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雍坊,人心惶惶。
正當大家都認為陛下要查的貪墨案將會毫無進展之時,誰承想竟然出現了大動靜,錦衣衛新任千戶王相帶著一大幫隨從浩浩****地走過來。
王相現在已經升任錦衣衛千戶,背後有太後和皇帝撐腰,走起路顯得是虎虎生威,壓根不將這裏居住的大臣放在眼裏。
到了如今,他發現自己此生做得最正確的事情便是抱上陛下的大腿,這一根一度被人瞧不起的大腿著實是太粗了。
“快!快關門!”
萬府管家守胡同口,在看到王相領著人朝著這邊過來的時候,嚇得當即便往家裏跑,剛跑進大門便急忙吩咐道。
雖然他一度十分鎮定,每一筆銀兩都是仔仔細細的,再怎麽都不該輪到他們的頭上,但架上不住心虛。
作為堂堂十年首輔之家,哪怕他們萬府清廉如水,下麵的冰儆、炭儆和別儆都已經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即便他們萬府沒有任何貪墨行為,但想到庫房裏麵那一箱箱金銀珠寶壓根講不清,畢竟沒有哪個清官能有這麽多家財。
陳準那五十萬兩,真的隻能拿來糊弄天下人,那個閹豎配不上大明第一貪的稱號。
“嗚嗚……”
“怎麽辦?該怎麽辦?”
“早讓老爺別拿太多,現在抄家了,嗚嗚……”
……
錦衣衛朝著這邊而來的消息傳到萬府的後宅,一大幫女眷預感到要大難臨頭,不由得抱頭痛哭起來。
萬家今年亦算是一個多事之秋,由於老夫人過世,長媳跟隨長子萬翼扶靈柩回了四川老家,而今後宅可謂是群龍無首。
現在禍難降臨,整個後宅顯得亂成一鍋粥般,在那裏不斷地相互埋怨起來。
“難道不是我們家?”
管家看到外麵久久沒有動靜,透過門縫看到外麵並沒有來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小門溜出去查看究竟。
事實上,他確實是想多了,王相雖然經過這裏的胡同口,但並沒有帶著人馬拐進來,而是繼續朝西而去。
“嗚嗚……”
“早知不嫁你們李家了!”
“造孽啊!老娘都四十了,還要到教坊司!”
……
相似的情況陸續傳來,隻要是錦衣衛所經之處,前麵宅子的後宅無不是一場場女眷的哭聲傳出來。
由於這裏離午門的距離最近,故而這是一個寸金寸土之地,而這一帶府邸幾乎都是屬於當朝大員之家。
現在都不清楚陛下是要抄誰的家,王相帶著如狼似虎的錦衣衛一路向西,結果女人的哭聲不絕於耳。
隻是路終究有盡頭,而王相帶人拐進了鯉魚胡同。
“不,不可能,陛下不可能有罪證!”原戶部尚書李敏得知錦衣衛從胡同口拐了進來,頓時麵如死灰般地道。
自從上次頂撞陛下而被勒令閑住後,他並不甘心自此跟權勢徹底無緣,故而還是選擇苦苦掙紮和等待。
隻是事態的發展出乎所料,陛下經過奪門風波徹底掌控了軍隊和朝局,而他亦是不得不遞上辭呈。
原本他都已經將回鄉放上了日程,但哪裏知道陳準的案子引發了連鎖反應,在那幫可惡的文臣煽風點火之下,陛下竟然想要在朝堂找肥羊下刀。
或許其他人並不知道他有多肥,但想著那個地麵都被壓下去一尺的庫房,卻是知道自己便是陛下急需的肥羊。
“別愣在這裏,即刻拿著我的書信去……去找李嗣!”李敏扭頭望著旁邊的心腹,當即便支使道。
到了這一刻,他是恨透了徐溥那個老匹夫。
自己為他挨刀不說,當初真不知道他在東宮是怎麽樣教導學生,陛下竟然已經意識到他們文臣才是天下第一大貪。
一個從小生活在深宮中的小屁孩都教不好,簡直就是丟盡了讀書人的臉。
自己的心腹剛剛離開,管家則從前院火急火燎地跑來道:“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上門了?完了!”
