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像是無數細碎的花瓣在空中輕盈舞蹈。

這些雪花在空中盤旋、飛揚,而下麵則是一座氣勢蓬勃的方形古城,然後緩緩降落向古城的每一個角落。

“下雪了!”

幾乎同時,城中身穿各式衣服的人們紛紛仰頭望向天空,亦有人會伸出手掌感受雪花落在手心處的那份冰冷。

瑞雪兆豐年,這承載著整個北直隸百姓的期待。

隻是現在通州糧倉夯實,又有東北糧食供應,還能隨時購入廉價的朝鮮米,倒不需要像以前那般過度憂心北直隸的糧食產量。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在這個時候降臨,隱隱間似乎預示著一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雪,京城的重要活動還在持續。

關睢宮的太監傾巢而出,皇宮方麵對此並沒有進行阻攔,任由著這些宮人到外麵傳達著太皇太後的懿旨。

“臣身體有恙,恕不能入宮!”

這是所有重臣的統一口徑,以尹直為首的重臣壓根不搭理太皇太後的這一道懿旨,麵對這位太皇太後已經少了那一份尊敬。

如果早前還好些,盡管太皇太後早前有過一些不當的舉止,畢竟對方仍舊是大明王朝的太皇太後,他們作為臣子自然是要應召。

隻是她現在都敢讓自己的女官在乾清門放火,簡直是一個喪心病狂的老妖婆。

現在太皇太後突然將他們這麽多重臣一起召進皇宮,用腳趾頭去想都能猜到對方的意圖,此次突然一下子召見這麽多重臣勢必是針對弘治皇帝。

他們終究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清流,而是貨真價實的護皇黨,亦是大明王朝一心為百姓做事的務實官員。

且不說他們的心始終是向著英明神武的皇帝,如今大明王朝正開啟千年之未有新局麵,正在成長為世界海洋霸主。

如今蒸蒸日上的大明帝國,海外形勢可謂是一片大好,他們作為大明王朝的重臣又怎麽能因老妖婆而生亂呢?

從這個事情亦是可以看出,華夏的禮數存在著一定的弊端。

即便天子亦有無可奈何的人與事,明明是周太皇太後犯錯在先,但因為血親的關係,他根本不能拿對方怎麽樣。

反倒是這位太皇太後,這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們這幫重臣應召進宮還不知太皇太後整出什麽幺蛾子。

正是如此,關睢宮的太監在重臣的府中紛紛碰壁,尹直等重臣壓根不搭理這位唯恐天下不亂的太皇太後。

若是沒有重臣的響應,周太皇太後即便真受了委屈,其實亦是無處訴苦,自然不存在皇帝不孝的輿情。

隻是社會是一種複雜的形態,而事情出現了一個變數。

紫禁城的宮牆在雪花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莊嚴肅穆,每一片琉璃瓦上都積著雪,像是鑲嵌了銀色的寶石。

高大巍峨的東華門前,漫天的雪花從灰色的天空飄落下來,前麵的道路已經平鋪出一塊薄薄的白雪地。

“爹,你怎麽就不聽勸呢?”賈雄親自一路相送,對從轎子下來的老爹苦著臉道。

這一路,他苦勸無果,反倒聽著自家老爹咳嗽不停。

雖然前些年亦是出現過如此嚴重的症狀,但當時他老爹在家裏休養,而且皇帝特意從醫學院派來最好的郎中。

現在背殂複發,又染了風寒,此時更應該呆在家裏好好休養,不想自己老爹為了當年所謂的恩情竟然執意進宮。

“老爺小心!”管家將轎簾子掀開,又伸手扶著賈俊生怕被絆倒。

賈俊身穿一套標準的官服,自上次病重後,便已經是滿頭銀發。

跟其他養尊處優的官員有所不同,他長年負責著工程項目,卻是少不得遭受日曬雨淋,所以整個人的膚色偏黑,甚至雙手還有老繭。

賈俊的臉顯得十分削瘦,但那雙眼睛始終保持堅定如初,對世事似乎有著更深的理解:“為父意已決!”

