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一個已經臨近黃昏的雨天,但萬安被陛下攆出紫禁城的消息不脛而走。
“這個紙糊閣老終於被攆了,大明當興!”
“如此媚臣實屬咱們文官之恥,當漂一大白!”
“不說了,今晚我要跟我的兩個小妾打馬吊到天亮!”
……
在得知高高在上的首輔萬安被陛下攆出紫禁城,很多文官的反應並不是上疏向陛下求情,而是紛紛拍手稱快道。
盡管萬安在首輔的位置上已經有十年之久,隻是作為先帝的應聲蟲,這讓很多官員對此十分的不屑。
且不說他們文官集團是以限製皇權為己任,萬安這種靠獻媚上位的首輔注定要受到主流文官的批判,他們理想的領軍人要像徐溥這種道德君子,秉行聖人賢者宜居高位的教導。
現在內閣首輔萬安倒台,跟隨萬安的媚臣自然是樹倒猢猻散,而這個朝堂將會迎來萬象更新的新時代。
夜幕降臨,京城的雨停了。
徐府的燈火通明,門庭若市。
京城的官員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紛紛攜禮從四麵八方湧向徐府,毅然是想要抱上這根粗大腿。
現在作為媚黨黨魁的萬安倒台,且不論劉吉的處境如何,而今內閣已經處於嚴重缺員狀態,那麽增加閣臣便是勢在必行。
雖然禮部尚書周洪謨是站在內閣門檻最近的人,而後才輪到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徐溥,但徐溥無論能力還是聲望都遠在周洪謨之上。
最為重要的是,禮部尚書周洪謨跟萬安是同鄉,而他之所以能夠到達這個位置是得益於萬安的提攜。
正是如此,禮部尚書周洪謨將會受到萬安事件的連累,而徐溥將會毫無懸念地入閣拜相,成為當之無愧的清流旗幟。
徐府是一個奢靡的宅子,在後宅專門修建一座暖閣,而今晚這裏備了一頓豐盛的酒席,眾賓客依序而坐。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居主座而坐,跟眾賓客在這裏吃菜喝酒,心裏亦是生起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感。
自從新君繼位接連碰壁之後,而今一切終於是回到正軌之上,那個最礙事的老家夥離開,自己的前途重新變得璀璨奪目。
“若不是這個老家夥,李裕現在已經滾回到江西了。”禮部右侍郎倪嶽喝了一口酒,當即恨恨地道。
戶部右侍郎葉淇放下筷子,亦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道:“不錯!隻是好在,今萬安去矣,大明將得大治!”
“來,咱們同飲此杯,共謀盛世!”兵部尚書餘子俊舉起手中的酒杯,顯得豪氣萬丈地勸酒道。
餘子俊是四川人士,跟萬安是鄉黨,隻是新朝之後,他跟著徐溥是漸行漸近,今晚更是直接來到徐溥的府上共謀大事,毅然已經成為徐黨的核心人員。
水無常勢,人無常態,這便是大明的官場。
雖然早前餘子俊追隨萬安,但除了情如父子的師生關係外,同年和同鄉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忠誠可言,很多官員曆來都是誰能扛起文官集團領袖的大旗便跟誰混。
徐溥今晚可謂是春風得意,此刻的心情顯得十分舒暢,便舉起手中的酒杯進行響應道:“來,同飲,共謀盛世!”
在交杯錯盞間,幾杯酒紛紛下肚,眾人的關係悄然上升。
徐溥望著到場的兵部尚書餘子俊、戶部右侍郎葉淇、禮部右侍郎倪嶽和翰林侍讀學士劉健等人,知道這都是自己接下來掌控朝堂的重要成員。
若說此時心中有什麽遺憾,便是明明自己一手**的寬仁太子,結果登上帝位便像是換了一個人般。
徐溥原本想要用剛硬的方式嚇破朱祐樘本性怯弱、沒主見的紙老虎,但其中的政治風險過大,突然對同是帝師的劉健舉杯道:“劉學士,咱們共飲一杯!”