李敏的眼睛頓時變得空洞,最後的一絲僥幸消失,自己終究還是無法避過這一劫,這麽多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財就要給陛下填充內庫了。
“老爺,你怎麽流淚了?”管家來到近前,當即困惑地詢問道。
李敏用袖子抹幹眼淚,卻是迅速振作起來道:“你將中門打開!我倒要瞧一瞧,陛下憑什麽要查抄我的家,這是要搞暴政了嗎?”
“老爺,錯了,錦衣衛抄的不是咱們李府!”管家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認真地解釋道。
李敏剛剛爆發而起的鬥誌瞬間消散,不由得困惑地道:“陛下不是前來抄我家,還能抄誰的家?”
“老爺,此次要抄的恐怕是咱們隔壁的謝家,已經停在謝家門前了!”管家指了指隔壁,顯得一本正經地道。
此時,隔壁的動靜明顯越來越多,錦衣衛敲門要進宅,但謝家人意識到來者不善,正在負隅頑抗。
李敏扭頭望向隔壁,顯得後知後覺地道:“謝一夔?”
在這個胡同中,除了他這位原戶部尚書外,其實原工部尚書謝一夔同樣住在這裏。
謝一夔出身於官宦之家,早年便拜於原翰林學士尹直門下,進翰林院又拜大學士李賢為師,是地地道道的詞臣出身。
若論前程的話,自己其實是比不上謝一夔。隻是謝一夔早年便已經短視,近些年更是患了眼疾,出任工部尚書後更是時常因眼疾而頻頻告假。
雖然謝家人請遍了京城及周邊的名醫,但眼睛仍不見好轉,前陣子的眼疾是拖無可拖,這才選擇上疏請歸。
剛剛的消息傳來,人還沒有回到江西地界,便已經在路上身故了。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遭殃的竟然是這位因眼疾而自毀仕途的謝一夔,但這個人不該露出馬腳才是。
“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夫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吾等寧得罪陛下,不欲陛下失禮於天下後世。圖財而無故查抄重臣之家,陛下此乃失禮於天下,吾等科道直臣當阻之、諫之、死諫之!”兵科都給事中張吉善和吏科都給事中宋琮帶領科道等官員浩浩****而來,卻是要阻止陛下查抄重臣之家。
麵對著朱祐樘的抄家行為,文官集團終究還是亮出了他們最鋒利的武器——擁有規諫皇帝職責的科道。
乾清宮,檀香嫋嫋而起。
時間撥回到下旨抄家之前,在宋澄聲稱回來交旨的時候,朱祐樘和郭鏞都愣住了。
郭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懷疑這個黑臉青年在撒謊。
自己身處朝堂已經數十年之久,更是擁有東廠這個情報衙門,一件自己都辦不成的事情,這個小小的浙江司員外郎怎麽可能辦得成?
“宋澄,你可知欺君該當何罪?”朱祐樘亦是不太相信這個小小的浙江司員外郎有如此能耐,當即便認真地提醒道。
宋澄的眼睛都不眨一眼,顯得一本正經地道:“臣並未欺君,亦不敢欺君!”
“如此說來你是當真有所獲,不知你查到誰身上了?”朱祐樘心裏微微一動,當即便認真地詢問道。
縱觀整個朝堂,萬安的貪墨嫌疑無疑是最大的,但自己並未打算朝萬安動刀子。
郭鏞雖然仍舊感到難以置信,但看宋澄這般模樣並不像是無的放矢,故而亦是投去了關注的目光。
宋澄的回答出乎所料,卻是輕輕地搖頭道:“臣並未查到誰!”
“大膽,你竟敢戲弄君上,可知該當何罪?”郭鏞正是好奇宋澄咬到了誰,結果聽到這個答案便氣憤地道。
宋澄並沒有受到郭鏞的影響,眼睛直直地望著朱祐樘補充道:“臣查到白鶴河堤工程造假!那道河堤至今都並沒有修,但工部已向戶部報支完畢,這是一起由下到上的貪汙窩案!”
