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約談書的程偉未反應過來,所有的市場計劃就已經被叫停。

這就像是在狂沙飛舞的曠野之中,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風暴即將襲來,卻好像被一股對向的來風直接給頂住了,雙向對衝之下,市場瞬間安靜了。

整改,罰款,約談。

橫衝直撞的嗶嗶仿佛被人踩了刹車,強大慣性差點沒把自己甩飛出去。

已經滿弓打算放箭的嗶嗶團隊也在一瞬間被卸掉了所有的力氣,從上到下都是議論紛紛,滿臉錯愕。

上個月的月初,快的剛被約談,這本來是嗶嗶彎道超車的絕佳時機,沒想到這次輪到了自己,這種巧合實在太不像巧合了。

“理由是什麽?他們叫停嗶嗶的理由是什麽?”

“違反廣告法,運營車輛信息登記不合格,安全保障措施落實不到位,還有一百二十三起顧客投訴未處理,大大小小,總計有二十七個原因。”

程偉差點把桌子拍爛:“就這?這算什麽問題,我們的推廣才剛開始,市場部門的效率什麽時候這麽高了?”

運營部的張琨抿了下嘴:“程總,多說無益,我們還是先整改吧。”

“約談會什麽時候?”

“下周一,早上十點。”

程偉聽完之後抿住了嘴角,立即安排人手去去整改,最起碼要做出一個誠懇的態度,爭取快點結束這次的風波,然後朝原計劃繼續推進。

而快的那邊的反應也是一樣的,按照要求全麵整改。

其實打車平台存在什麽問題他們心裏一清二楚,但隻要不影響經營,整改什麽的完全沒有必要。

可現在不行了,有關部門都介入了,總不能再裝傻充愣。

而此時,拚團內部對這忽如其來的消息也感到十分的驚奇。

嘀嘀本來就什麽都沒做,處於一個全無防守的姿態,結果什麽事都沒發生,簡直像是大夢一場。

葉子卿感覺自己都看不明白了,甚至懷疑老板是不是早就和人商量好了。

不然的話,為什麽快的和嗶嗶偏偏會在這個時候爆出問題。

“其實網約車平台的問題一直都在,私家車做運營這件事從來都沒合法過,不然為什麽叫它灰色產業?”

“相關部門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誰說那隻閉上的眼睛永遠不會睜開?所以不是快的和嗶嗶忽然出問題了,是它們是時候出問題了。”

“因為他們再不出問題,嘀嘀就要‘扛不住’了。”

“當初嘀嘀下場差點就結束了打車大戰,結果嗶嗶和快的聯合了,uber還橫插一腳,明顯是針對我們設局,但相關部門並沒有叫停他們的聯合。”

“我那時候就在想,國家可能還是希望市場能夠繼續保持競爭姿態,推動行業發展。”

“但他們聯手之後轉頭要搞垮嘀嘀,隨後還要合並,引入大量外資搶占市場,野心就有點大了。”

“這些年來,外國資本總是想來中國市場橫插一腳,但他們沒想明白,你們來這裏燒錢,我們歡迎,因為這可以加速中國的產業發展,但統一市場還是歇歇吧。”

“對比於一直在接觸外資的嗶嗶和快的,你不覺得嘀嘀才是最好管控的那個?”

“我們也可以和嗶嗶、快的打正麵,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怵,但既然上麵不會讓我們倒下,我們幹嘛不劃水呢,這樣做最起碼省錢啊。”

江勤衝著對麵的葉子卿開口:“我沒那麽大的野心,也從沒想過要統一市場,我甚至都不著急賺錢,所以我比他們都有耐心。”

阿裏和騰訊這兩個國內互聯網巨頭,在國家的幹預之下從沒握過手。

但前世江勤卻見證過一個例外。

那時候,在uber展現出極強的市場統治力之下,嗶嗶和快的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於是國家默許了兩家企業的合並,並對uber進行了多次限製,最後成功地把外資企業的壟斷之心打破。

這就是市場方麵的宏觀調控,為的就是保證行業的良性發展,也是為了避免某些行業被國外資本把控之後會造成的麻煩。

隻不過上一世,麻煩仍舊產生了。

而這一世的情況也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嘀嘀率先開放了數據庫,將監管權限交給了國家,怎麽看也算是根正苗紅。

最關鍵的是,江勤這些年一直在稀釋自己的股權,增發給全體員工,擺明了沒什麽野心。

時間很快就來到了周一,程偉和陳傳興全都去參加了約談會。

有關部門的領導要求他們要嚴格落實資質審核製度,全麵保障乘客出行安全,要提高服務質量,規範運營手段,在合法的規則下進行良性競爭。

整改期三個月,而在這三個月之中,快的和嗶嗶的推廣計劃需要暫停,直到整改合格。

此時的程偉和陳傳興滿臉震驚,對於這個整改期限表示不理解。

公平嗎?這公平嗎?

