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宮,這裏已經被一場大火燒成了廢墟。

周太皇太後選擇暫住旁邊幾乎荒廢的關雎宮,原本關睢宮是幾位太皇太妃的居所,但那幾人在前些年前後過世。

雖然他並不討英宗喜歡,但她卻算是後宮中的真正大贏家。

原本她隻是一個妃子,英宗的正妻是錢皇後。隻是後來母憑子貴,她作為憲宗的生母,在成化朝順理成章被冊封太後。

現在錢太後早已經過世,包括英宗留下的幾個妃嬪亦是先後壽終,而她不僅熬成地位高崇的太皇太後,而且馬上便是七十大壽了。

關雎宮,一縷燦爛的陽光透過精致的窗欞,正好灑落在一處屏風上。

周太皇太後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小拇指帶著金指套,捧起冒著熱氣的碧螺春,顯得十分優雅地品著茶。

碧螺春有著安神的功效,這大概算是她長壽的秘籍了。

盡管關睢宮的規模和環境不可跟清寧宮同日而語,但她終究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後,周圍仍舊圍著數十名宮人輪番侍候。

周太皇太後感受著茶水的香濃,隻是臉色突然微寒:“怎麽回事?哀家早前不是吩咐將宋澄帶來關睢宮嗎?這吳慎出去沒見著人,怎麽何尚宮亦失蹤了?”

在得知皇帝要派刑部尚書宋澄調查乾清門和清寧宮的縱火案,她亦是打算給宋澄上點眼藥,所以派人將宋澄先攔截到自己這邊。

隻是她派出去的心腹至今未歸,而自己最為倚重的何尚宮更是遲遲不見人影,事情朝著不受自己掌控的方向發展。

“回稟太皇太後,奴婢不清楚,要不再派人前去尋找?”一個老宮女小心翼翼地上前,顯得十分忐忑地道。

周太皇太後的手裏捧著茶盞,出於早些年所積攢下來的宮廷爭鬥經驗,一種不安的預感在她心頭湧起。

雖然她貴為太皇太後,但其中的無奈不足為外人道也。

這些年以來,皇帝是一次都沒有踏足清寧宮,而自己娘家人幾乎被斬盡殺絕,其實她已經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由於親王不得入京,即便她的兒子崇王想跟他見上一麵,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弘治皇帝壓根不再是那個被自己嚇唬兩句便躲進衣櫃的儒夫,盡管自己一度想要通過輿論給皇帝施壓,效果亦是不盡如人意。

卻不知朱祐樘給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灌了什麽迷魂湯,明明一次都沒有前來清寧宮問安,但外界壓根沒有聲音指責這個不懂孝道的帝王。

反觀自己作為太皇太後的生活,盡管現在自己身邊的太監和宮女都不算少,但跟頂峰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即便自己同樣身處在皇宮中,但消息變得越來越閉塞,起碼很少能聽到皇帝的最新狀況。

現在自己派出的人將宋澄截過來,作為地位最高的太皇太後,可以說是一言九鼎的旨意。隻是派出去的人失聯,讓她意識到這個後宮已經不再是她的天下。

如果此次是皇帝出麵阻攔還好,畢竟皇帝再如何狂妄,自己這個親奶奶還是可以輕輕鬆鬆將他鎮壓。

她現在感到不安的是,此次跟自己唱對台戲的人或許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王太後或常皇後。

前者是自己當年拋棄的棋子,畢竟當年選她進宮是為了聯手控製皇帝,但自己兒子壓根不理會這位知書達理的新皇後,而是癡迷那個不受自己掌握的萬貴妃。

後者出身於開國功臣常家,皇後的上位跟自己沒有半文錢關係,甚至自己一度還是她上位的攔路虎。

一旦是王太後或常皇後跟自己唱對台戲,原本自己仗著的奶奶身份會大打折扣,而坐山觀虎鬥的皇帝隨時可能給自己犀利一擊。

正是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正堂的寧靜,一個太監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惶恐。

啊?

在場的幾名宮女看到鼻青臉腫的吳慎,頓時驚訝得合不攏嘴。

這個清寧宮最為得寵的太監,這才出去一趟,結果搞得如此的狼狽。

吳慎剛剛開口,結果發現門牙已經掉了兩顆,此時說話漏風:“太皇太後,小的無能,沒能將宋澄帶過來!”

