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飛文的死訊,讓慕清塵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此人被裴靖嘉安插到裴鬱這裏也有幾年了,在她看來,裴靖嘉絕對會利用他做件大事。

怎麽可能任由他就這樣平白自縊而亡?

“慕小大人……”

來傳消息的小兵,看著坐在車轅上陷入沉思的慕清塵,欲言又止。

慕清塵看他這樣子,就覺得肯定有內情,便立刻板起臉拿出自己的威嚴瞪他:

“什麽事?直說。”

小兵被她這嚴肅的模樣嚇唬到,忙不迭開口:

“慕小大人,焦千戶自縊的地方,留下了一份絕筆書。如今,絕筆書的內容已經在營地內傳得沸沸揚揚了……”

“什麽絕筆書?!”慕清塵愣住。

她有預感,裴靖嘉安排給裴鬱的招,就在這兒了。

經她追問,才得知,焦飛文自縊後留下的絕筆書中,提及他箭術高超,很得逸王殿下重用。但不久前,逸王麾下的周小將軍找到他,暗示他做好準備,要他在裴魏議和的國宴上,射殺皇帝。

他在絕筆書中提及自己深知國宴上刺殺國君,不僅會舉國動亂,還會讓虎視眈眈的魏國徹底肆無忌憚。他為裴國守衛疆土多年,不忍裴國被此等小人暗算。但人微言輕,他甚至螞蟻無法撼動大樹,所以隻能以死證明清白。

他這絕筆書的內容之精彩,都不用想象就能猜到會引起多大反響。

恰好裴鬱這會兒就在她身邊,將這些聽得清清楚楚,也方便她一會兒和這家夥交流。

去那邊查看情況的路上,慕清塵難得沒有坐在車轅上,盡職盡責當個小跟班兒。

她被裴鬱叫進了馬車裏。

狹小顛簸的空間裏,他們兩個人靠得很近。

偶爾顛簸幅度大時,膝蓋還會輕輕相撞。

好在慕清塵向來不把裴鬱當人,所以並未覺得多尷尬,隻就事論事道:

“我讓我的人,盯焦飛文許多日了。眼下他搞了這麽一手,可以確定,他絕對是裴靖嘉的人。”

“嗯,這本王知道。”裴鬱掃了她一眼後,淡淡道。

那張妖孽的臉上,始終沒什麽表情。

看他這不鹹不淡的樣子,慕清塵心裏突然有了種奇怪的預感。

“莫非你早就知道焦飛文和裴靖嘉有關係,但一直視而不見?”她問,“你不怕裴靖嘉將謀反的帽子扣在你頭上?!你不怕天下文人對你口誅筆伐,罵你亂臣賊子,讓你青史留名嗎?!”

“嗯,無所謂。”

裴鬱的模樣,依舊淡淡的。

不過說這話時,他難得多看了慕清塵一眼,好像在判斷自己這樣說,會不會把慕清塵惹毛。

事實上,慕清塵才不會因為他這種自暴自棄的行為,有任何心情起伏。

時至今日,在她眼裏,裴鬱雖不至罪大惡極,但也和裴靖嘉不相上下。

都不是什麽好鳥。

所以聽到裴鬱的話後,她隻是淡淡點了點頭,沉思道:

“這就怪了……你的所作所為,不論是放裴靖嘉的探子在身邊,還是朝堂上不久前明顯的讓權,都是明顯對皇位沒什麽興趣的行為啊。你這麽逆來順受,幾乎不抵抗,裴靖嘉隻需隨便使點手段,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都說到這裏了,她甚至還沒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十分驚世駭俗,仍然在碎碎念:

“裴靖嘉明顯忌憚你多年,他不可能舍不得這點力氣,將你推入萬劫不複之地。可他還是選擇了用焦飛文的死,來搞臭你的名聲……如此手段,實在是舍近求遠,事半功倍的無腦之舉啊……”

她越分析,越覺得裴靖嘉腦子有問題。

若是此刻裴靖嘉和韓簌鴛成了裴鬱這般逆來順受的樣子,她絕對不會手軟,一定會讓這對狗男女品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八個字的深層意思。

思及此處,她抬頭,定定看著裴鬱。

這是她進馬車後,第一次正經打量這個近在咫尺的人。

今兒裴鬱仍穿著玄色繡銀線的華貴衣袍,襯得那張似妖的臉,也多了些魁梧硬氣。

眼下看他的模樣,真的很難將此人,和這些年都城中所有人都在說的遊戲人間、殺人取樂、心黑手狠的“逸王殿下”聯想在一起。

“怎麽不說了?”裴鬱被她看了半晌後,稍稍挑眉,紅唇亦勾起。

慕清塵打量著他,眉心隆起,沉吟片刻後說:

“裴靖嘉……他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你手上?”

“嗬……”

充滿磁性的嗓音,伴隨著悅耳的輕笑,在馬車裏響起。

慕清塵看他那高深莫測的模樣,又打量了一下眼前儉樸狹小的馬車,補充道:

“你看,你平時出門坐的馬車,華美無比,裴國第一奢侈。但去軍營校場時,都會換上這個低調質樸的馬車。說明你這個人做事,還是很講究分寸的。

就拿過去你那些奢靡浪費,心黑手狠的傳言來說,百姓們對你避如蛇蠍,於你的名聲而言確實不算什麽好事。可如此,也避免了你有自成朋黨的嫌疑,畢竟誰都不會希望一個聲名狼藉的上位當皇帝。如此,真正的皇帝,也能容得下你,你們便能相安無事。”

她這通分析說完,就繼續盯著裴鬱。

裴鬱卻好像感受不到她的灼灼目光,淡定無比地挑眉道:

“繼續。”

慕清塵:“……”

反正正主都不介意,她也沒什麽不敢說的,就當真繼續道:

“你如此懂分寸,且步步退讓,幾乎是無時無刻不在裴靖嘉的眼線下生活。如此,即便你手握重權,便是插了翅膀,都不可能組成什麽勢力威脅裴靖嘉的地位。可他對你的忌憚絲毫沒少,反而日漸增加。而且都用陰謀,從不用陽謀,不願將眼下這貌似和諧的局麵打破……

所以,我斷定,裴靖嘉是有什麽把柄落在你手上。

他處處針對你算計你,不是為了奪權,而是為了殺人滅口。”

一國之君,殺人滅口。

慕清塵說出的這八個字,隻要傳出去,她就一定會被殺人滅口。

這會兒,縱使是前麵車轅上趕車的田四,都明顯在揮鞭時有了一點小失誤。

馬車突然一個急轉彎,剛氣定神閑分析完這個天大消息的慕清塵,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倒,一整個兒撞到了裴鬱懷中。

而且,由於倒下時沒掌握好平衡,她的臉,正正摔在了裴鬱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