此刻,他的雙腳踩在白雪地上,抬頭望向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東華門,整個人亦是一陣恍惚。

他曾經年少,亦曾意氣風發,更有著一顆純粹的報國心。隻是現實終究是殘忍的,即便他擁有超高的建築才能,但想要往上爬又豈能一塵不染。

以前的政治生態跟現在其實有很大的不同,當時還是清流黨當道,後宮中擁有著外人難以想象的影響力。

哪裏像現如今,明君坐鎮朝堂一言而決,悍臣在四海為大明王朝開疆裂土,滿朝文武百官都在一心做事。

若是生於本朝,他亦願意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一個願意為大明王朝興盛而遠赴重洋開疆拓市的官員,但當年他確確實實是借家族的關係走了周太皇太後的路子。

“爹,即便太皇太後當年對咱家有恩,但陛下這些年咱家恩情亦是不薄,咱們可不能做對不起陛下的事情。何況大明有此盛況全賴於陛下,今天下誰人不稱一聲聖君?”賈雄仍舊不死心,又是繼續勸阻道。

自己父親此次進宮,雖然算是報了太皇太後當年的知遇之恩,但其實有愧於皇帝這麽多年的恩寵,甚至是有愧於天下萬民。

現在大明王朝擁有如此良好的發展勢頭,不管是誰造成國內動亂,都是華夏的千古罪人。

賈俊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望向滿臉擔憂的陳公公道:“陳公公,請引路吧!”

“賈閣老,請!”陳公公很害怕賈俊出爾反爾,畢竟其他重臣都已經拒絕了太皇太後的召見,亦是滿臉堆笑地作了一個手勢道。

此時的北風盛起,無數的雪花改變了軌道,卻是紛紛吹落在他們的身上。

“陳公公,我父親確實是重疾在身,本官請求扶我父親一起進宮拜見太皇太後!”賈雄看著苦勸無果,隻好退而求其次道。

陳公公掃了一眼賈俊,當即傲慢地拒絕道:“太皇太後可沒有召見於你,而且你似乎隻是七品官吧?”

一個小小的正七品官員竟然想要拜見太皇太後,這簡直是異想天開。

賈俊強撐著身子,對還想要說什麽的兒子揮了揮手:“為父能走!你讓阿福幾個留在這裏,你回家等著,可別染上風寒,咱家還得有人料理事務!”

賈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孝子,看著自家父親如此模樣還關心著自己,眼眶當即被眼淚染濕。不過北風吹著雪花亂舞,倒是沒有誰注意到他此時的眼睛。

隻是他仍舊十分的不解,皇帝和太皇太後簡直是一個在上、一個在地,自己父親怎麽能站到太皇太後那一頭?

由於賈俊身體有恙,而此次進宮麵見太皇太後僅是賈俊一人,所以這一路是一個人獨行,走得格外的艱難和孤寂。

紫禁城,關睢宮。

雖然這一座位於清寧宮附近的宮殿同樣遭遇漫天雪花入侵,但並沒有像其他宮殿那般掃雪,導致路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周太皇太後保養得很好,正悠閑地享受著甜點。

壞消息不斷傳回來,以內閣首輔尹台等重臣紛紛稱病拒絕應召,隻是她的臉上顯得十分平靜,哪怕她想砸東西亦是沒東西可砸了。

到了此刻,她亦是意識到自己小瞧了這個從小喜歡躲進衣櫃的皇帝,如果當初知曉朱祐樘如此難控製,自己跟外臣還不如扶持興王朱祐杬登上皇位。

不過一切都已經晚了,這個被自己一手**長大的皇帝不僅脫離了自己的控製,而今翅膀是徹底硬了。

“他們不來便不來,這暴君之名還真是不虛!隻是天下人怕他,哀家不怕,他說破天亦是哀家的嫡孫!”

回來複命的太監們原本還怕太皇太後又要瘋狂砸東西,卻不想周太皇太後顯得十分的平靜,甚至還帶著幾分得意勁。

其實這亦是一個事實。

周太皇太後跟皇帝的這場衝突中,皇帝是天然劣勢的一方。且不說皇帝不敢咄咄逼人,哪怕周太皇太後有什麽閃失,外界和史書必定認為皇帝不孝。

正是這時,陳公公喜滋滋回來通稟,而後驕傲地將賈俊領了進來。

周太皇太後重新生起了希望,讓人直接將珠簾拉起,顯得欣喜地打量進來跪拜的賈俊鄭重嘉獎道:“滿朝文武,唯有賈卿為我大明忠臣!”

