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塵低著頭,努力控製自己想笑的情緒。

梧桐低著頭,觀察著努力憋笑的她。

兩個人都各看各的,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慕清塵察覺到梧桐這麽久不說話實在有些不對勁,抬起頭去看他時。

梧桐才收回自己的視線,不動聲色繼續看著屋裏那具屍體。

慕清塵抬頭看他,沒察覺到半點異常,故作關切地說:

“梧桐,你還好嗎?”

“嗯。”梧桐凝視著那具屍體,淡淡應聲,“不必有任何改變。”

“啊?”

慕清塵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這小子了。

說他孝順吧,他就忍心看著自己死後沒人收屍,還以那副慘樣被掛在那裏變成風幹臘肉。

說他不孝吧,他又真心實意想幫她完成遺願……

最後,慕清塵也隻能壓抑住所有腹誹,繼續小心翼翼地問他:

“就讓皇後娘娘這樣躺在那裏,我……於心不忍。梧桐,你那麽關心皇後娘娘,為何忍心她死後也要受此折磨?”

梧桐終於舍得偏過頭,將視線放在慕清塵身上。

他低頭,仔細看著慕清塵的眼睛。

那雙眼,此刻盈滿關切與擔心,看起來就是個實實在在關心他狀況的人。

可……

梧桐眼眸微眯,想起一些不屬於“慕清塵”的習慣。

若將那些習慣,放在現在的慕清塵身上,就……

“嗬……人死了,屍體就成了無主之物,還有何受苦不受苦的?”“梧桐不動聲色移開自己的視線,繼續盯著屋裏的屍體,皇後娘娘,不希望我們改變她的死狀。”

“你這麽了解皇後娘娘嗎?”

慕清塵突然來了興趣。

梧桐一邊開口給她解釋,一邊小心翼翼踏入臥房,同時注意著落腳點,避免踩到或破壞任何東西。

“為國征戰立下無數功勞,還親手將皇上推上皇位的皇後娘娘,不論如今多少人罵她妖後,天下人心裏都是清楚的……皇後娘娘對不起誰,都沒有對不起皇帝。”

梧桐緩緩靠近那具屍體,聲音對於站在門口的慕清塵來說,也漸行漸遠,

“這樣的她,最後卻被發現慘死於棲鳳宮中……這樣的消息,若是傳到天下人耳中,會掀起多大的波瀾啊?嗬嗬嗬……我想,皇後娘娘也一定希望天下人看到裴靖嘉的薄情寡義,她一定希望有人能將她給予裴靖嘉的一切,都拿回來。”

慕清塵站在門口,嘴角便是攻城車都壓不住。

這小子,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嘛……

至少,腦筋很靈光。

不過,她並沒有寄希望於死後有人幫她報仇。

這次,她要親手將給予裴靖嘉的一切,都拿回來。

她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個涼薄自私的皇帝,內裏究竟有多大一團草包!

臥房中央,梧桐也悄無聲息接近了那具屍體。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好像絲毫聞不到那撲鼻而來的惡臭,仍然如往日無數次見麵時一樣,單膝跪地,俯首於她麵前。

“梧桐在此,皇後娘娘……貴安。”

熟悉的詞句,熟悉的音調,在這個二人都無比熟悉、卻早已物是人非的地點,再次響起。

慕清塵在確定自己的死訊後,就拚命控製自己的情緒,用仇恨壓抑著滿腔愁緒。

可現在,聽到梧桐的聲音後,她的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噴湧而出。

那些隱藏在滔天仇恨下的情感,在這個寂靜清冷,無人知曉的冬夜,噴薄而出。

她活在這世上時,本就不止裴靖嘉的皇後,韓簌鴛的情敵啊!

她還是殷卿芷!

是殷家嫡出的大小姐!

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京城第一美人!

是刀槍棍棒無一不通的殷家軍!

是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女將軍!

她關心在意的人,除了自己的夫婿外,還有千萬鐵血將士,還有無數親朋好友。

如今她縱是以慕清塵的身份複活,可“殷卿芷”的故事,早在兩個月前,就截止了。

那些和殷卿芷有糾葛有感情的人,對於他們而言,殷卿芷也是一個句號了。

現在,梧桐就在她的麵前,活生生將這些她本不願麵對的事,一一在她麵前剖開。

臥房中,梧桐的問安聲後,再沒了往日那個溫柔爽利的聲音,叫他平身落座。

臥房裏的梧桐,和臥房門前的慕清塵,都在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站在屍身前,近距離看屍體模樣的梧桐,甚至悲痛到覺得腦子有種飄飄然的不真實感。

心心念念那麽久的人,現在就在他麵前了。

絕對是她,不會有錯。

就在剛才,他還瘋了似的以為她變成了別人,仍然活在這個世上。

可現在,直到他真切地跪在屍體身邊,他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瘋狂、多荒謬。

死去的人,怎麽可能變成別人?

他此前一直和慕清塵待在一處,他本就該清楚,不論多精妙的易容術,也無法遮掩一張臉如此長久的……

“娘娘……自您吩咐我們跟隨皇上那日算起,應是有一年未見了吧?”

梧桐盤腿坐在那屍體旁,神色平靜地像是在與故人敘舊。

隻可惜他麵前的故人,已經是一具紅粉骷髏。

“以前我曾怨過您放手放得太輕易,讓我們這些決意為您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完全接受不了一個新主子。可沒過多久,見識過更多朝中爭鬥後,我便釋懷了。

若我們離開,能讓娘娘您活得更自在更輕鬆,讓您與皇帝更相愛的話,這樣做也未嚐不可……我唯一遺憾的,就是那日您吩咐我們聽裴靖嘉的話後,就離開了。

從此,再未相見。

若知道那次便是與娘娘您見的最後一麵的話,至少……至少也該隆重些,不是嗎?”

梧桐唇角,勾起一抹落寞的笑。

慕清塵站在門邊,看著這一切,淚如雨下。

這也是她終身的遺憾。

她為了消除裴靖嘉對自己的懷疑,將梧桐這批暗衛交到裴靖嘉手中時,不曾問過他們的意見和心思。

那次離別,確實……

確實太過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