言要除掉自己,他日亦可以是某一位大臣如此,最終這幫人真正抱團會十分危險。
正是如此,襄城侯李瑾不管有沒有謀反的念頭,他都要被大卸八塊。
李瑾知道抵賴已經沒有用處,卻是為自己開脫地道:“陛下,臣……臣隻是說些置氣之言,並沒有軾君之念,還請陛下明察!”
現在恐怕已經晚了!
工部尚書賈俊等人不由得暗歎一聲,這位襄城侯著實是狂妄過頭了,竟然連這種話都敢在家裏說了。
“朕雖非明君,但亦不是你們不忠的理由!傳朕旨意,即日起,襄城侯削爵為民!來人,將李瑾押下去,交由刑部法辦!”朱祐樘並不打算留情,而是冷冷地命令道。
其實李瑾不見得要造反,但跟興王親近是事實,對自己口無遮攔亦是事實。
原本他可以從輕發落,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仁君的人設,何況現在他要借李瑾的人頭來警示這幫越來越放肆的勳貴。
李瑾看到兩個錦衣衛上前,終於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頓時眼前一黑,整個人竟然直接昏了過去。
“帶走!”
王相並不理會李瑾是真暈還是假暈,當即大手一揮地道。
對這種不忠的武勳,哪怕是貴為侯爺,亦是不值得同情。隻是在看著李瑾被帶著離開的時候,卻是眼神複雜地望了一眼自己父親。
瑞安伯王源縮了肥胖的腦袋,此刻隻希望這場風波即刻過去,自己今後老老實實在瑞安伯府做一個逍遙且聽話的伯爵。
在場的勳貴亦是感到了一陣害怕,且不說跟皇帝作對都沒有好下場,哪怕他們自家亦不可能是鐵桶一塊,沒準某天自己的兄弟叔伯便會跳出來捅刀子。
戶部右侍郎吳裕出列,顯得鄭重地表態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允奏!”朱祐樘看到是自己人,顯得十分淡定地道。
吳裕亦是早有準備,當即掏出奏疏道:“陛下,京城有奸人囤米謀利,若非通州倉糧食充盈,這些歹人並趁機高價售米!今事已明,臣懇請即刻徹查相關人員,對主要責任人員問罪!”
從古至今,隻要是一個掌權的朝廷,都不會容忍商賈囤積居奇。現在事情已經查明是襄城侯李瑾為首的權貴集團所為,自然可以對相關責任人進行治罪。
“諸位愛卿以為如何?”朱祐樘並沒有直接表態,而是將問題拋給在場的文武百官道。
工部尚書賈俊等官員知曉聖意,亦知曉襄城侯李瑾等人已經不足為懼,便是心有靈犀般地表態道:“臣等附議!”
隨著此話一出,瑞安伯王源等人心裏頓時一陣發慌,而今隻希望這場暴風雨來得小一點,乞求自己能夠成功度過這場劫難。
事情並沒有完結,刑部尚書劉忠乘勝追擊道:“大明開國之初,鑄造銅錢、行寶鈔,禁止民間以金銀貨物交易。太宗時期,以鈔法不通,下令禁金銀交易,犯者準奸惡論,有能首捕者,以所交易金銀充賞,其兩相交易而一人自首者免坐,賞與首捕同。今請陛下重申太祖、太宗時期的禁金銀令,雖不易禁絕,然可禁止商戶超過五千兩的金銀交易。”
在場的文武百官倒吸一口涼氣,朝廷終於是要開始禁止金銀交易了。雖然沒有徹底禁止,但將五千兩視為上限,無形中會大大削弱白銀的影響力。
“此事交給最高會議商討,退朝!”朱祐樘並不急於拍板,而是放上日程道。
現在的最高會議由內閣和六部高官一起組成,即集結了帝國最強精英,亦有利於貫徹實施,所以一些存在爭議的事情通常都交由最高會議商討。
就在早朝結束不久,一個身穿三品官服的青年男子被召到了養心殿,而張玉嬌的案子最終還是交給禦用調查官——順天府尹宋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