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秦淮河上燈火通明。
“凡敢將我族女子販賣海外,籍沒凶徒家產?女子一年不歸滿門皆誅”
隨著這一道朝廷新鮮出爐的政令傳開,南京城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多官紳顯得是震驚不已。
如果說廢除銀本位製是要吞噬他們多年積攢的財富,那麽朝廷最新這一道政令,卻是打破男權主義至上的理念。
當然,朝廷這道政令其實是有針對性的,而矛頭正是指向如今風頭最盛的江南商號。
江南商號為了迅速打開日本市場,跟日本各個大名建立友好的關係,所以他們的高層亦是有意通過女人外交。
大明皇家不和親是為了所謂的麵子,但江南商號終究是商人為主,卻是並不在意這些麵子,更在乎實實在在的厘子。
像李沂、鄭劼和昊侯天都是風流成性的公子哥,即便是自己所疼愛的妾室,對那些想要交好的大名亦是說送便能送。
若朝廷的這一道政令在江南貫徹的話,不僅風流成性的侯昊天和李沂遭殃,整個江南商號大部分人都難以存活。
倒不是他們販賣了那麽多的女人,而是他們為了在九州島籌建江南紡織廠,從江南“拐賣”很多的女織工前往。
當然,這些女織工送到九州島後,他們其實並不打算再將她們接回來,卻是跟他們拐賣到日本並沒有兩樣。
正是如此,廢除銀本位製的政令不能實施,而這一道最新的政令更不能在江南推行。
“暴君是真的狠啊!”
“何止狠,簡直慘無人道!”
“咱們跟京城那邊合作,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除掉暴君!”
……
夜遊秦淮河的一艘畫舫上,這裏已經聚集一幫氣勢不俗的中老年人,他們正咬牙切齒般地商討起來。
雖然弘治皇帝的名聲在底層百姓群體中越來越好,但在他們官紳階層的眼中,卻是比商紂王還要可恨。
麵對暴君弘治的步步緊逼,麵對可能到來的災難,江南商號並不打算屈服,而是選擇了一條抗爭的道路。
按說,大明皇帝是共享太平之福的最大受益人,卻是不該對他們步步緊逼,但偏偏大明皇帝出了一個異類。
若弘治是一個誌大才疏的皇帝還好,偏偏登基五年早已經羽翼豐滿,更是明著將大刀斬向了江南。
正是如此,他們現在想要化解即將到來的屠刀,最有效的方式是解決紫禁城的那位,隻有讓那位皇帝死去方能回歸共享太平之福的模式。
“好,咱們跟京城那邊通力合作!”坐在首桌的黑袍人滿臉的凝重,卻是突然做出最終的決定道。
南京左侍郎侯瓚亦在其中,原本他對加入江南商號還有所猶豫,但如今知道隻有加入江南商號方能覓得一線生機。
這一夜,江南顯得更加的波雲詭譎。
除了跟北京城那邊取得聯係和合作外,江南商號並不打算坐以待斃,而是發動自己的力量對新政令進行阻攔。
“聖人有雲:唯女子與小人能養也!”
“因一個女子便滅人滿門,自古聞所未聞也!”
“若是該女子意外身死於海外,誰又能說得清楚?”
……
江南商號很快會鼓動那些大儒出來,通過他們在讀書人群中的影響,便進行輿論來阻止朝廷的這一項政令。
“如此暴政,當不從!”
江南大儒婁椋第一時間站出來,顯得旗幟鮮明地反對道。
婁椋師從大儒吳與弼,為景泰五年的舉人,雖以舉人入仕,但沒過幾年便辭官回家閉門著書立學。
從名師,棄官場,著書立學,這是作為大儒最重要的“品質”,結果婁椋全占了,所以對他推崇和膜拜的讀書人是數不勝數。
現在他站出來表態,自然可以影響很大一部分的讀書人。
“鑒前古之興亡,明當時之成敗!”
“政當以百姓為先,救濟斯民也!”
“圓不失規,方不失矩,為政不失其道!”