最令他們渾身發抖的是,快的本來是想用渝州和江城換掉嘀嘀手中的津門和京都,可以說是血賺不虧。

但最後的的結果是快的用渝州和江城,隻換來了津門市場。

不,準確來說,他們還換來了一紙約談書,以及兩百多萬的罰款。

同樣的,嗶嗶也是火力全開,打算先入金陵,再吃滬上,但此時掉頭才發現,嘀嘀好像掉頭去了甬城和瀘州。

該換的沒換到,每人都丟了一個市場……

而現在掉過頭來看,嘀嘀一直都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反而拿到了最好的結果。

傍晚時分,火燒雲燃遍了天空,餘暉讓夜晚之前的短暫時光變得絢麗多彩。

程偉和陳傳興從約談會離開,剛走到市場監管局的門口,就看到了一輛邁巴赫緩緩停駐。

江勤從車上下來,身邊還跟著小秘書文錦瑞,四目相對之間,程偉和陳傳興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眼神有些詫異。

“江總?”

“程總,陳總,好久不見。”

程偉往後看了一眼市場監管局的門牌,忍不住轉過頭:“您來這裏做什麽?”

江勤揮了揮手裏的一封文件:“給嘀嘀交罰款,二百三十萬。”

“嘀嘀也被罰了?”

“嗯,被罰了。”

陳傳興睜大了眼睛:“那……你們整改多久?”

江勤忍不住愣了一下:“隻是交罰款,沒聽說要整改什麽的,你們要整改啊?”

“……”

短暫的相遇之後,嘀嘀開始全麵下沉,以渝州、江城、甬城和瀘州為下沉市場的四根支柱,向著周邊開始展業。

嘀嘀無論在技術、服務還是安全方麵,都遠勝於快的和嗶嗶,下沉市場簡直是降維打壓。

而直到此刻,程偉和陳傳興才知道,嘀嘀的地推速度有多快。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已經從四個城市輻射到了八個城市,而之前嘀嘀去搶江城和渝州市場用的那三個月,簡直跟他媽演的一樣。

葉子卿忽然明白老板那句時代變了是什麽意思了,那意味著國家對互聯網的管控收緊了。

這已經不是他們做團購時的那個想怎麽打就怎麽打的年代了,能在規則線內起舞的,才能窺見一絲勝利。

但其實直到此刻,葉子卿的心中還有一個疑問。

老板的做法,太冒險了……

萬一,咱就是說萬一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樣怎麽辦,萬一快的和嗶嗶沒被約談,那嘀嘀不就真的輸了。

她倒不是懷疑老板的決策,隻是覺得這種寄托希望於他人的做法實在不像是老板的風格。

放手了半年,對市場變化不管不問,這其中會發生多少變故根本就無法計算,風險這麽高,和回報明顯不成正比。

但很快,隨著四月份的到來,一個消息在圈內傳開,才忽然給葉子卿解了惑。

軟銀、高瓴和蘋果宣布暫時放棄了對快的打車的投資計劃,uber的總裁特拉維斯,也宣布將在下半年撤出中國市場。

江勤讓嘀嘀示弱了長達半年,把自己逼到了絕境,把對手引到了家門口,相當於幫人把劍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讓市場監管局的水端不平了。

而這一幕也讓那些虎視眈眈的資本真正看清了一點,那就是這個市場永遠是偏向拚團的。

你來燒錢可以,但你永遠無法鎖定勝利的果實,因為就算嘀嘀要死了也有神仙來救。

於是,他們仿佛看到了一條狗站在市場監管局的門口大喊,誰能打得過咱倆啊!

那他媽還玩什麽?

他和裁判站在一起啊靠!

就好像麵對一場明知道贏不了的戰役,不跑難道還要猛衝嗎。

江勤的市場統治力本身就是得到過印證的,如果換了別人,這些資本還能硬著頭皮硬剛一下,這下則完全剛不動了。

所以江勤兵行險招換來的,是阻止了後續有可能會出現的國外巨額資本的入局針對。

今後的打車市場就關了門了,而在關門之後,連騰訊和阿裏都壓不住的拚團,怎麽會害怕的嗶嗶和快的。

葉子卿越腦補越抓麻,但又怕是自己過度理解了,終於忍不住詢問了江勤,然後就得到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老板,還是太險了吧,我回頭想想都覺得後怕。”

“不然還能怎麽辦,你真指望我一個二旬老漢鎮守國門啊?”

江勤說完話之後又忍不住嘟囔一聲:“第一次演弱者還是太不專業了,渝州和江城都不該碰的,那就顯得更可憐了。”