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塵回到逸王府時,府邸裏的人都在忙進忙出。

唯有裴鬱,很是悠閑地半躺在那一大片荷花池邊,看著沒有半點綠色的池塘,不知在想些什麽。

裴鬱明麵上很會享受,在寸土寸金的都城,圈了如此大的一片地,蓋了如此輝煌的逸王府。

雖比不得皇宮,卻也稱得上奢靡浪費了。

而讓人見之驚歎的逸王府裏,最是吸引人眼球的,莫過於眼前這寬廣精致的荷花池。

裴鬱好像偏愛荷花,大到可以泛舟的湖裏,隻種此花。

即便眼下是冬日,湖麵留下的盡是黑黃枯瘦的荷花杆,他也沒著人去清理。

京中在家裏修了小池塘的達官貴族,都會花大力氣修飾,以保證自家那小片池子,無論何時何地,都永遠是精致優雅的。

自然,他們那些池塘最大的作用,是顯擺。

給同僚、給親戚、給朋友、給所有沒見過那池塘的人。

隻是那些那些拿來炫耀的池子,和裴鬱的這個比,渺小到宛如一汪泉眼。

裴鬱人長得好,眼下天空飄著零星雪花。

他這留得殘荷看雪落的模樣,還是十分賞心悅目的。

若是沒有角落裏那一閃而過的暗衛,或許會更好。

“逸王殿下,下官已按照吩咐回家看過,亦進宮將事處理好了,特回來複命。”她低垂眼瞼,收斂起眼中的情緒,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靜靜開口。

原本,她這麽個普通大夫,也不該看見的。

若非她曾親自訓練出過一隊暗衛,對“暗衛”這個職業了解非常,也不會注意到。

而且……

她先頭還覺得,裴鬱裝不舉,是存了避世還權的心思。

但現在看他府中這形跡鬼祟的暗衛,那些想法,也被盡數推翻了。

而正坐在池邊裴鬱,明明隻是聽到她的聲音才回過頭。

可看向她時,那目光深沉悠遠,好像已經發現了她暗中的小動作。

慕清塵也少有的、相當直白地打量著他,似乎想看穿裴鬱,究竟有沒有想要拿到那個位置的心。

半晌後,仍是他先開口:

“如今,你又在看什麽?莫不是瞧本王……是雌雄同體?”

“不會不會,下官還沒有這麽變態。”

慕清塵哂笑著將頭埋得更低,心裏卻隱約覺出他說這話時,似暗含著怒氣和試探。

她心思幾個轉彎後,又裝作懵懂模樣,笑嗬嗬地直言邀功:

“隻是方才下官在宮裏,與皇上說明王爺確確實實不能人道,有些東西隻是軟趴趴的擺設時,皇上眉宇間的擔心……不是那麽真切。

眼下再看王爺豐神俊朗地坐在這裏,便能裝點出天然一幅美景,頓時有些理解皇上擔心王爺時,那複雜的心情了。

若是下官有王爺這麽個俊美的兄弟,卻被人斷言不能人道,隻怕也會心痛不已,心中暗歎玉璧有瑕的。”

她這番,不僅說了自己對裴靖嘉說的實話,還狠狠誇讚了裴鬱一般。

理論上,他就算被說軟趴趴,也不會如何生氣的吧?

說完,慕清塵偷偷抬了下眼,卻正正撞入他惡狠狠瞪著自己的雙眸。

嘶……

她在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覺得這逸王委實小孩脾氣。

既決定要做的事、要散播的流言,就該有全部可能發生情況的預想,隻一往無前去做自己的事就是。

可他,竟還因為這麽點小事,在這兒發火……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略作思忖後,幽幽開口:

“如今皇上對王爺的‘病情’已信了十成十,他生性多疑,若不如此說,隻怕不足以取信。請王爺,多思多慮。”

實在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之言了。

池塘邊,裴鬱聽了她的話後,那雙陰鷙的眸子不僅蘊含著濃鬱陰霾,還幹脆從那極舒服的躺椅上站起身來。

修長白皙的手指,氣到顫抖地指向她。

瞧他那模樣,張開口就不像是能說出什麽好話來的樣子。

慕清塵見狀,心裏暗暗想著是先忍著,還是幹脆一針紮暈了他,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但,還不及她想出對策,池塘邊的裴鬱,就猛地彎下身去。

“噗——”

刺目的血水,從裴鬱口中噴出。

慕清塵一時驚呆到忘了所有動作,因著她實在不敢相信,裴鬱做了這麽多年的攝政王,氣量竟然如此小?

她不過就說了幾句頂撞的話,竟就將他氣吐血了?!

“咳咳咳……”那邊,裴鬱吐血後,就開始了劇烈到直不起腰的咳嗽。

聽聲音,喉間似有痰——也可能是未吐幹淨的血水。

慕清塵頓時想明白了自己早上在他房門外聽到的怪異咳嗽聲,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

如此,這家夥吐血,可就和她沒半點幹係了!

想明白這點後,慕清塵才本著大夫治病救人的職能,迅速上前為他順氣、止咳、接血。

裴鬱直咳到似要將嗓子都咳出來後,才算消停下來。

隨後,就意識模糊地半靠在慕清塵的身上,沒了反應。

慕清塵這小身板,完全不如曾經習武的皇後身體。

裴鬱這一靠,險些將她直接靠進了湖裏。

好在最後關頭,慕清塵終是潛能爆發,停住了。

再看裴鬱,仍然半闔著眼,對這些變故絲毫沒感覺的樣子。

慕清塵猶豫片刻後,還是艱難地伸出手,從掛在身側的藥箱裏,取出自己還未用順手的那套銀針。

然後,狠狠心取出兩根針,重重紮在了裴鬱手上的十宣穴與十二井穴。

“嘶……”

一口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後,裴鬱悠悠睜開了眼,恢複了些許意識。

慕清塵見狀,終是長長舒了口氣,扶著他軟趴趴的身子,艱難開口: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身體有力氣嗎?能自己站起來嗎?”

“不……不能……”

裴鬱顫巍巍開口,全身上下都是軟趴趴的,便是想抬抬手指,都不能夠。

看著情況,隻怕病情不容樂觀……

慕清塵按捺下心裏的不安,繼續大聲問:

“你的暗衛呢?服侍的人呢?我一個人力弱,無法將你帶回房間啊!”

“暗……衛……”

裴鬱呢喃了一下,似還有些神誌不清,眼睛像是蒙了一層水霧,沒有什麽光彩。

可聽得慕清塵提起“暗衛”這個關鍵詞,竟讓他多恢複了些神智,一雙懾人的眸子,猛地轉向她。

那冰涼的視線,宛如躲在陰暗角落裏的蛇。

慕清塵被如此看著,恰恰好有陣刺骨的寒風拂過,吹進她未著任何遮掩裝飾的領口。

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