……
麵對這道最新出爐的政令,一大幫讀書人紛紛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更是在有心人的蠱惑之下圍了江寧縣衙。
在任何時候,輿論往往都是製勝的法寶。
江南官紳集團十分擅於利用這一股力量,試圖通過宣揚男權的方式,從而激發讀書人反對政令的情緒。
六月的南京,此時顯得十分的悶熱。
南京都察院,後宅。
王越在年初便下江南,因遭到暗箭受傷,便一直留在南京養傷和養病,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呆在這裏。
堂堂的閣老下到地方,而且還兼任最有權勢的南直隸總督,自然是受到各方麵的巴結。
王越到南京以來行事十分的低調,即便是魏國公前來求見,亦是僅僅跟魏國公見了兩回。至於其他的高級官員,基本都是被拒之門外。
隻是今日顯得頗為意外,一個身穿六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來到了後宅。
“下官江寧知縣海寬拜見王閣老!”海寬跟胡軍來到這個涼亭中,當即向王越規規矩矩地見禮道。
雖然他信奉的是君子群而不黨,但唯有麵對這個在邊關建功立業,在揚州屠盡鹽貪的閣老心生敬意。
王越雖然已經年邁,但腰杆挺直,雙眼顯得炯炯有神,抬眼打量了海寬,便將手輕輕一抬道:“海知縣,請坐!”
“謝閣老!”海瑞這才規規矩矩地入座,同時打量眼前這個名動天下的王砍頭。
跟很多人所描述的殺人魔頭不同,王越是北方魁梧漢子的身板,隻是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紋理,整個人反倒透著幾分和藹可親。
隻是讓他微微有所不解,自王越來到南京城以來,一直都是對外稱病不見客,但眼前的王越並沒有病人的模樣。
王越端起桌麵上的茶杯,這才微微一笑地道:“海知縣可是覺得本閣老不似病人?”
“下官不敢揣測!”海寬雖然是這樣想的,但還是規規矩矩地道。
王越喝了一口茶水,望著海寬的眼睛道:“不瞞海知縣,南京反倒是一個養病的絕佳之地,本閣老在南京其實一直都是詐病!”
原本在京城自己渾身不適,但來到這南京城,反倒讓他的身體日益好轉。即便現在皇帝讓他遠赴邊關,亦是能夠騎馬殺敵。
隻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應酬,亦是想要麻痹敵人,所以他對外一直稱病。
“詐病?王閣老,那次遇刺亦是詐的嗎?”海寬的眼瞳微微收縮,顯得十分好奇地詢問道。
王越將茶杯輕輕放下,卻是輕輕地搖頭道:“上次遇刺倒是真的!正是那次刺遇,本閣老才被迫退回南京養傷,但裝病是後麵的事情了!”
“王閣老,您此舉是意欲何為?”海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卻是疑惑地詢問道。
王越輕歎一聲,便是苦澀地道:“此事容後再說!此次將你叫過來,隻是希望你推遲到李沂的審訊!”
“這又是為何?”海寬聽到這個要求,當即便震驚地瞪起了眼睛。
若說王閣老詐病或許有其他的考量,但阻止他審訊李沂,那就不得不讓他產生一些不好的懷疑了。
雖然現在江寧縣衙被圍,但這個舉動反而更加證明李沂存在嚴重的問題,正是的乘勝追擊的絕佳時機。
隻是現在王越突然站出來阻攔,即便王越的名聲已經名動天下,但亦不該阻止自己為皇帝清查害群之馬,更不該庇護李沂那種惡徒。
正是這時,雷鳴拿著一封書信匆匆走了過來。
王越打開了剛剛送來的書信,在看到信中的內容的時候同,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卻是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雖然他亦想像當年那般手持尚方寶劍大開殺戒,但如今的情況過於特殊,所以一些事情還得為了大局著想。
海寬看著這個看似普通的信件,卻是隱隱間知曉這信的主人非比尋常。
王越將書信小心翼翼地放進袖中,這才認真地道:“海知縣,你以為小小的江南商號真能讓朝廷如此費勁嗎?”
