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塵當妖後的那些年,送了不少人進天牢。

有些出去了,有些還住著,有些魂還住著。

自己進來,倒是頭一遭。

進了天牢大門,路過官員辦公區域後,通向牢房的隻一條向下的、陰暗狹小潮濕,還十分陡峭的通道。

那通道,窄到隻容一人通過。

她扮男裝時,為了藏住自己女子的身形,特意在曲線處多纏了許多布。

故而在外人看來,她是個相當臃腫的男人。

眼下代表皇上來天牢審犯人,天牢大小官員們都很是擔心他在那條通道處卡住,下不去。

“慕小大人,地方簡陋,您是貴體,可要萬萬小心啊!”小吏守在通道口,滿臉殷切地叮囑著。

慕清塵深吸一口氣挺胸收腹,淡定地說:

“無妨,本官定下得去。”

然後,便朝那通道,邁出了第一步。

踏入通道,她才發現這裏做得窄小,除罷讓想劫獄的人無可奈何外,還能隔絕牢房中嚴刑拷打時的慘叫聲。

不停歇的慘叫,伴隨著燒焦皮肉和腐爛的味道,直入鼻腔。

還有些突出的,都是她的老熟人……

她向下的一路上,總會想起被關棲鳳宮的那些日子,忍不住為那個耿直忠心的人擔憂……

“慕小大人,給貴妃下毒的賊子,便是此人了。”

跟在她身後的小吏,點頭哈腰地指著某個牢房中,被鐵鏈拴著的血人:

“他自來,便被一刻不停地嚴刑拷打。也是個硬骨頭,到現在了,半個字都沒說出來。唯一說出的一句話,隻要求要見皇後娘娘。嘁,皇後娘娘那般尊貴的人,豈是他這種東西能見的?!”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慕清塵看著那個奄奄一息的血人,麵無表情道。

小吏許是沒想到自己如此討好,這位貴人竟也沒多給個好臉色,哂笑著不敢再多說半個字,悄無聲息地退出此處。

待礙眼的走了,慕清塵才細細看起牢房中的人。

他四肢和鎖骨,以及幾處筋脈,皆被鐵鏈洞穿。

最擅揮劍的十指,已沒了指甲,鮮血淋漓地由鐵鏈墜著。

曾經挺拔高大的身軀,此刻遍布傷痕。還有許多血痂凝在傷口附近,招惹來不少蟲蟻爬來爬去。

可奄奄一息的他,隻能艱難地喘著粗氣,就連揮手趕走蟲子的力氣,都沒了半點。

“我……”

慕清塵開口,發現自己嗓子酸痛,聲音艱澀:

“我奉皇命,來審你。你若早點招供,說出毒方,本官可做主,讓你少受些罪。”

牢裏的人,沒有半點反應。

因他是要犯,被安排在單獨且僻靜的牢房深處。

慕清塵悄然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偷聽後,才走到牢房門前最靠近他的位置,喚出了那個闊別許久的名字:

“梧桐。”

瀕死的男人,因這兩個字,猛地抬頭。

明亮攝人的目光,透過散亂的發絲和血跡,直直落在她身上。

被酷刑折磨一天一夜都沒吭聲的他,終是用沙啞到讓人陌生的聲音問:

“你……是……誰?”

慕清塵深深看了他一眼,心知此情此景,不是敘舊的好時候。

她努力喚回自己的理智,靜靜開口: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來此,是受皇後娘娘所托。她知你蒙冤入獄,命我來救你。”

“咳咳……”

梧桐重重咳出幾口血,粗重紊亂的呼吸,能聽出他胸腔也有共鳴之音。

片刻後,他緩過那口氣,語調冰涼:

“她,不會……不會來,也來不了。你……究竟……是……誰的人?”

這一刻,慕清塵突然很想笑。

不知是笑他的癡,還是笑自己的蠢。

就連梧桐這樣隻知練武的武癡,都明白他若入獄,皇帝和貴妃定然已在宮中對皇後下手。

她卻直到死,才看穿那對男女虛偽的麵孔。

“我也是從皇後娘娘那裏知曉的,她當年為護皇上周全,曾暗中訓練了一支強大隱秘的隊伍。”

慕清塵神色語氣皆是淡淡的,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待得訓練成後,便全部交給了皇上,並主動切斷了和那支暗衛的一切聯係。

此後那支暗衛,就隻聽命於皇上,為皇上辦一切隱秘而陰暗的事。

而你,梧桐,就是那支暗衛的首領。

你年少時被山匪屠戮滿門,恰好皇後娘娘帶兵經過你的村落,殺了土匪,救了你。你自此跟在娘娘身邊修文習武,娘娘曾戲稱你為武癡。

朝中隻有近臣寵臣知曉暗衛的存在,其中也隻有皇上和皇後的心腹知道暗衛的由來。

但,能細說由來,還能叫出你名字的人……整個裴國,也唯有皇後娘娘了吧?

如此,你還不信我是她派來的?”

“咳咳咳……”

梧桐又咳出一大口血,但半點都顧不上自己的傷勢,甚至忘了自己被鐵鏈洞穿了四肢和鎖骨,激動地向前邁步追問:

“她……她還好嗎?裴靖嘉可有傷她?”

裴靖嘉,是皇帝的大名。

整個裴國,大抵隻有他和皇後,敢如此稱呼一國之君。

慕清塵默了一瞬,低垂眼瞼,卷而翹的睫毛擋住了她眼底的全部思緒:

“究竟怎樣才算好,我無法定義。總要你出去親自看了,才曉得她好不好吧?”

“是啊……是啊……她定是不好的……她那麽要強,卻沒人會為她撐腰出氣了……”

梧桐回神,口中喃喃著,瞬間脫力向下栽倒,卻又被鐵鏈拽緊,動彈不得。

慕清塵努力睜著眼,才沒讓盈滿眼眶的淚水落下來。

良久,她才平複好情緒,將眼眶的淚水收回,直視梧桐的眼睛,麵無表情地說:

“皇上極為看重貴妃所中之毒,所以今日我回去後,會呈上一份毒方,言明出自於你。隻是,你說與我時,少了三味關鍵的藥。”

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隔著牢門遞給他:

“這方子,你背會。

待有人再來審問你時,你隻需以此為憑,讓人為你治傷。

之後的事,等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