“這是怎麽回事?”周太皇太後的臉當即黑了下來,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

吳慎當即添油加醋般將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原本他到東華門想要攔截刑部尚書宋澄,結果得到同樣懿旨的李公公仗著人多勢眾,直接拉他到宮門旁邊的小黑屋一頓亂揍。

雖然他早已經意識到自己在皇宮的地位下降,但完全沒有想到下降如此嚴重,自己強硬想要截人竟然被打成這般模樣。

所幸在剛才,他趁幾名看守鬆懈,這才有機會跑回來。

“砰”的一聲,周太皇太後手中的茶盞猛然摔碎在地板上,茶水與茶葉四濺。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雙眼中閃爍著憤怒與不甘:“打狗還得看主人!如此不懂得尊老,她這個太後是不想幹了嗎?”

這……

這話一出,連同吳慎地默默地低下了頭。

自古都是聽說廢皇後的,還沒有聽聞能廢除太後。

何況,這個事情的決定權亦是皇帝,她太皇太後的矛盾頂多隻能算是婆媳關係不睦。

“該死!該死!”

周太皇太後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仿佛被觸到了逆鱗的巨龍,整個人都變得猙獰起來。

此時關雎宮的氣氛驟然變得壓抑,所有宮人都噤若寒蟬,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這位處於盛怒中的太後。

周太皇太後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吳慎,當即進行命令道:“去,即刻將皇帝叫到這裏,哀家倒要看一看他怎麽說!”

隻是話音落下,吳慎卻是沒有動。

不等周太皇太後發怒,吳慎已經苦著臉解釋:“啟稟太皇太後,小的別說到西苑,哪怕內宮都不得踏足!”

其實周太皇太後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卻是不曉得後宮的天早已經變了。

他們清寧宮的宮人地位早已經急劇直下,若是偏安於外朝東區還好,一旦跟太後和皇後產生衝突,那麽他們這幫宮人是寸步難行。

現在真心實意效忠太皇太後的人越來越少,反而這清寧宮早已經遍布太後和皇後的眼線,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已經被掌握。

吳慎在清寧宮或許還有點權力,但到了其他地方,則是處處被穿小鞋,日子過得是一天比一天苦。

“該死,早知道將他跟他娘一起弄死算了!”周太皇太後失神地跌坐在位置上,雙手攥得緊緊的。

原以為,隻要她天天堅持吃齋念佛,神靈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但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遠比想象要糟糕。

北京城,金台坊。

一支身著鮮亮的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如狼似虎般出現在街道上,這幫人的步伐匆匆,臉上神情嚴肅。

“發生什麽事了?”

“北鎮撫出動,看來是有人要遭殃了!”

“很久沒見過錦衣衛白天辦差了,此事非同小可啊!”

……

街道兩旁的百姓看到這支隊伍,紛紛避讓,不敢有絲毫怠慢。隻是他們知道,錦衣衛出現的地方,必然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一時間,原本熱鬧的街道變得鴉雀無聲,隻有錦衣衛的腳步聲回**在空氣中。

正當周圍的人紛紛猜測的時候,這支錦衣衛隊伍徑直向何家奔去,何家在金台坊算是赫赫有名的家族。

“你們幹什麽,可知這是誰的府邸?”

“滾開!”

門房麵對上門的錦衣衛仍舊顯得十分囂張,但前麵的錦衣衛百戶壓根不跟他廢話,上前便一腳將這個門房踹倒在了。

何家的家主何雲峰聞訊趕來,看著被踹在地上的門房,頓時陰沉著臉:“天子腳下,即便是錦衣衛,亦不能如此強闖府邸吧?”

“北鎮撫司奉旨辦差,哪怕是王府都再查不誤,你們何家算得了什麽東西?”錦衣衛同知牟斌身著麒麟服,眼神銳利如鷹地道。

何雲峰的臉更加陰沉起來,於是似笑非笑地威脅道:“你難道不怕這個事情捅到太皇太後那裏嗎?”

啪!