“徐學士,不敢,下官敬您!”劉健看到徐溥向自己隔空舉杯,顯得受寵若驚地道。
今天他的心情同樣很好,其實內閣沒有增補成員阻的何止是徐溥的道。若是徐溥順利入閣,那麽便空出翰林學士的位置,將會由他進行遞補。
隻是徐溥入閣失敗,連帶他這位翰林侍讀學士不能更進一步,望著翰林院學士的位置是求而不得。
至於後麵的詞臣同樣如此,若他將翰林侍讀學士的位置空出來,後麵的翰林官都能層層遞進皆大歡喜。
所幸,現在內閣首輔萬安終於倒台,徐溥謀得內閣首輔的位置,而自己將成為新任翰林學士,自己身後的詞臣亦能層層遞進。
“咱們兩人都是東宮舊人,今同朝為官當共進退!”徐溥知道劉健是一個有野心的官員,亦是有意加深關係地道。
雖然太祖朱元璋廢除了宰相,導致文官集團失去天然的領袖。隻是在這麽多年的摸索中,他們其實已經找到合適的領袖人物,便是擁有“帝師”身份的清流詞臣。
以後麵的曆史來看,不管是隆慶朝的帝師高拱,還是萬曆朝的帝師張居正,都是具備這一種屬性。
戶部右侍郎葉淇看著這兩位帝師共飲,心裏亦是十分的羨慕。
“徐學士,今萬安已去,接下來咱們當如何是好?”禮部右侍郎倪嶽喝得微醺,便進行打聽地道。
兵部尚書餘子俊等官員紛紛停下筷子,便好奇地扭頭望向徐溥。
現在萬安已經被他們成功扳倒,接下來的朝堂將會麵臨一場大洗牌,而他們的下一場同樣顯得十分重要。
徐溥早已經有了謀算,夾起一個蠶豆放進嘴裏咀嚼道:“今陛下登基已近滿月,然不開日講,不舉經筵,非明君之舉也!爾等皆為人臣,自當上疏勸諫陛下舉經筵開日講!”
日講和經筵製度並非起於太祖朱元璋,而是那位八歲登基的皇帝,三楊柄政時期,始製定日講、經筵儀注。每日一小講,每旬一大講,為帝王接受儒家教育的主要方式,《四書》、《五經》及《帝鑒圖說》為主要的教材。
其實日講還是其次,主要是經筵製度,即便是天子亦要受到經筵上的禮法約束,讓天子像經曆著一場又一場嚴格的軍訓般。
隻是朱祐樘登基眼看就要滿月,但日講和經筵都一直拖著。而今要求朱祐樘重開日講和經筵,哪怕不能對朱祐樘進行二次洗腦,在經筵上訓一訓這個孫子亦好。
“不錯!咱們臣子不可對陛下的不當行徑視而不見,明日早朝便一起上疏請奏!”禮部右侍郎倪嶽當即響應道。
兵部尚書餘子俊等人知道徐溥是不想加大文官集團的內耗,而是將矛頭指向新君,當即便是紛紛點頭讚同這個方案。
其實這個做法顯得更加的高明,萬黨是樹倒猢猻散,若是他們豎起文官集團反帝的旗幟,自然會讓其他官員紛紛加入進來,從而成為新朝當之無愧的第一勢力。
“咱們明日一起奏請陛下重設起居注,如何?”戶部右侍郎葉淇心裏微微一動,便認真地提議道。
起居注是一個史官類的官職,記錄除了皇帝宮中私生活外的種種言行,可以說是跟隨著皇帝的記錄儀。
明太祖初期受到明太祖朱元璋的重視,但很快意識到起居注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遂而決定廢除,至今都沒有再複設。
“這不太好吧?”翰林侍讀學士劉健知道這是要合理合法地監視皇帝的一舉一動,顯得眼神複雜地道。
“有何不好,陛下本就該以身作則、言行典範,做一個名留青史的賢君!”戶部右侍郎葉淇堅持己見地道。
徐溥的嘴角微微**一下,終於還是站出來勸阻道:“葉侍郎,此事當循序漸進,不可操之過急!”
“徐學士深謀遠慮!”戶部侍郎葉淇看到徐溥發話,便是暫時放棄這個念頭道。
接下來,大家圍繞明日早朝的行動開始進行布置,針對可能出現的變數進行交流,以期達到一蹴而就的戰略目標。
今晚的徐府暖閣的燈很亮,杯中的酒很醇,大家的眼睛越來越明亮,已經有人開始憧憬將由他們開創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