“太皇太後,請恕臣直言!若是滿朝唯有臣為忠臣,那麽便不可能有如今的天下盛世,沒有大明天威震四海,亦沒有如今最為鼎盛的大明王朝!”賈俊臉上並沒有欣喜之色,而是一本正經地訴說著大明王朝的現狀。

周太皇太後臉上的笑容當即斂去,顯得十分不悅地道:“賈閣老,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話中有話啊?”

“啟稟太皇太後,陛下乃一代明君,近千年未有之局麵由陛下所創。臣請太皇太後跟陛下和睦相處,共創大明更輝煌之未來!”賈俊渴望做了一個和事佬報答太皇太後,亦是抬起頭鄭重地拱手。

雖然他當年確實得到太皇太後的恩惠,但他亦不可能站到皇帝的對立麵,更不可能破壞現在的發展態勢,此次進宮隻希望太皇太後跟皇帝言歸於好。

太皇太後的臉刷地黑了下來,望向跪在地上的賈俊:“賈俊,你莫不是忘記當年哀家提攜的恩情了嗎?”

“臣不敢忘,亦沒有忘記!然現今大明威震四海,皇帝圖謀遠大,臣又豈敢生亂!”賈俊並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但亦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恩情是一方麵,但國家大義又是另一方麵,他終究是能夠拎得清孰重孰輕。

咳……

旁邊的陳公公看到周太皇太後幾近失控,亦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周太皇太後意識到眼前的賈俊是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強壓心中的怒火:“誰讓你生亂?隻是你亦瞧見了,哀家乃堂堂的太皇太後,然今住於小宮之中,身邊太監和宮女更是被調換,皇帝皇後這分明是想要幽禁哀家!”

幽禁?

在場的幾個宮女麵麵相覷,卻是不敢吱聲。

若她這位太皇太後真被幽禁了,那麽她一道懿旨都傳不出去,而不是現在能夠隨意召見重臣,麵見眼前的內閣閣老賈俊。

“太皇太後,清寧宮被奸人何尚官所燒,今暫住關睢宮是權宜之策。重修清寧宮一事,朝廷已經放到明年的預算中,相信新宮很快便會建成,還請太皇太後能夠體恤陛下的難處!”

這一把火燒掉了清寧宮,現在想要在紫禁城再尋一處同等模式的宮殿,唯有皇後的坤寧和和太後的仁壽宮。

隻是坤寧宮處於交泰殿之後,而且還是內宮區域,自然隻有皇後才合適住在那裏。至於王太後的仁壽宮,她讓出仁壽宮自己又能住哪裏?

“哀家的寢宮可以暫且不論,但哀家的人要一個都不少還回來,他們夫婦斷我耳目便是幽禁!”周太皇太後看到寢宮的事情不能發難,當即決定要回自己的心腹。

賈俊知道這是太皇太後突然召見重臣的直接原因,亦是進行勸阻道:“太皇太後,何尚宮縱火燒乾清門,此事已經是滿城皆知。據她所交代,其有同謀之人,這些意圖謀害皇帝的奴婢又豈能不深究?今查清寧宮舊人忠奸,既是防止再行刺皇帝,亦是護太皇太後,還請太皇太後體恤!”

“嗬嗬……又是要哀家體恤!你的心真是向著皇帝啊!”周太皇太後頓時氣極反笑,顯得陰陽怪氣地道。

賈俊的心確實是向著弘治皇帝,但還是苦口婆心地道:“太皇太後,臣所說都是客觀事實,還請太皇太後能夠體恤皇帝和皇後的安排!”

“要是哀家不體恤呢?”周太皇太後眯起眼睛,顯得沒有商量餘地冷聲道。

她今日之所以搞出如此大動靜,派人將滿朝重臣召進來,可不是聽賈俊在這裏勸她,而是要讓賈俊對外宣傳皇帝虧待且幽禁她這位皇祖母。

她要讓弘治皇帝朱祐樘身敗名裂,背上不孝的名聲。

此話一出,周圍的宮女感受到火星即將撞地球,亦是默默地扭頭望向了賈俊,而賈俊對此似乎早有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