“此事你是從何處得知,可不許胡亂造謠!”朱祐樘知道工程貪汙是最常見的貪汙方式,但知道這種地方上的事情很難取證,當即便認真地告誡道。
宋澄的眼睛堅定,便是掏出一份卷宗道:“回稟陛下,臣並沒有造謠!這是臣早前經手的一個案子,杭州府白鶴村和下裏村爭水鬥毆致死案。這份卷宗的事因講得十分清楚,因白鶴河堤潰堤致使村中良田被淹,村民在潰壩上耕種,今秋收之時再起紛爭致李四被毆打致死。其實臣已經清查,不止白鶴河堤工程謊報,還有白鶴水閘同樣進行虛報!”
“即便你所說的是真的,那亦是河道官員謊報和欺瞞,跟朝廷大員又有何幹係?”郭鏞相信地方的謊報工程來騙款,卻是疑惑地詢問道。
朱祐樘接過那份卷宗簡單地看了一眼,但眉頭微微蹙起。
雖然他對眼前這個小小的刑部員外郎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現在交出這麽一份答卷,卻不能讓自己感到滿意。
“陛下昨日委派臣查貪汙案,從各個大員的反映便可知,他們已是人人作賊心虛,而臣在京任職多年,早知官場貪腐甚重。京官貪墨是積小成多為主,一取地方官員進京孝敬銀,二取鹽事、漕事銀。然朝臣在京中任職,既不經錢財,亦不經事務,都是底下官員跑腿辦差。此次白鶴河堤被謊報冒領,工部有失察之過,戶部有失職之錯,兩個衙門的主官都難逃其咎。不管是原戶部尚書李敏,還是原工部尚書謝一夔,此二人近年都是喬遷新居買宅於京師,此二人定是陛下想要的貪墨大蟲。至於他們這些年具體貪墨多少數額,一抄便可知!”宋澄顯得侃侃而談地道。
郭鏞看到這個簡直是榆木腦袋,當即便進行怪責道:“你是真的異想天開,當朝大員的家是說抄就能抄的嗎?”
“等等!”朱祐樘舉起一根手指,顯得認真地思索道。
郭鏞雖然很想抄家,但不得不認真地提醒道:“陛下,若是抄不出大額財物的話,此事恐怕不好收場!”
雖然皇權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但一些事情其實不能為所欲為。
查抄一個太監的家,這自然不會有什麽阻力,畢竟太監隻是陛下的家奴。但如果要強行查抄某個大臣,那麽勢必會遭到整個文官集團的強烈反對。
“擬旨!”朱祐樘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不錯的主意,當即便微笑地道。
小時雍坊,謝府。
兵科都給事中張吉善和吏科都給事中宋琮帶領著其他衙門共計幾十號人過來,這些人的到來給這位的重臣家眷和家奴壯了膽,萬家管家等人都來到了鯉魚胡同外。
王相看著迎麵而來的張吉善和宋琮等一大幫官員,當即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張科長、宋科長,你們這是做甚呢?”
“你還問我們做甚?王相,你若敢亂命行事,吾等今日便讓你血濺當場!”兵科都給事中張吉善是個身材高大的北方漢子,當即便是威脅地道。
“對,讓這個狗腿子血濺當場!”
“為替閹豎掩罪而查抄重臣之家,亙古未聞!”
“前有直臣於左順門毆殺馬順,今有吾輩鯉魚胡同效之!”
……
站在後麵的官員似乎並不嫌事大,有人似乎是故意在背後煽風點火,眾官員紛紛激憤地進行威脅道。
謝家的門終於被打開,剛剛因守孝停職在家的中書舍人謝軻十分憤怒地站出來道:“王相,你眼裏還有什麽王法?即便你們錦衣衛想要查抄我謝家,那亦得有個罪名,而不是強盜進家!”
“咳,王相,你雖得恩寵,但我們重臣乃國之棟才,若是你這般助陛下胡鬧,你這是在禍亂大明,人人得而誅之!”李敏看到科道官員已經前來救場,當即亦是打開門走過來道。
王相麵對眾官員的聲討,便從袖間取出聖旨並高高舉起道:“既然如此,那麽便一起跪聽旨意吧!”
李敏等官員不由得微微一愣,隻是麵對突然亮出來的聖旨,雖然斷定謝一夔不可能犯下要抄家的貪墨重案,但還是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