牟斌上前,狠狠地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何雲峰的白淨胖臉被扇得格外響亮,一顆帶血的大牙從嘴巴飛出,整個人在旋轉一圈便摔倒在地上。

“你是蠢還是笨?老子是天子親兵,你跟我說太皇太後,當真是大小王都拎不清!”牟斌沒等他說話便是教育起來,而後大手一揮:“搜!”

自從那次被貶事件後,皇帝便是他的天,所謂的太皇太後不過是土雞瓦狗。

錦衣衛們顯得訓練有素地控製何家人,而後將何雲峰的書房和主臥列為重點搜索區域,很快找到了一處暗格。

“何大人,這些信件你如何解釋?”牟斌在拿到那些信件後,當即似笑非笑地問道。

何雲峰深吸一口氣,試圖保持鎮定:“牟大人,這不過是些普通的書信往來,又能說明什麽呢?”

“普通的書信?我倒要瞧一瞧,等到了北鎮撫司,你的嘴巴還能不能這麽硬。”牟斌將書信收起來,於是大手一揮轉身離開。

原本他亦不是喜歡用酷刑的人,但隨著辦案越來越多,哪怕是再如何道貌岸然的君子,其實都做著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而今證據確鑿,他倒瞧一瞧這個人能撐多久,是被自己活活打死還是老實招供。

紫禁城,坤寧宮。

刑部尚書宋澄知道自家娘子跟皇後走得近,而今看到娘子出現在坤寧門前,知曉這是皇後刻意安排的結果。

隻是他此次是奉旨辦案,自然不可能徇私舞弊,根本不曉得皇後葫蘆裏賣什麽藥。

“宋大人,宋夫人,請隨雜家進去麵見皇後娘娘!”一個老年的太監出現在這裏,顯得十分溫和地道。

宋澄跟著雲娘並肩走進金碧輝煌的坤寧宮,其實自己是第一次來到這裏,而今眼睛更是不敢四處亂瞧。

常皇後看到宋澄和雲娘進來見禮,亦是微微一笑:“宋大人,你的臉如此之黑,雲娘生得如此俏,倒是沒想到你們夫妻站在一起倒頗有夫妻相!”

“臣謝皇後娘娘誇讚!”宋澄先是微微一愣,而後一本正經地道。

雲娘跟常有容的關係比外界猜測要更深,顯得幽怨地道:“皇後娘娘,要是知道您召奴家進宮是這般壞心思,奴家說什麽都找個理由推脫!”

咳!

宋澄聽到妻子這個言論,頓時咳嗽進行提醒。

“雲娘,你倒是誤會本宮了!本宮找你進來確實是想敘舊,但你們夫妻站在一起確實是有夫妻相,這話對陛下亦敢這般說!”常皇後跟雲娘情同姐妹,卻是耐心地解釋道。

站在旁邊的老宮女亦是幫腔道:“宋夫人,奴婢瞧著你們夫妻亦是很有夫妻相,可不是皇後胡亂編排!”

“臣謝皇後娘娘誇讚!”雲娘的心裏甜滋滋的,亦是進行感謝道。

宋澄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於是主動開口:“皇後娘娘,臣奉陛下之命調查乾清門和清寧門縱火案,若您沒有其他事情的話,臣懇求即刻前來事發地點進行調查!”

雲娘看著自己相公如此急切,當即偷偷伸手扯了扯宋澄的衣服。

宋澄卻是不為所動,現在他隻希望盡快趕到案發現場進行調查,而不是在這裏拉扯自己夫妻有沒有夫妻相的無聊話題。

雖然他看得出自己娘子跟皇後的良好關係,但如果案子牽涉皇後,他絕對會將事情如實向皇帝稟告。

“雲娘說你不通風趣,如今看來並不冤枉於你!”常皇後淡淡地說了一句,便是拍了拍手掌:“既然宋大人急於破案,那麽便將人帶進來吧!”

隨著掌聲響起,一個經受酷刑的女子被帶了進來。

慎戒司掌事宮女是一個幹練的中年女子,顯得麵無表情地匯報道:“皇後娘娘,此女已供認不諱,乾清門的大火正是她一手策劃。”

啊?

宋澄的嘴角微微張開,自己奉旨查案都還沒有到達案發現場,卻不想這個縱火案竟然已經告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