自今年他跟尹直下江南以來,不管是他所管轄的南直隸,還是尹直開局便破局的浙江,至今都顯得比較平靜。
他們之所以遲遲沒有大的動作,並不是他們真的無法動江南,而是江南的情況比想象中要複雜很多。
“陛下雄才大略,閣老聰慧能幹,下官對此亦是十分困惑!”海寬亦是說出自己的疑惑,但話鋒一轉:“下官今為江寧知縣,不敢做逾越之事,並不敢胡亂猜測朝廷的圖謀。今朝廷政令已下,而李沂又涉嫌觸犯新政,即便如今縣衙被南直隸的士子所圍,但下官亦當盡忠職守!”
王越認真地望著海寬,顯得語重心長地道:“本閣老知曉你是一個稱職的地方官,亦能夠為百姓伸張正義。隻是李沂不僅僅將小桃紅丟在日本九州島,而且還是黃金案的元凶,所以我這邊還需要更周密的部署和準備!”
“王閣老,您一直詐病在此,敢問此舉可是陛下的安排?”海寬心裏微微一動,忍不住進行打聽道。
從種種的跡象表明,紫禁城的那位其實正在下著一場大棋局,而對手恐怕是要將整個江南官紳集團一網打盡。
王越之所以讓他推遲對李沂的審判,恐怕亦是為了配合紫禁城的那位,亦是為了更長遠的大目標。
他並不是一個隻認死理的迂腐之人,若是朝廷是為了長遠打算,那麽他自然亦得乖乖配合王越的行動。
王越卻是沒有正麵回答,而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有些事情還不到你參與其中!今朝廷有朝廷的謀劃,本閣老讓你推遲對李沂的審判,亦是因為有深遠的考量!”
“閣老既已有遠計,下官自當從命!”海寬知曉對方本不必跟自己說這些,當即規規矩矩地領命道。
雖然他無法猜透上麵的具體謀劃,但王越在南京詐病,而今皇帝又適時拋出了新政令,分明一直針對江南官紳集團步步為營。
他其實亦是覺得小打小鬧還真無法解決江南的問題,唯有將他們的罪行揪出來,對他們打得傷筋動骨才能長記性。
今日本擁有海量的銀礦,朝廷廢除銀本位製捍衛的是民族利益,結果這幫人為一己私利竟然公然抵抗朝廷政令。
海寬雖然對新幣同樣存在一定的擔憂,但想到紫禁城那位英明神武的帝王,卻是知曉隻能好好輔助這麽一位帝王,大明王朝才可能走向真正的強盛。
王越對海寬的表態很是滿意,便微微一笑地道:“海知縣,你隻要先扣著人,侍時機成熟,老夫會將罪證送上!有老夫在此,你亦不需要畏懼任何人!”
“下官聽憑閣老調遣!”海寬自然是滿口答應。
王越將海寬打發離開,正是因為欣賞海寬才特意叫過來說這麽多,不然他其實一句話便可鎮壓一切。
至於推遲李沂的審判,僅僅是為了配合上麵的大行動,亦是為了引出江南更大的大魚,從而能夠做到一網打盡。
“閣老,不知有何吩咐?”
侍海寬剛剛離開,一個身穿鬥魚服的青年男子被苟火旺帶了過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一度遭到弘治帝貶謫的錦衣衛牟斌。因在北京表現出色,在王越和尹直南下之時,他亦是被弘治親自委任南鎮撫司指揮使一職。
王越上下打量著牟斌,顯得開門見山道:“老夫秘密召見海寬的事情,想必會有人透露出來,所以請你幫助盯著南京都察院!”
“王閣老,你懷疑你身邊有內鬼?”牟斌先是一愣,顯得十分震驚地道。
王越端起桌麵上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道:“正是,所以此次老夫才麻煩你們南鎮撫司,幫老夫將內鬼揪出來!”
“卑職遵命!”牟斌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當即便是鄭重地點頭。
王越看著南鎮撫司指揮司牟斌大步離開,亦是不由得長歎一聲。
雖然他心裏已經有了懷疑的人選,但為了妥善起見,他還是決定設下陷阱。亦或者,沒有真正地人贓並獲,自己仍舊不相信內鬼的身份。
正當朝廷步步為營的時候,而江南官紳集團的內部竟然率先爆發了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